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也同他們一樣，帶了一個紗製的帷幕，穿著尋常普通。

  但那周身的華貴的氣質，和挺直的脊梁，都與尋常人不同，自然而然的區分開來。

  更別說江詩嵐和她也相處這麽久了，學醫的她當然可以認出她的身形。

  長公主手上拿著一把線香，神色恭敬地插入了佛前的香壇前。做過祈禱後，就開始求簽，高僧一直在旁邊幫忙。

  兩人等到她解簽完後，才走了過去。

  江詩嵐臉上帶著笑，聲音輕快地喊著：“姐姐！”

  長公主回頭，眼眸裡閃過驚訝，顯然也是認出了兩人。她心情明顯變好了不少，嘴角上揚著，“妹妹。”

  說罷，對著紀溫喻一個頷首示意，算是打過招呼了。

  “姐姐來這裡是……？”

  江詩嵐好奇地看了眼菩薩，心裡滿是疑問，畢竟按照紀溫喻的話來說，這裡求姻緣最出名。

  莫不是……

  她眼睛一亮，想起了突厥的巴特爾。

  長公主嘴角一僵，“是來給爹娘祈福的。”

  她點了點頭，“哦哦。”

  心裡明白了是長公主不想說，心中沒有困擾又怎麽會來求簽呢？
  而且，真要給先皇先祖祈福燒香，去皇家宗祠當然更好。

  “妹妹今日怎麽有空出門了？”

  想到他們是拋棄了小皇帝偷溜出來玩的，心裡就一陣心虛。

  她眼睛一轉，面不改色道：“這不是小家夥要生辰了，我來給他祈福。”

  “正準備找大師來開光呢。”

  說著，還伸手給展示了一下平安福和佛牌。

  長公主頓時明白了，誇讚道：“還你有心。”

  先皇做得最正確的事情，或許就是娶了江詩嵐吧，她沒有大權在握，操縱小皇帝成為一個傀儡。

  江詩嵐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紀溫喻將她心虛尷尬的神情收入眼底，目光溫和，嘴角上揚。

  或許是他太過和煦的氣息吸引了長公主的注意力，讓她投來探究的目光。

  她看著兩人超脫正常上下級關系的親密佔位，看著他眼底的柔情，想著最近兩人越來越近的關系，心中一驚。

  她希望江詩嵐不孤單，也希望她身邊有個好助力，對於她是否去追求愛情，長公主雖身為皇室之人，但並沒有反對，甚至是持有支持的態度。

  紀溫喻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各方面都很出色，是個好兒郎。

  但是一個是還在位的太后，一個是大權在握的當朝首輔，以他現在不掩飾的態度，若是傳出風聲出去了，後果不堪設想。

  長公主忍不住操起了老母親的心，為兩人高興又擔憂。

  她看著紀溫喻，言語有敲打之意。

  “最近各方人馬齊聚京城，首輔行事可要小心些。”

  聰慧的紀溫喻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回應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謝長公主殿下提點。”

  但他仍然沒有退出一個合適的距離，甚至我行我素地給江詩嵐撥弄走不小心落在她頭上的落葉。

  長公主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什麽。

  或許是他的勢力已經壯大到可以讓他為所欲為了吧，所以才這麽有恃無恐。

  江詩嵐看看他，又看看長公主，有些聽不懂，總感覺地他們在打什麽啞謎，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麽簡單。

  站在這裡，還能看到那顆枝繁葉茂的古樹，於空中高高聳立。

  最樹梢掛著的是他們的願望，紅色的綢布迎風飄搖，顏色鮮豔濃鬱地像極了大婚那日的紅蓋頭。

  她深深看了一眼長公主，深吸一口氣，似乎做了什麽決定。

  便回頭對著紀溫喻說：“你在這裡等一下我，我和姐姐有悄悄話說。”

  他瞧見了她眼底的認真，微微頷首，“好，別太走遠。”

  長公主知道他擔心，就提議道：“我和這裡的方丈交情還不錯，給我們一間禪房借用一下是沒問題的。”

  她聲音輕快，眼睛裡有光：“那太好了。”

  兩人來到禪房，長公主優雅地坐了下來了，柔聲問道：“小嵐想和我聊些什麽？”

  江詩嵐神情嚴肅正經，非常認真地問道：“你和巴特爾的感情到底是怎麽樣？”

  “我知道這個問題十分唐突和冒犯，但是我很希望你能擁有幸福，同時我也需要為國家著想。”

  “你的回答，將決定了之後我對於他、整個突厥的態度。”

  “現在萬國來朝，各方勢力匯集，我不得不慎重考慮。”

  如果兩人真心相愛，她會想盡辦法解決橫在兩人之間的問題。

  如果只是巴特爾的單相思，那麽她也會轉變態度，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且他身份不低，又手握重兵實權，若是真的知道了些魏國的機密，對他太過掉以輕心。來日若他發動戰爭，邊境百姓將會民不聊生。

