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淵次日醉酒醒來,想起昨晚的事情,直覺得自己一世英名恐怕就此不保了。
只是這也不能怪他,沈祁淵雖然常常因為各種原因要去喝酒應酬,但是也因此鍛煉出來一副好酒量,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醉過了。
不過是近日因為貴霜與沈安雁的事情,再加上辭官在家,他多少也是焦慮的。
然而這種焦慮也無處傾訴宣泄,只在心中積壓著,仿佛新雪墜在枝頭上,每一片雪花都看上去輕盈無比,但是等到真正壓上來的時候,卻又實在沉重到無法承受。
這才會鬧得昨晚醉酒胡鬧了。想到他和沈安雁兩個人都這樣胡鬧過一次,倒也算得上是默契,現在想起來沈安雁的醉酒之後的模樣,還是覺得很是可愛,要不是醉酒傷身體,他倒是真的希望沈安雁能夠多醉一醉。
沈祁淵正這樣想著,就看見沈安雁捧了解酒湯來了,她並不像沈祁淵這樣酒後慵懶散漫,而是清泠泠的像一汪泉水一樣,乾淨而又明亮,讓人想要掬一捧在手上。
沈祁淵看見了沈安雁便覺得自己清醒了些,接過沈安雁手中的湯藥乖乖的喝了,笑道:“三姑娘不會專門在這兒等著我睡醒吧?”
沈安雁聽聞這話還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中不好意思卻不能表現出來,臉上還得是一片理直氣壯:“是啊,當初我醉酒的時候,叔父不也是這樣的嗎?投桃報李罷了。”
沈祁淵點了點頭,知道她皮面薄,也不再逗她。
喝了醒酒湯之後腦子清醒了些,才終於想起來自己昨晚想要告訴沈安雁的事情。這方才上了眉頭的笑意便如同瞬間遭了冰霜一樣,被凝固住了,他倒是醉的暢快,可惜這一晚上只顧著做夢去了,並想不起來什麽跟沈安雁說明這事兒的好招數。
而此時沈安雁似乎也是明白了沈祁淵出神的時候到底是在想什麽了。
“叔父,你昨晚可是和貴霜去喝酒了?”
沈祁淵已經被問到頭上了,自然也只能如實回答:“是了,昨日想著早點同貴霜問些線索來,免得日子久了她生疑心。
沈安雁很專注地看著沈祁淵,其實他不解釋,她也知道沈祁淵這麽做的緣由。她是信任沈祁淵的。
沈祁淵被沈安雁看的發虛,他清楚沈安雁正在等著他繼續說線索,但是他又是如此擔心,以至於頓了頓先提醒道:“三姑娘,貴霜並沒有給我確切的消息,這些都是我自己的揣測,並不一定是真的。”
沈安雁聞言輕輕皺了皺眉心:“這麽嚴重嗎?”
沈祁淵歎了口氣,沈安雁簡直就是他肚子裡頭的蛔蟲,他只是稍稍一點撥,沈安雁就能明白他的真實意思。
沈祁淵點了點頭,終於說出了那個猜想:“貴霜的意思是,林家只是害死沈侯爺的幫凶,走狗,劊子手,而真正能夠驅使林家的人,才是主謀。”
沈安雁聽著沈祁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愣住了。故而沈祁淵在說那些理由和揣測的時候,她的耳朵仿佛隔了一層高牆,隱隱約約卻聽不真切。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把矛頭指向那個人,那個江山未來的主人。
她與太子初識是很早之前的事兒了,那時候兩個娃娃各自嬉鬧,由於年紀實在是太小,所以也沒有什麽尊卑之別。
年少無知的沈安雁還曾經說過太子殿下不太聰明,說過太子身邊的朋友看起來都比他好看。那時候沒有人在意這些童言無忌的話,連太子自己都不在意。
後來他們都漸漸長大,誰也不會刻意記起誰年幼時候的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她漸漸的知道了沈家大小姐並不是最厲害的,沈侯爺也不是最厲害的,在太子面前自己和父親都要彎腰行禮。
皇室的血脈,便是如此尊貴無匹。
然而沈安雁怎麽也想不到,最後自己一路尋覓,竟然會在這件事裡看到了太子的影子。
沈安雁以為他們是點頭之交,卻想不到對方已經在不知何時盤算著要做自己的殺父仇人。沈安雁立在沈祁淵身旁愣了好久,沈祁淵都要忍不住去叫沈安雁了,沈安雁才遲緩的轉了轉腦袋。
問道:“太子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沈祁淵淡淡道:“聽聞齊王與沈侯爺,有段時間關系頗近。天家心思,難以琢磨。”
沈安雁聞言怒極反笑,隻覺得這天子之家因為權勢更迭,自己爭鬥便也罷了,偏偏還要扯上這些無辜忠臣。
邊關打仗可真是個好用的法子,任你是侯爺還是將軍,但凡是趕到了前線,明明是自己人給坑害死了,也能把這髒水立時潑到敵軍頭上,自己來一個刀劍無眼,十分哀痛,便算是完了。
或許他們還覺得,能給予這些異黨一點死後的哀榮體面已經算得上是寬厚仁德了。不知底細的親人對著仇人感恩戴德,心中還想著要為這江山未來的主人拚死賣命。
聽著臣子口口聲聲報君黃金台上意,可是那不仁的君主,真的就能夠心安理得的聽著這樣的歌功頌德嗎?
沈安雁此刻不僅僅是對父親的死感到悲痛,更對這皇家的未來感到歎息。她當然也清楚的很,權利的更迭是需要流血犧牲的,古來多少帝王不擇手段登上皇位,殺父殺兄殺師殺友,無所不用其極。
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卻發現只不過是這件事情尚未降臨到自己頭上罷了。
那些皇權之上輕飄飄的一個念頭,一個眼神,一次指示,就是底下臣子庶民的一條生命,是無數妻兒一生的悲痛。
這些可也有人體諒過嗎?沈安雁只要一想到未來的江山會易主給這樣的人,便覺得通體生寒。
然而她看向沈祁淵的時候,又覺得毫無辦法,如果他們還要執意求索下去,那麽或許這個猜想會被證實。
幸運的話,他們會手握著一點證據。但這何嘗不是更大的不幸,因為在帝王的江山之下,身為帝王的臣民,如何能夠將這道理昭彰,又如何能把血淋淋的真相揭開盛給未來的帝王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