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祁淵不再看她,吃了一口小菜壓了壓酒氣方才說:“殿下剛剛說到了沈侯爺了。”
沈祁淵這般毫不在意貴霜的模樣,讓方才還有些興奮激動的貴霜此刻仿佛又蔫下來了,她想要博得沈祁淵的關注。想要讓沈祁淵多看看她,看看她其實也很能乾很體貼,也有很多別人沒有的優點。
那目光的瞬間轉移讓貴霜心中空落落的,她重新接起來剛剛的話茬,繼續說道:“沈侯爺的死並非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是外虜細作所害,這點你們應當也清楚。要不然也不會一直還在搜尋真相,想要推翻說法。”
沈祁淵點了點頭,這是顯而易見的。他與沈安雁都不相信這種說法,而且隨著調查的越深入,便越發現這種說法漏洞百出。
貴霜唏噓不已,冷淡道:“你既然已經開始懷疑不是細作所害了,就沒有對當時提出這個說法的林家多加關注嗎?一般這樣匆忙給出一個結果的,說是心中無鬼,也不能讓人信服不是?”
沈祁淵這才稍微正色了些,停下了一直夾菜的筷子,凝了凝神道:“我確實有在關注林家的舉動。然而林家根深葉茂,行事頗為謹慎,這事情又已經錯過了最佳的調查時機,故而一時還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貴霜點了點頭,心說沈祁淵果然還是沈祁淵,自己拋出來的幾個點,都已經被沈祁淵查過了。
貴霜便又說:“你既然也開始調查林家了,沒有懷疑他們就是殺害沈侯爺的真凶嗎?”
沈祁淵覺得貴霜在故布疑陣,這就有些可笑了,因為他對林家做的功課可是太多了,要用林家來迷惑他的視線,可實在是沒那麽容易。
“未曾,林家如若是真凶,也實在沒有這樣做的理由。”
貴霜逗他,故意搞那些彎彎繞繞,就是不想告訴他真正有價值的消夏:“說不定是同為武將看不慣罷了,也沒說這時間只有文人允許相輕。何況若是沈侯爺死了,武將之中最位高權重的便是這林家人了,到時候你們皇帝離不開他,還不是任由他肆意囂張。”
沈祁淵卻並不想同貴霜玩笑,他已經配貴霜玩笑的太多了,而這件事情事關沈侯爺的死因,也不能拿來玩笑。
“如果殿下就是這種見解,那恐怕口中信誓旦旦所說的能夠給出真相,指認真凶也都是無稽之談了。沈某也不必與殿下這種滿口不知所雲的人繼續做交易了。”
貴霜心中暗罵沈祁淵一點都經不起逗弄,一說就炸毛,一炸毛就要走,恨不得攔都攔不住。她脾氣這樣暴,要是別人敢這樣,她早就借著酒勁拔出劍來一劍劈過去了,也就是沈祁淵能在她這裡這樣放肆。
貴霜終於攔住了沈祁淵,貴霜醉醺醺的味道重重包裹著沈祁淵,讓沈祁淵覺得十分不適。他往後退了一步,和貴霜隔了一臂的距離,終於是覺得稍微能夠喘過來點氣了,才道:“殿下這是作甚?”
貴霜生怕這人喝醉了就不按套路出牌,一會兒又給她拔腿跑了,所以先把沈祁淵按下來坐在桌前,這才說:“你也別急啊,這種事總得慢慢說,別總是我說一半你就跑了……”
沈祁淵打斷了她,並不想聽這些廢話,直言道:“陛下請直入主題吧。”
貴霜咽下去那句“要不是我抓的快,你什麽都聽不著”給咽了下去,悶悶道:“既然都查到這裡了,也知道林家之力最多就是個幫凶,倒也算不上是主謀,那何不往上面再想想?”
沈祁淵咀嚼了一下這幾個字:往上面再想想。
當真是細品之後,滿口生澀,讓人覺得心寒。貴霜看到了沈祁淵神色微變,便知道她已經往自己引導的那處想了。
貴霜就喜歡看到沈祁淵這樣胸有成竹的人臉上也能露出來意料之外的神情,那是一種將反差之後獲得的嶄新快樂。她欣賞了片刻沈祁淵的神色,方才幽幽道:“不知道你是沒想過呢?還是不敢想呢?”
沈祁淵知道貴霜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林家已經如日中天,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果就是這樣的家族也要去做幫凶,那再往上面想想,還能有誰呢?
當真是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若是臣子與臣子之間的傾軋,那還能有積蓄力量,留待反攻的機會,那如果是君呢?可還有什麽鬥爭的機會嗎?
人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侯爺的事情如果真的是像貴霜暗示的那樣,那便在翻案之上又增添千難萬難,恐怕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凶手賊人繩之以法承受代價的日子了。
沈祁淵的眼神這樣深邃,看的貴霜隻覺得這事情恐怕要成了。
只要沈祁淵意識到這件事對於他個人的力量來說到底有多麽的難以達到,他就會明白,只有抓住這個寶貴的和親機會,提升自己的地位和權勢,才能真正的有一絲勝算。
貴霜終於打斷了沈祁淵的沉默不語,隨意道:“所以你才需要我,沈祁淵。哪怕不為了和親,不為了其余的一切,你只為了沈侯爺的指證,你也需要我。”
貴霜繼續道:“你要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一座怎樣的高山,僅憑你自己那點愚公移山的精神,是要到子子孫孫之後才能給沈侯爺報仇雪恨了。而我可以幫你,我可以讓你事半功倍的達成這個目標。”
貴霜所說的這些沈祁淵都知道,然而他卻只能做一隻填海的精衛,至於貴霜這個外力,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盡力安撫和團結,但是她想要的條件,卻是真的不能滿足。
沈祁淵捫心自問,他雖然敬重兄長,卻不能做到以一聲幸福都葬於為沈侯爺報仇的事情上來。
他也有他自己想要的人生,也有他自己的軌跡,這道軌跡裡面能幫沈侯爺復仇是最好的,但是查不出來無法將人繩之以法,也不會苛責求全。
然而沈祁淵也明白,有像自己這樣想的,便也有不像自己這樣想的,比如沈安雁,或許就比自己想象的要執念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