沈安雁一路盤算著如何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體面妥帖地勸服她。
然而等到了宮中私宴上的時候,沈安雁還是發覺自己想的簡單了。
她隻才入了宮門,便瞧見了世子妃林楚卿也從馬車上緩緩走下來。
兩人見著彼此面上無一例外地有著驚訝,顯然是沒想到會在此處相見。
沈安雁上次見著林楚卿,已經是許久之前的事兒了。
那時候她和林淮生之間的婚約還未曾解除,這一對姐弟還到沈侯府來鬧過幾次。
當時兩人便已經算是扯破了臉面了,沈安雁後來也盡量避著些見林楚卿,然而終究有些場合是避無可避的。
比如此刻,便是她提前知曉林楚卿要來,也是不會因此而退避的。
畢竟這面見皇后娘娘的機會可並不多見,她能來赴宴還是央了沈祁淵尋的帖子才進來的。
沈安雁此時也明白,她來赴宴別有所圖,對方也一樣。
都這等火燒眉毛的時候了,若是說林楚卿來宮中是為了宴飲玩樂,任誰也是不會信的。
只是若這樣,再想勸服皇后娘娘,便是難上加難了。
沈安雁雖是這樣想,但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畢竟林楚卿是世子妃,她平時躲著也就罷了,見了面卻不能再這樣。
沈安雁向林楚卿行了一禮,遙遙笑道:“世子妃殿下安好。”
沈安雁不想見著林楚卿,林楚卿又如何想見到沈安雁,她自那次去沈侯府鬧過以後,謝澤蘊便對她頗有微詞。
雖說謝澤蘊翩翩君子之風,倒也並不至於苛待她,可她既然嫁給謝澤蘊為婦,便是想要與他琴瑟和鳴,白頭到老的。
卻不想因著沈安雁一事,原本就對她有些生疏的謝澤蘊更是冷淡下來,顯然已經是心中怪了她多事了。
她為此鬱鬱不樂好幾日,終究是先向謝澤蘊服了軟,才叫兩人關系終於慢慢恢復了從前。
因而此刻她瞧見沈安雁的時候心中還是怨的。
她已經知曉了謝澤蘊心中的那個姑娘,怕就是沈安雁了。
雖然毫無證據他倆曾經在一起過,但她還是明白,在謝澤蘊的心中,沈安雁是不一樣的。
而這種不一樣,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便是她作為謝澤蘊的妻子,在他的眼中又與旁人能有幾分不同?
然而自那件事兒之後,她便是再怨沈安雁,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畢竟動一個沈安雁事小,可是讓謝澤蘊厭棄了她事大。兩相權衡,她還是只能先忍耐為上。
可若是往日林楚卿忍耐沈安雁也就罷了,今日她卻忍耐不了。
這林家的形勢已經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了,家中男女老少一概被拘禁在林府裡不得走動出入,靜待陛下處置。
如今唯一能在外面奔走的人,也就是她這個已經嫁出去的世子妃了。
而這事兒正是沈府先挑起頭來的,說是林家與沈侯府有滅族之恨,也不為過了。
故而此時地林楚卿見到沈安雁,隻謂是新仇舊恨一並燃起來,臉登時耷拉下來,也不依著平常讓她起身,只是冷冷挑了一眉,“不敢,沈小姐金枝玉葉,妾身怎敢受禮。”
林楚卿自是知道此刻並非訓斥沈安雁的合適時機,可是她腦海總是出現父親這幾日就斑白的頭髮,她那天之驕子的弟弟頹唐的身影就忍不住。
輕雯悄悄靠近林楚卿,“世子妃,此刻在宮中,少些口角才是。”
林楚卿皺了皺眉。
而那廂沈安雁卻是氣定神閑地一笑,“世子妃妄自菲薄,林府雖不似從前,但您好歹也是謝世子的王妃不是。”
林楚卿不過小小言譏罷了,沈安雁怎會當回事。
況她也明白林楚卿是為了拯救林家而來的,而她卻正是為了讓林家徹徹底底摧毀而來的,今日她們本質上就是要以林家的未來做籌碼,鬥一個輸贏出來。
她們本來也不可能做什麽朋友。
林楚卿一向知道沈安雁的巧言令色,隻氣憤如今小人得勢,害得她不敢言重,否則依著從前,隻叫沈安雁跪著求饒。
如此,林楚卿隻深深吸了一口氣,由著輕雯扶著踅身走了。
沈安雁見狀也起身跟上。
如今京中出了這樣的事情,便是皇后娘娘有心慶祝元夕,也不好太過鋪張。故而這宴飲也並不怎麽豪奢,只是聚來了這些千金小姐們聊一聊罷了。
起先大家都很有眼色的不聊國朝之事,只是說些閑散的閨閣話題。
但林家勢落乃不爭事實,故而向來被人眾星捧月的林楚卿今日也鮮人問津。
倘若僅僅如此,林楚卿也還忍耐得下,可到底還是有那麽些人性子使然,慣是拜高踩低,其首當其衝便屬皇世子妃莫氏。
莫氏出生乃禦史大夫之女,又是皇太孫之妃身份及其貴重,但但因林家林老赫赫戰功,這才使得莫氏不得不次次與林楚卿伏低做小。
長期以往,莫氏自然對林楚卿心生怨懟。
故而莫氏面上和婉而笑,當著眾人面就道:“五世子妃今日怎得這般寡言少語,莫不是不甚習慣身處皇后宮中。”
感受到眾人視線,林楚卿暗自咬牙,心中卻更恨沈安雁,若不是她,自己能有這般處境?
