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淵以為沈安雁是在躲他,卻不知道在這三姑娘確實是病了的。
這一來京中本來就天寒地凍,二來她連日裡不得休息奔走忙碌,本就讓身體虛弱,風寒有了可乘之機。再說她是個心思重的,思慮過甚,也傷心脾,以至於這次終於是沒能躲過去,還是讓風寒鑽了空子。
她本來在馬車上只是想合眼小憩,卻不想太過困倦竟睡著了,這馬車之中本來就不必室內溫暖,她雖然也裹了披風大氅,但是睡夢之中仍舊覺得手腳冰涼。
等到沈安雁被卞娘叫醒要下車的時候,隻覺得眼睛乾澀,胸中仿佛鬱積一團火,勉勉強強站穩看清,等昏著腦袋走到了碧波院的時候,終於支持不住昏倒在了碧波院裡。
嚇得卞娘輕玲心驚膽戰,卞娘好歹是在好幾個小丫鬟的幫忙下把三姑娘給抬進屋裡頭了,輕玲則是跑出去找女醫來看診。
這等到把三姑娘給安頓好了,女醫來了,才知道是染了風寒,已經開始發作了,如今燒的頗嚴重,若是不悉心將養,恐要留下後患。
此時沈安雁稍微有了些意識,聞言便對卞娘道:“風寒易傳人,自我病愈之前,碧波院閉門謝客,便是老太太來也不要見。今冬形勢嚴峻,不要放松了警惕。”
竟是這個時候還在擔心別人。
卞娘心中感歎不已,卻也隻好點頭稱是,恰逢渥寧閣的小廝來打探消息,便把這碧波院閉門謝客的事情也告訴了他。
卞娘是知道沈安雁此番會染上風寒,多少也跟渥寧閣那位二爺他終於要奉旨娶親這件事有關。要不是這二爺始亂終棄,先招惹了自家姐兒,後來又不得不去娶那大月氏來的外虜公主,三姑娘也不至於如此傷感。
她這樣想著便覺得閉門養病,正好不見沈二爺也是好事。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姑娘自己心疼,卞娘從小廚房裡面細細的煮了雞絲粥先讓沈安雁用完了一碗粥,才喂給她喝藥。
這是藥三分毒,若是肚中空空,什麽飯食也沒有用,就直接喝藥,那對身體反而是要有害的。
沈安雁知道這個道理,也明白此時若是自己耍小脾氣不肯喝粥,卞媽媽是要生氣的。故而雖然毫無胃口,甚至因為發了燒還有些想吐,但是還是皺著眉把雞絲粥給喝完了,之後又一口氣喝完了湯藥。
這才被卞娘放過了,終於能喘口氣躺下來好好休息了。
她病重乏力,神志也有些不清晰,隻空有一身的睡意,卻每每在剛剛入睡之時便被噩夢糾纏,最終還是很快便驚醒。而且正因為屋中不要錢一般燃了許多炭火,那被子又蓋得足,湯藥喝下去也催發汗水。
沈安雁是渾身的汗珠子就差把裡衣給浸濕了,她想要起來喚卞娘給她再換一身,可是又覺得如果頻頻換衣服,恐怕也會著了風加重風寒。
於是便也就躺在那兒任由濕熱的汗水一點一點把她給浸透打濕,一點點讓她覺得自己是在一片幽深的火山沼澤裡,而她無法掙扎,壓在她身上的被子太厚重了,她已經喪失了全部力氣。
沈安雁昏昏沉沉的夢中好像看到了沈祁淵大婚的時候的樣子。
那英俊不凡的新郎騎著高頭大馬,劍眉星目所看之處,僅是端正嚴謹,似乎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仍舊能從那大紅喜服之上的容顏裡看出來一點溫柔的笑意。
那是別人都得不到的笑意,隻留給他今日要迎娶的人。
她看到了十裡紅妝,鋪展開來,整個京都的中央大道上都是來看熱鬧的人。他們嬉鬧著從迎親的隊伍旁邊搶奪灑下來的喜糖和碎銀子,高呼著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那是何等的風光無匹,她看到新娘子上了花轎,敲敲打打的聲音和鼎沸的歡呼聲一起衝進她的耳朵裡,好像長了腳一樣,往她腦子裡鑽。似乎也想讓她好好記住,這些本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如今都正在別人手上。
沈安雁想看看新娘子的臉,想看看那紅蓋頭下的是怎樣的容顏。新婚之日應該很美麗吧,何況貴霜本就是嬌美動人的容顏。
她跟著隊伍一道走,人群中擁擠而燥熱,她好像要著火,卻又出了很多汗。
她走到了沈府,那新娘子被牽引著下了轎子。沈祁淵在笑,她以為沈祁淵只會對自己這樣笑的,如今也能夠自然而然真真切切的對待別人這樣了。
誰會不喜歡美人呢?她早說過,貴霜本來也不差,娶了她未必不是好事。
她跟上去,到底有些不甘,想要看到最後會是怎樣。
會怎麽樣?沈祁淵會對貴霜怎麽樣?然而她從踏進沈府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了,她也是這場戲的一員。
“三姑娘您怎麽才回來,快去換身體面些的衣服,要去看二爺拜堂了。”
看二爺拜堂了,沈安雁笑了笑,這應當是某種未被記載的酷刑,終於還是施加在自己身上了。
但她卻只能說好,叔父成親了,她這個侄女兒不能不去捧場。
她終於到場,卻沒有人看她一眼。大家好像都莫名的忽視了她,仿佛她並不存在一樣。他們的眼中只有正在拜堂的新婚夫婦,而沈祁淵的眼中只有新娘。
那種眼神是沈安雁也未曾見過的,比以往的任何一種眼神都更加的深沉,更加的喜悅,也更加的莊嚴。這就是沈祁淵成親的時候的眼神嗎?仿佛已經期待了三生三世,好幾個輪回一樣,終於得償所願了。
她不禁有些感慨,果真是應了那句話,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可女之耽兮,卻不可脫也啊。
沈安雁看過他們拜堂,一拜定天地,二拜見高堂,三拜為夫妻。終於,她只是一個旁觀者。
她正看夠了欲趕緊離開,卻被拉著到了宴席上。新婦進門,是要敬酒的。新娘子可以送入洞房,但新郎官不被灌個爛醉,是不能回去的。
沈安雁只聽見有人朗聲問她:“三姑娘怎麽一直也不說話,不敬二爺一杯?”
她渾身一僵,終於對上了沈祁淵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