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寄暢園回來以後,劉氏加緊了對兩個女兒的管教。不出意外,初櫻和初桔都是能進宮伴讀的,她倆在一起也相互有個照應,時機成熟了再讓珍妃挑個好人家指婚,倆人都能風風光光嫁了。只有江初桃一女才是她的一塊心結。
初桃這幾年長開了,顯出一種驚人的美麗,可是這美麗又無端端生出一種危險的感覺——太美了,就總讓人想到紅顏薄命這樣的結局。這也是劉氏並不要求初桃寫詩作詞的原因,她覺得那些才貌兼備的女子總會做出點出格的事情,而她的初桃,只要一輩子平平安安即可。
劉氏覺得這個女兒直率活潑,天真爛漫,一點人情世故不通,一點心術沒有,將來若沒了父母的照應,不知落得什麽樣的境地。一邊垂頭喪氣,一邊和江母商量對策。
倆人最終達成了共識——邀請名門貴族來將軍府賞花,打開江初桃的交際圈子。
按理來說,江初桃容貌美麗、家室出挑,只需等著提親的人踏破家門即可,就像她姐姐江初櫻一樣。無奈初桃咬薛自成、生辰之日醉酒失蹤之事還是拐了八百個彎傳了出去,自然夾雜著些不正經的話,讓江初桃成為金陵千金圈的笑話。
江初桃自己毫不在意,母親讓她繡花,她就繡了個小小的喇叭花,讓她繡對鴛鴦,她就繡了一隻野鴨子;讓她彈琴,三天扯壞了兩把;讓她畫畫,一連氣走了兩個宮裡來的女官。只有跳舞她擅長,也不苦於練習,能偷懶就偷懶。劉氏的臉一天比一天黑,丈夫忙於朝政,也不大管初桃,江母更是溺愛,自己對這麽個小人使出渾身解數,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於是劉氏想借著賞花的由頭宴請金陵名門貴族豪門,讓這些千金小姐貴婦們見識一下傾國傾城的江初桃,軟語為江初桃說幾句好話,扭轉她彪悍又迷糊的形象。再讓運哥兒、錦哥兒出面結交些體面的公子哥,劉氏趁機打探打探這金陵的好男兒的同時,也能和胡氏、曹氏看看其他姑娘。
於是由江母出面,發出去七八張請帖,又把自己的花園好好打理一番,方才設宴。
初桃身邊原本服侍的小環、小燕被劉氏打發到底下的莊子裡去了,劉氏又特意挑了三個穩妥又機靈的丫鬟服侍初桃,初桃賜了名,喚作“小紅”、“小綠”、“小紫”。這日日頭更毒,午後氣溫節節攀升,初桃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小紅搬了個圓凳子圍在桌前剝荔枝,桌子中央,一個纏絲瑪瑙碗裡裝著剝好的十多個圓滾滾乳白色的荔枝,散發著清甜香氣。小綠拿著個核桃夾細細得剝著核桃肉,一會要拿去煮粥。小紫站在一個木頭架子旁,一股一股分著不同顏色的線。三人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時不時給香爐添香,或是往金邊琺琅的盆子裡加冰塊。
初桃盯著自己床上掛著的銀色軟紗發呆,腦海裡回想起母親早晨囑咐過她的話——老祖宗喜愛熱鬧,自從祖父去世以後一直鬱鬱寡歡,家裡人變著法子哄老祖宗開心,所以家裡預備請一些年輕人來自己家中賞花遊戲,自己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多認識些閨中好友。一定要穿得大方些,這幾天再把拿手的舞好好練一練。
初桃翻了個身,濕乎乎的汗把薄薄一層中衣粘在自己後背上,讓她好不難受。濕熱的汗水密密麻麻藏在初桃茂密的秀發裡,仿佛頭上頂了個盛熱湯大碗。初桃用腳去踢她床前一雙翠綠垂穗的床勾子,踢不到就雙手向腦袋底下摸去,拽出自己的蕎麥枕頭,往空中用力一拋,砸到地上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進來查看的侍女是小紅,她撿起枕頭往床邊探去,初桃已經裝作睡著了。
將軍府種的最多的花還要數芍藥與牡丹,這個季節開得正旺。種了月宮花、雪夫人、粉奴香、禦衣黃、狀元紅、白玉、二喬等數十個品種,個個盛開時如碗般大小,紅的似火,黃的似金,白的似玉,更有深紫、淺綠、粉藍等其他不常見的顏色,每種顏色都剛剛好,濃一分則太豔,淡一分則失了味道,花瓣多而重,秀韻多姿,雍容華貴,馥鬱芬芳,沁人心脾。當真是國色鮮明舒嫩臉,仙冠重疊剪紅雲。