想到此處,林楚卿看向沈安雁,卻發現她眼神迷離,兀自出神之狀,嘴角驀地一勾,道:“皇世子妃何出此言?我雖不像您每日拜訪皇后娘娘,但總少不得隨世子進宮數次,且回回都來皇后宮中聊表孝心,何至於不習慣這麽一說?我看不習慣的倒是另有旁人。”
一語落地,眾人四處打望,倒是想瞧瞧這林楚卿口中的旁人是誰,然後便是看見了沈安雁。
莫氏見自己言語譏諷林氏不成,反被沈安雁攪了局,心中頓生惱怒,直言喝道:“沈三小姐。”
心有旁騖的沈安雁終是回過神來,然後便聽到莫氏劈頭蓋臉的一頓詰責,“皇后召眾人過來乃是為了元夕,而你倒好,在這兒插科打諢。”
林楚卿一手扶著鬢上珠花淺笑靨靨,一邊趁勢澆油,“沈三小姐莫不是以為沈侯府如今勢漲,這才目中無人?”
說到此,林楚卿拈起錦帕掩嘴道:“那不知你是否聽過,破船還有三千釘?”
沈安雁到這裡也算是聽明白了,林楚卿這是禍水東引,想拿著自己來作威風,告訴大家林家如此還輪不到她們來欺負。
可沈安雁今日也是抱著勢必鏟除林家的決心而來,故而面上並不顯窘迫,反是落落大方應了莫氏的責難,跪下請罪道::還望皇后娘娘,皇世子妃寬諒,小女心中牽系父親之死,故才神思其外。”
以退為進,既表明了自己的孝心,又襯得林楚卿裡外不是人了。
畢竟林家近來如何大家心知肚明,而林楚卿這般狀態,要麽是早有了完全的準備,要麽就是沒有孝心。
林楚卿登時變了臉色,還未開口,一直靜觀的皇后終是緩緩頷首,“起來吧,本宮也偶聽前朝瑣事,體諒你孝心一片。”
沈安雁應聲謝恩。
林楚卿臉色比方才更加難看了起來,她因因著有世子妃的位子,故而在京中往來更方便些,與皇后娘娘也算是親近。
但此時皇后娘娘這番話可不就是偏頗沈安雁之意?
林楚卿頓時心如亂麻。
只是下一刻,皇后娘娘便起身道:“你們暫且說著,本宮先去更衣,”然後點了林楚卿,“你扶本宮去吧。”
林楚卿方才還置低谷的心一下躥到了天上,忙不迭地應諾。
等待兩人走後,莫氏輕呵一聲,小聲嘀咕了一句,“狗腿子。”便又坐回了位子上,不再理會沈安雁。
沈安雁雖見林楚卿先是被皇后叫去,但心中並不慌亂,反是沉著地坐了下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見皇后娘娘身邊的老奴過來,叫她去見娘娘。
饒是沈安雁此刻也不得不心中嘀咕,這林楚卿還沒出去,怎麽就又叫了她進去了。
然而心中嘀咕歸嘀咕,沈安雁還是跟著那嬤嬤踱到皇后娘娘寢殿之中。
梅花鏤雕的紅漆隔扇緊閉,最外的樹上啁哳嘶到精疲力竭,而屋內的聲音依然慷慨激昂,“皇后娘娘,您要相信臣妾父親,他一生劬勞,勤勉至上,斷不敢犯如此私通外賊之大罪!”
沈安雁並不露聲色,隻站定門外,等待麼麼進去通傳。
如此周折下來,等待沈安雁進去,再不聽方才陳詞懇懇的林楚卿。
沈安雁在林楚卿涼水般的眼神下行了一禮。
皇后一手倚了桌子,望著沈安雁的眼眸,問:“楚卿說你是知道林家這件事兒更多消息的,如今我正在這裡,正好你們兩個便好好說道說道吧。”
沈安雁知道皇后娘娘和林家世子妃的關系甚好,卻不知居然好到了連稱呼都同別人不一樣了。
“回稟娘娘,對於林家一事,我知曉的也不過是皮毛罷了。但若是林世子妃想聽,安雁很樂意與世子妃和娘娘交談呢。”
皇后娘娘聞言也只是和煦一笑,靜靜等她開口。
林楚卿卻是耐不住了,她生怕沈安雁說出什麽來,當下威脅道:“皇后娘娘讓你如實說,倘若你有半句虛言,直接抬了大理寺,讓你永不見天日!”
皇后清秀額前,一雙柳眉輕輕擰起,在窗外的金光下只有淺淺的一道漂亮褶皺,但卻叫沈安雁看得分明,隻一笑,應道:“世子妃這話實然,小女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虛,倘若悖逆此言,必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此句狠戾極致,她的目光又直直地看著林楚卿,直將林楚卿看得心頭一震,“沈三小姐,此地乃中宮,豈能口出穢言!”
林楚卿手指在不住的顫抖,背也在不斷出汗,她承認她怕了,她害怕沈安雁說出什麽話,那林家就完了。
不行,沈安雁絕不能說。
林楚卿喝道:“來人,伺候沈三小姐,掌嘴五十。”
“你敢。”
沈安雁眉峰狠揚,眼睛鎖住林楚卿,“此乃中宮重地,豈是任由你區區世子妃發號下令的?”
感受到皇后飄來的冷目,楚卿心重重一跳,登時下跪,“妾身聽見沈三小姐不拘禮儀,恐驚了鳳駕,一時心機,這才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凝望著她,那雙被歲月洗滌之後的鳳眸不見任何情緒。
只是一瞬,皇后道:“起來吧。你也是情急。”
這句話讓林楚卿霎時變了臉色,方想開口,卻聽皇后娘娘說了句:“你知曉什麽便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