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霓心中如何發狠,都不妨礙沈安雁正常發揮。
宮宴之上,閨秀們各顯神通。
聲若黃鸝,歌喉婉轉的有。
舞姿翩然,嬌若驚鴻的有。
指尖輪轉,樂曲爭鳴的有。
筆墨驚風雨的有,詩成叫絕好的也有。
沈安吢四年之前,以一篇寫女子貞德為重的駢賦獲得太后稱讚,拔得才名,眾人稱之為賢。
今年沈安吢還是那同樣的主題,同樣的文采,只不過寫的是一首小詞,倒也是剛剛落筆就驚豔了四座。
沈安雁雖然也隨著眾人一道喝彩了兩句,心中卻總覺得處處強調女子賢良淑德,未免有些輕視了當世之女子的其他熠熠生輝的品質。
賢良淑德的女子當然也很好,但也不必強調世上所有女子都只能有這一種好法。
在這些京門貴女看不到的世界裡,應當也有很多雖然不夠賢良淑德,循規蹈矩,但是卻也不容忽視的精彩人生。
沈安雁這樣想著,便提筆也寫了一首詞。
其中鐵馬崢嶸之氣,竟是以女子的視角寫了一首羈旅征戰的詞。
她這詞一出,倒是一掃其余女子的纖弱文風,以渾雄磅礴的氣勢示意邊關外虜終將被天朝將士遠驅國土,征戰得勝的喜悅,與歸家團聚的喜悅兩廂融合,心思絕巧。
若說沈安吢寫的詞眾人毫不思索,便可撫掌稱讚。
那沈安雁的詞落筆,倒是讓眾人不由得開始沉思起來。
她著筆與眾人不同,卻寫得更加深刻動人,自然引起了皇后娘娘的注意。
皇后娘娘素來愛詞,年輕時候也是頗有才名,然而自從入主中宮之後,詩詞卻是寫得越來越少了。
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詩才在女子手中,不過是收攏男人心思的手段,和彈琴作畫一樣,是雅趣,卻不是必須。
想來成為國母這些年,她做的唯一不負她的才華的事兒,也就是帶著宮中女官編纂修訂了幾本《女德》。
然而此刻看到沈安雁這首詩的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年少的時候,也曾有過這樣輕狂的模樣。
那些崢嶸的棱角漸漸被深宮磨平,以至於她看到沈安雁這首詩的時候不由得產生了惜才之情。
“沈三姑娘才華昭彰,別具慧心,不知道作這首詞的時候,心中所想是什麽呢?”
沈安雁心中所想是沈祁淵,但總不能在皇后娘娘面前也這麽說,隻好委婉道:“回稟娘娘,是在前線戎馬征戰的那些將士。”
她看到了皇后鼓勵的眼神,便繼續說下去。
“安雁只是一介閨閣女子,無法為國守邊疆。但身不能至,心卻傾佩之。如今胡虜犯境,上朝男兒沐風櫛雨守國門,安雁身處繁華,唯有作詞以抒發心中敬重。望胡虜速退,軍士早歸。”
她言辭懇切,聞者無不感慨。
皇后娘娘亦是頷首讚許,吩咐道:“沈三小姐惠心可嘉,便賞珍珠一斛,黃金百兩。”
沈安雁聞言謝恩道:“臣女謝娘娘恩典,鬥膽還有一請求。”
皇后許久沒有見到這麽喜愛的姑娘了,溫和道:“沈三小姐直言便是。”
沈安雁剔透明亮的眸子中湧動著一種別樣的溫柔。
那是一種叫見者為之心折的情緒,讓人跟她一起都陷入那種淺淡的思念裡而不知。
“娘娘恩典,臣女受之有愧。隻願將之分發給京中前線兵士家中親眷,能夠叫他們亦廣被娘娘恩澤。”
皇后自然是沒有不肯的。
沈安雁退到自己席上的坐下的時候,眾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她臉上微微燒起來,自覺自己並沒有她們眼中那般高尚,只是心中有憂慮,亦有不能明言的繾綣私心罷了。
眼見著沈安雁這一首詞出盡了風頭,竟是將自家姐姐都壓下去了一截,沈安霓如何能不氣惱。
但是現在風頭全倒在了沈安雁那邊,就是她再怨憎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這到底也是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不比沈侯府,再怎麽鬧也能護住她。
沈安雁早已經能對沈安霓的嫉恨目光做到視若無睹,在席上不過是微微一笑,便與其他姑娘們攀談起來。
眼瞧著都覺得今日宮宴的魁首若不是她,眾人都是不能夠心服口服的了。
沈安霓本還想著讓沈安雁出醜,眼下一看是全然沒戲了,最後也隻好鬱鬱而歸。
這一場宮宴過去,沈安雁和她那首詞在京城可算是一夜爆紅,明噪一時。
特別是沈安雁在宮宴上與皇后娘娘說的那一席話,更是在茶樓裡被變成了曲來唱。
而很快,京城前線兵士的女眷也很快收到了皇后娘娘下發的賞賜。
這一批人同沈安雁的心思是一樣的,雖然身處繁華安寧之中,卻憂心於父兄夫君的安危。
如此一來,京城之中無不知道沈府有個三小姐,文采斐然,又宅心仁厚的了,便是連沈府的聲譽都提了一提。
老太太倒是沒想到這三姑娘心思竟是這樣細,忽然得了這樣的意外之喜,連著好幾天都見著沈安雁就扯著手叫乖囡囡,怎麽看怎麽覺得沈安雁是個可人疼的。
京中消息這樣火熱,很快也傳到了沈祁淵這裡。
自沈祁淵來到前線以來,一挽頹勢,初時還氣焰囂張的大月氏接連吃了幾回敗仗,便不再敢輕舉妄動了。
是以,兩軍之間陷入了膠著對壘之中。
沈祁淵也終於有功夫聽容止與他說一說沈安雁的消息。
他接過來容止給他謄抄出來的沈安雁的詞,細細看完,不由得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不愧是他家三姑娘,當真是與其他的姑娘不同。
而容止在旁邊看著他的神情,隻覺得這沈將軍怕真是著了沈三姑娘的魔了。
“容止,你先退下吧。”
沈祁淵在容止意味深長的眼神中把人給趕走了。
只剩自己在營帳中又反覆讀了幾遍沈安雁的詞,繼而忍不住提筆將最近的見聞都寫在了心中。
等他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洋洋灑灑寫了三四張紙了。
沈祁淵歎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封太長了信寄出去。
然而低頭看看每一句話,都不想刪改,隻覺得事事都想同沈安雁講一講。
所謂思念,卻早已漫溢在字裡行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