這一日,楷大夫人胡氏的兩個妹妹先來了,楷大夫人為禮部尚書的長女,來的是她一個親妹子胡慕清和一個庶出妹子胡慕靈,隨後來的是都察院右副都禦史之女齊若彤、慶國公廖輔材之孫現襲一等爵廖耀宗、榮國公姚國用之孫世襲一等子姚木英、祁國公王玉之孫現襲一等子王徹攜胞妹王婉、於國公張容海之孫世襲三品平定將軍張弘毅攜姐張安希、步軍冀衛孫公亮之孫孫頤浩攜胞妹孫邵敏等人。烏泱泱的主子、奴才擠滿了整個花園。
劉氏、曹氏、胡氏三個媳婦服侍江母、武、何兩個姨娘吃完飯,到了劉氏那一房喝了一碗乾筍火腿湯、吃了點清爽的麻油拌手撕雞肉和小炒空心菜後,重新補了妝才攜手進了花園。花園內有個八邊翹角琉璃瓦的亭子,裡面擺著兩張竹案,上面放著八搓形態顏色不同的茶葉,竹筒裡插著幾把竹刷,一個拿出剛燙好的茶杯酒具,放在茶盂和茶筅旁邊。丫頭們忙著生火煮茶熱酒。
另外環形的石凳上擺著三個果籃子,皆以翠綠的芭蕉葉墊底,上面盛著荔枝、葡萄、杏子、李子等應季水果,再旁邊整齊放著扇子、香餅、汗巾、荷包等物。對面的小桌子上更有雞油卷兒和菱粉糕、栗子糕等小食,用竹罩子罩著。
劉氏等人進來坐著喝了會茶,這些年輕人們就陸續過來請安了,劉氏吹著茶杯,一邊笑吟吟看著這些豪門貴子,女孩們聚在一起看花,男孩們聚在一起談詩論道,好一祥和的景象!
今天來的步軍冀衛孫公亮之孫孫頤浩的胞妹孫邵敏是初桃自幼的好友,兩人一樣的年紀,又和宮中女官韓姑姑一起學過舞,交情比別人深厚些,兩人拉著手說了好一會話。
初桔神情自矜,斷不肯多說一句話多講一個字,只和曹家的兩個女兒沿著一排牡丹踱步,小聲說話,卻時不時偷瞧著遠處的男孩堆。初櫻溫柔可人,一會和這個妹妹說說最近流行的花樣,一會又誇讚那個姐姐的衣裳好看,一圈下來誰也沒冷落。初桔看到她這般圓滑世故,心裡又冷哼起來。
江程運和江程錦兩人生性活潑,和幾個公子哥圍在一起討論得熱火朝天,身邊的牡丹倒是瞧也不瞧一眼,這個說“桃花輕薄無情,遇水則隨水逐流,毫無定性,遇風則乘風遠去,沒有忠貞之品”,那個說“桃花宜室宜家,既不妖嬈也不過分端正,頗奉中庸之道”,爭得口乾舌燥、面紅耳赤。
初桃知道劉氏來了,隻得先晾下邵敏去給母親請安。簾子一掀開,先映入劉氏眼簾的一抹清新自然的綠色,初桃穿月牙抹胸,套著對襟窄袖的淺綠色褙子,上面是棉白的西番草花樣,用一條鵝黃的菱花段子作腰帶,下面穿米白色真絲棉裙,裙擺處繡著纏枝花兒。
劉氏一看女兒這般打扮,削肩細腰,蔥根細指,粉面含春,杏眼彎眉,顧盼神飛,一種疼愛之情油然而生。可眼前的美人不張口還好,一張口就讓劉氏心情跌入谷底:“娘親,我可以吃一碟栗子糕嗎?”
曹氏疼愛初桃,忙讓身邊的丫鬟把栗子糕遞到初桃跟前,初桃捏了兩個吃了,還想再吃幾個,只聽劉氏阻攔:“不能再吃了,栗子糕脹胃,吃多了不好消化。”又把初桃拉到身邊,溫柔問道:“花看得如何?”
初桃回答:“我倒是覺得不錯,只是來的孫家姑娘說沒有別的新鮮玩意,缺了點樂趣。”
劉氏笑道:“是了,說的很對。長輩們在你們身邊,你們難免會顯得有些拘謹。為娘曉得你們年輕人愛熱鬧,所以給你們想了個法子,在場的哪個都是才貌兼備,但是又沒有表現的機會,為娘做主讓你們就抽簽獻藝好了,也就是圖個熱鬧。公子哥兒們也不要求太嚴,抽到實在不會的就當場作首詩助助興吧。這會老祖宗也該午睡好了,我去把她請過來。”
初桃硬著頭皮道:“這……”胡氏給曹氏遞了個眼色,曹氏立馬接話道:“這孩子就是怕生,你們都是同齡人,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去把你櫻姐姐叫過來,我來跟她說。”
劉氏默認了曹氏的話,輕聲哄著初桃說:“你這孩子這麽為難幹什麽,為娘又不會害你,只是哄你祖母開心罷了。”說著往初桃手裡塞了個小小的竹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