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有關沈祁淵與貴霜的軼事傳的沸沸揚揚,沈安雁自然聽到了。
更加上她前些日子寄與沈祁淵的信遲遲沒有回音,心中不安更甚往昔。
便因此,沈安雁添了一項愛好,一得閑工夫了便去茶樓尋一個包廂,嗑著瓜子吃著茶聽樓下說書先生念叨沈祁淵與貴霜是如何相識相知相戀,終於要奔向相守的愛情故事。
她知曉這些自然都不是真的,但是即便知道不是真的,她還是忍不住去聽,聽了也就罷了,聽完了還忍不住去賭氣。
於是卞娘和輕玲就看著自家小姐越聽越露出一種溫柔的笑意,那笑容又與她們平時了看到的那些真正的溫柔笑容不同,仔細咂摸咂摸還能瞧出來些詭異而危險的意思。
而沈安雁手上的瓜子則是越嗑越快,好像和她起伏不定的心緒一樣,流露出來些許不能掩飾的焦躁來。
終於那說書先生說完了一折,正說到那沈祁淵與貴霜兩人在邊關定情擁吻,互換了信物,正準備用兩人之間的深厚感情平息邊關戰亂之苦,成就家國和平。
這個主旨倒是升華得非常高,沈安雁用了些力氣才沒把茶盞重重擱在桌子上,回過頭對輕玲淡淡道:“說的挺好的,賞這位先生點銀子吧。”
輕玲忙聲道是,而卞娘卻憑借這麽多年伺候沈安雁的經驗得出來一個結論。
三姑娘她生氣了。
然而出了卞娘與輕玲這種貼身伺候的人之外,倒並沒有人覺得沈三小姐與舊日有什麽不同。大家小姐喜歡去茶館聽書雖說不常見,但是平日裡愛看話本子戲文來消遣時間的閨秀們卻很不少,有時候還能湊起來談談新出來的本子哪一處最動人心魂,叫人久久難忘。
然而若是起先還能說一說這茶樓飯館裡頭的話不可輕信,都是謠談罷了。可這後來大月氏卻確確實實是向陛下遞了議和書,其他細處倒不談也罷,但是裡面有一條寫的清楚。
只要沈祁淵願和大月氏貴霜公主成親,雙方永結秦晉之好,自此以後便胡漢一家,自然可以平息戰事。
這消息一出,便是真真炸開來了。
沈安雁在碧波院中聽輕玲半遮半掩地說完了這個消息,正要翻京郊莊子帳簿的手倒是頓了頓,停了半晌,才平靜地抬起頭問卞娘:“近來可有什麽信來?”
卞娘也很是為難,她知道自家姐兒一直在等二爺的回信,這眼瞧著一個多月都過去了。邊關局勢也漸漸穩定下來,也不存在什麽沒時間回信的功夫這種事兒。這怎麽解釋都顯得有點單薄了。
沈安雁見卞娘這個反應,也便知道是什麽答案了。
當下也不再提此事,隻重新把目光又移到了帳簿上:“我知曉了,你們先出去吧。”
卞娘輕玲依言退了出去,隻留沈安雁一個人默默看了半晌的帳本,卻一頁都沒有翻過去。
她自從沈祁淵前往邊疆之後,就也總想著能夠為邊關戰役做點自己的貢獻。
除了那日皇后娘娘的宮宴之上寫了一首邊塞詞博來的彩頭都讓殿下捐出去了以外,她自己也在積極籌措銀錢援軍以及撫恤將士的親屬。
她自是知道這事兒即便她不操心自然也有朝廷來操心,但是說白了朝廷能夠管到的總是粗疏,總有些壯年兒郎拋家棄子前往前線,最後卻沒有回來,只剩下孤兒寡母難以維持生計。
沈安雁並不求自己能夠事事周全,但是見到了也不能袖手旁觀。她能夠調用的銀錢並不很多,顧及的范圍也很小,甚至為了避嫌,整件事情都做的十分低調。幾個月下來也沒傳揚出去什麽風聲。
莊子裡今年收進來的銀錢都用在這上面了,基本上每一分都用在了刀刃上,她是親自過目,也挑選了頂放心的人去經手分發。
做這些事情並不為虛名,隻為求一個安心積善,希望自己做的善事亦能夠庇佑沈祁淵才好。
然而此時此刻,她看著那密密麻麻的莊子帳簿,一時竟是也困惑起來。
當初在老太太面前言說要娶她的人是他,如今連個信也不回的也是他。打了她一個猝不及防的人是他,在邊塞要與大月氏公主喜結連理的人也是他。
她縱使肯相信沈祁淵心中確實是想要娶她的,也想不出有什麽辦法能逆轉如今的局勢了。
現下娶不娶貴霜公主已經不是沈祁淵能決定的了,事關兩國議和,牽扯太廣,沒有什麽機會拒絕了。
她想明白這一點也不由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前世沈祁淵心中屬意於她,她察覺太晚,嫁給了林淮生。今生她終於回過頭來,卻陰差陽錯,還是沒有緣分。
兩世為人,如何能不明白有些事情確實非人力所能扭轉。既然無緣,也隻好接受現實。沈祁淵如若能夠娶了大月氏的貴霜公主,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聽聞那位公主也是個能征善戰的,以後兩個人一起演練兵法,操練兵士,便是上了前線,她也能跟著去殺敵破陣,確實是美談一樁。而沈祁淵前生一直守候她未曾娶妻,她總不該今生也耗著他,讓他不得幸福。
沈安雁這邊獨自一人默默尋思了許久,直到回過神來時候,才發覺那天色轉暗,昏沉的裡屋中沒有點燈,隻她一個人對著一本一頁未翻的帳本,頗有些淒清孤寂之感。
而外間的卞娘輕玲已經敲了三遍門,自家姐兒都不搭理人。心中知曉三姑娘這回怕是真的傷了心了,也不敢去打擾她,只在門外面對著歎氣。
輕玲年紀尚小,心中又極其護主,想起來這件事便生氣,忍不住對卞娘抱怨起來:“卞媽媽,二爺要是要娶那什麽大月氏的公主,又何苦來招惹咱們家姐兒呢?”
卞娘比輕玲大一些,更懂得這人間許多無奈。當時信誓旦旦,日後風流水轉,誰知道會變成什麽樣子。因而雖然是心疼姐兒,卻少了很多埋怨:“現下挑明白也好,我們姐兒也不是非二爺不嫁的。”
兩人正竊竊私語著,就看見裡屋的燈被點亮了,像是那身處迷惘之中的人,也終於想明白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