  之前她沒有多問，那是因為長公主態度堅決。

  但今日來看，無論是她來一方寺求簽拜佛的舉動，還是躲在公主府閉門不出的躲避態度，都證明了她並不是對巴特爾一點感情都沒有。

  江詩嵐沒有太露骨的點破，只是靜靜地等待著她的答覆。

  長公主呆愣了，神情一瞬間就凝滯住。

  她也被江詩嵐認真嚴肅的態度給感染，臉上的柔和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此刻她隻感覺胸腔中悶悶脹脹的，想起那人，心臟就微微刺痛，說不出的難受。

  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高興江詩嵐如此為國家著想，已經成長地比她預想的還要厲害了。

  還是該無奈，她的情事竟然影響了國家來往，卻又無法做出選擇。

  她以為自己可以當斷立段，不拖泥帶水，果斷乾脆，可是事情做起來，並沒有她想得那麽簡單。

  在被巴特爾表白的時候，她是驚愕的，詫異的，不可置信的。憤怒和驚慌蓋過了所有情緒，所以她毫不猶豫地果斷拒絕了，並且訓斥了他一番。

  但在事情挑明之後，她漸漸回味過來曾經相處的歲月裡那些被她刻意忽視的東西，一旦發現，才明白原來早已刻入骨肉之中，不可拔除。

  這些濃鬱、瘋狂的情感，是她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哪怕曾經和老可汗成親多年。

  她的身體比她心誠實，在江詩嵐一遍又一遍調侃她可以養漂亮帥氣面首的時候，選擇了拒絕。有些固執地願意孤身一人，偌大的公主府也安安靜靜沒有人氣。

  之前她還以為是自己太過疲憊，想要放松地靜靜。

  可巴特爾的出現，打破了寧靜，擾亂了她的思緒。

  或許，她其實一直在等著他，只是沒有察覺而已。

  她侵泡在各種情感中，心中酸澀惆悵，在午夜夢回想起的都是在突厥的日子。

  她曾經將和親突厥當做自己人生中的屈辱，每一次遭受的磨難都在加深她對於突厥的刻板印象，不斷的想要逃離。

  突厥的人都很壞，她必須回到故鄉去，她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

  直到這些日子，她仔細回想起來，事實上在突厥的日子也沒有那麽難過，也有些和善的人，也有一些暖心的事。

  最重要的是，自兩人初次狼狽的見面後，巴特爾的身影和他所做的事情、他的影響，都貫穿了她大部分歲月。

  各種想法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又一遍，苦澀的感覺在胸腔滾了一圈又一圈，讓她露出一個苦笑。

  她認輸了，她承認，她是對巴特爾有喜歡。

  但這又能改變什麽呢？

  她是魏國的長公主，他的突厥的少將軍。

  “我是魏國人。”

  江詩嵐神情嚴肅，“如果拋開國家仇恨呢？”

  “我詢問的僅僅是你個人的情感！”

  長公主心神一怔，在她這個位置上，還真的能拋開一切，隻為那虛無縹緲的愛情嗎？
  “只要有心，山海皆可平。”

  “這些都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只要你想要，你喜歡。”

  “人活在世，難得的是終於本心。”

  江詩嵐在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是帶著笑容的，和煦又溫暖。

  她曾經也是和長公主一樣，認為自己太后的身份又怎麽可以去肖想那麽優秀的紀溫喻。

  無論是從身份，還是能力、性格，都不符合，所以她掩藏著真心，瞞著瞞著，將自己玩壞。

  最後兜來轉去，還是發現非他不可。

  必須是他，只能是他。

  她的話語如鍾，重重地敲打在長公主的心上，讓她心神劇震，內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短短幾句話語，化作了春風，吹散了她心尖上的濃厚迷霧，頓時陽光明媚，神台清明。

  長公主不斷喃喃著：“遵從本心……”

  江詩嵐再次開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告訴我，你喜歡巴特爾嗎？”

  她瞳孔張大，心中最真實的情愫脫口而出。

  “喜歡。”

  不知道多喜歡，但就是喜歡。

  江詩嵐笑了，她揚起嘴角，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那好，只要你喜歡，我就留下他。”

  “我會讓他一輩子都留在魏國，成為你的上門夫婿，陪在你身邊，永不分開。”

  “你們之間的問題，我都會解決。”

  長公主救她無數次，又幫了無數次的忙，甚至性命都差點丟掉了，於恩於情，她都會去做。

  一行人下了山，江詩嵐和紀溫喻先送長公主上了馬車，在她離開之後，才坐上來時候那輛普通的馬車。

  江詩嵐回頭一看，在山腳下的樹林中，看到了巴特爾的身影。

  他還是忍不住，偷偷來看長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