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淵見沈安雁興致不高,以為是沈安雁因為沈安霓的話惹得尷尬不快,便想著能趕緊結束了這頓早膳同沈安雁私下裡談談。
故而隻談自己回來之後還未休息,便急著向老太太請安了,此刻頗有些倦意。
老太太自然是沒有不許他回去休息的意思,何況沈祁淵來的時候,眾人本來也就已經用完了早膳快要散了,只是因著他來了,老太太看著他起了興致所以才多說了會兒。
眼下見因著沈安霓口出狂言的事兒,鬧得一桌子的人都心中各有不快,老太太便也不留了,擺擺手讓孩子們該回去領罰的領罰,該回去歇著的歇著。
沈安雁向老太太告退之後,也沒有看沈祁淵,只是任由卞娘披了織錦鑲毛鬥篷,鬥篷兜帽上頭圍了一圈白絨絨的兔毛,將沈安雁如畫的眉眼襯得更加的不染塵埃。
她一時也有些感慨,沈祁淵去的時候還是吃著冰沙的盛夏時節,等到他回來的時候,連雪都鋪了一地了。
輕玲早在廊下為沈安雁撐好了傘,沈安雁走進雪裡,沒有回過頭來看沈祁淵。
她知道自己這樣其實就顯得很不尋常了,照理來說,已經半年未見了,她無論如何都該去找沈祁淵單獨打個招呼。但此刻沈安雁就是難以抑製的任性起來。
她重生以來,也算是步步為營,臨深履薄。為了自己的婚事和父親的死因一直在努力,因為知道危機還藏在暗處未曾浮出水面,所以不管是對著老太太還是對著沈祁淵,都是存著幾分理性在的。
她知道老太太算是待很好了,也知道沈祁淵處處護她,值得信任。可是經歷了前世那一遭,她已經很難對誰產生一種深切的信任了。她並不是不想相信,而是一旦關系走到了最親密的時候,走到了需要托付一切的時候,她就會不自覺的退縮。
沈安雁會想到當年她也是這樣的信任一個人,滿懷期待,歡欣鼓舞地嫁給他,將自己的全部交給他,毫無保留。卻最後隻換得了無盡的辜負和痛苦,她夭折的孩子被丟進山裡,連她自己也都崩潰絕望以至於揮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沒有人知道,她那日在老太太面前說出來那句我願意的時候,到底是鼓起了多大勇氣。那時候固然是有一些神使鬼差,但是後來想想,她並沒有後悔過。她雖然依舊無法抑製的擔心恐懼,但是看到沈祁淵的時候卻又那樣的安心。
信任對於受過背叛的人來說是很珍稀的。
她一旦交付,便風聲鶴唳,時時提防,每當看到有再次受傷的預兆的時候,就迅速抽身。沈安雁並不怨沈祁淵和貴霜公主的婚事,也不覺得自己真心被辜負了,她只是覺得自己實在是淪陷的太深了。
她這樣的鬧別扭,其實只是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她害怕自己繼續和沈祁淵交談下去,等到沈祁淵和貴霜真正大婚的時候,她無法做到體體面面去敬叔父嬸母一杯喜酒。
不能再繼續靠近了,沈安雁想,不能在感情事上害人害己了。
沈祁淵這邊本來想跟上三姑娘說幾句話,卻只見這姑娘不知道忙些什麽就匆匆走了。他隻好看著沈安雁披風上頭的鳥雀圖出了一會兒神,也先行回了渥寧閣了。
沈祁淵方才在老太太那處說的倦了,雖然有希望早些散了早宴的意思,但是倒也算不上是說謊,他確實是星夜奔馳才能提早回了京城的。
他這次提前回來是想要趕在大月氏的議和隊伍來京之前先和陛下匯報商討邊關情況的,因為是陛下密詔,所以很是低調。
他回來的時候正是清晨,本來正準備換了朝服去向陛下述職的。
可是這腳還沒走出沈府的門就見人來報,說是陛下今日龍體欠安,先休朝一日,他的述職也挪到了晚些時候。
沈祁淵這才轉而去了含清院裡去用了早膳,可惜好好的氣氛都被沈安霓攪和乾淨了。他這樣一想就覺得隻罰了她半年月例銀子都是太少了。
他回京太急,一時也沒有好好休息,在戰場上受的那些皮肉傷,雖然在他看來其實已經是尋常事了。
但也因為他的不在意,如今已經隱隱有了發炎惡化的意思了。所以一時也沒有急著問問沈安雁是怎麽回事,而是回了渥寧閣休息。
倒不是沈祁淵不在意沈安雁,而是在他心中,沈安雁總是從容平靜的,也不甚會為一些瑣事煩憂。
他剛剛回到京都,還不知道貴霜與他和親的事情傳的有多沸沸揚揚,所以也沒有想到這一層。隻以為是沈安雁也有要事去忙,他也不便打擾,索性先回去養好精神再談。
而與此同時,碧波院裡。
沈安雁卻沒有因為避開了沈祁淵而獲得她想象之中的平靜。近日來她顯然更喜歡一個人呆著,常常從下午到夜裡都不會把卞娘和輕玲叫進去伺候,只是自個兒從天亮坐到天黑,然後眾人就看見那黑壓壓的屋子裡頭好久才亮起來一點光。
她比從前容易跑神了,但是自己卻很難察覺到,控制住。通常就是想著想著事情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來沈祁淵的事兒,然後就很久才反應過來。
卞娘看到總會擔心她是不是最近沒有休息好,於是給她換上了安神的香料和益氣的菜式。沈安雁她雖然確實今日裡難得一個好眠,但是也知道她神思恍惚這件事跟這些都關系不大。又怕卞娘擔心,所以索性把她們都遣出去一個人出神。
而這日她見到了沈祁淵之後就更是一個人在裡間呆了一天,美其名曰看書,可是卞娘進來的時候發現,她那本書還是只看到了先前的薄厚處。
卞娘心中難受,卻也無可奈何,隻輕聲對自家姐兒道:“姐兒,莫要多想了,都看了一天的書了,咱們還是先休息吧。”
而沈安雁聞言也只是溫馴地點了點頭,顯然對於她來說坐在小案幾旁邊發呆和躺在床上睡不著繼續發呆並沒有什麽分別。
她只是很難過,因為這幾日的出神讓她覺得,想要真的割舍掉沈祁淵,其實並不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