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美人眉眼含笑,居高臨下注視著她。
東方蕪見眾人看過來,向三面抱拳一禮,才朗聲道:“酒色端能誤國邦,由來美色陷忠良。國因貪色宗祧失,烽火一戲社稷亡。”
此句一出,台下一人呼道:“好!”
只見東方蕪醒木再拍,字字鏗鏘,“話說大宋年間,有武氏兄弟二人,哥哥武大,弟弟武松,乃一母所生,武松身長八尺,儀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曾赤手空拳打將一頭猛虎打死。”
“唷”堂下噓聲一片。
東方蕪英眉一挑,接著道:“然,他兄長武大,身不滿五尺,生得面目猙獰,頭腦簡單,縣人見他短矮,起他一個諢名——三寸丁谷樹皮。”
東方蕪視線掃視一圈,見在坐的茶客似乎都被勾起了興趣,她煙波流轉,淺笑豔豔,接著道:“那清河縣有一大戶人家,有一使女,小名喚做潘金蓮,年方二十有余,頗有顏色。只因那大戶主要纏她,使女便去告主人婆,意在不肯依從。豈料大戶主以此恨記於心,倒賠銀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將使女嫁與他。”
“自武大娶得那婦人之後,縣裡有幾個奸詐的浮浪子弟便來他家裡薅惱,原是這婦人見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瑣,不懂風流,這婆娘倒諸般好,為頭的愛偷漢子。有詩為證:
金蓮容貌更堪題,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風流清子弟,等閑雲雨更偷期。”
古往今來,在東方蕪的印象中,人都是喜歡八卦,聽花邊新聞的,以這個故事開場準沒錯。
果不其然,隨著東方蕪將故事繪聲繪色往下說,聽得廳內人聲不住喝彩,連從屋外路過的人也好奇不已,進得門來一窺究竟,這一來便無法自拔了。
不多時路人便如涓涓細流滲入了進來,一時滿堂座無虛席,竟連二樓也是滿滿當當,這會兒最忙的,就是那八字胡的掌櫃與小二,揮汗如雨卻一臉喜色。
容美人獨坐雅間,一臉笑意嫣然,他的世界觀,再一次被這個女子刷新了,想她一介女子,竟臉不紅氣不喘地,跟一堂子人講著別人的風流韻事,她果真與其它閨閣女子不同,簡直驚世駭俗!
只聽驚堂木一拍,容美人瞬間回神,台上東方蕪粉潤的唇畔吟出詩來,“武松儀表甚溫柔,阿嫂銀心不可收。籠絡歸來家裡住,要同雲雨會風流。”
容美人眼中只剩下了台上那一抹身影,似乎世界都安靜了,卻總在那一聲驚堂木響起的時候,微微回神,聽得她吟出的詩:
“盡道豐年瑞,豐年瑞若何?長安有貧者,宜瑞不宜多。”
“雨意雲情不遂謀,心中誰信起戈矛。生將武二搬離去,骨肉翻令作寇仇。”
“西門浪子意猖狂,死下功夫戲女娘。虧殺賣茶王老母,生教巫女就襄王。”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轉眼已過日中。
當是時,恍惚中容美人聽得那台上人道:“婆子出房門前,便把那鎖兒縛了房門,且說西門大官人自在房裡便頻頻斟酒勸那婦人,卻把袖子在桌上拂,好巧不巧,便將那雙箸子拂落在地,好死不死,那箸子就落在婦人腳邊,於是乎,西門大官人忙蹲身下去拾,只見那婦人尖尖的一雙小腳兒,正在箸子邊,西門大官人卻不拾箸,一雙淫邪大手便往那婦人繡花鞋兒上摸去”
“啪”得一聲,東方蕪醒木一拍,朗聲道:“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多謝各位捧場,請各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走個過場,東方蕪在此謝過眾位!”
說罷東方蕪含笑,向三面抱拳各一禮,示意小二掌盤去收打賞。
“先生,接著說啊,而後如何?”台下一人道。
“對對,先生,我願打賞五兩,請先生繼續往下說!”另一人道。
東方蕪卻站在台上,笑而不答。
“我願出十兩”
“本公子願出百兩銀子,先生可否繼續說下去?”樓上一搖扇錦衣公子道。
東方蕪面上含笑,心中卻把他鄙視了一通,大冷天的,你還扇扇子,分明是故作瀟灑嘛。
台下呼聲一聲高過一聲,東方蕪見情勢大好,故作無奈道:“各位,既然各位熱情如此之高,那在下便破例一回,若今日打賞銀兩超過千兩,在下便往下多說一段,如何?”
“好,本公子出二百兩”台下眾人立刻情緒高漲。
“我們家小姐出一百兩”
“我出五十兩”
堂下聲音此起彼伏。
小二端著掌盤,樓上樓下一路挨桌走過,看著盤中銀子漸漸堆成小山,一臉興奮。
東方蕪始終大大方方站在台上,容美人吩咐了隨侍夥計,不多時一杯熱茶便放在了東方蕪身前案上,東方蕪抬眸往容美人那方望了一眼,勾唇一笑。
本是無意,卻看得台下好幾位小姐臉紅心跳。
掌盤的小二收了一圈打賞,掌櫃很快便清點完畢,激動的聲音都抖了起來,“兩千六百兩!”
聞言,不知誰家丫頭驚喜道:“太好了小姐,咱們可以接著聽故事啦!”
東方蕪輕笑,心道:丫頭啊丫頭,你家小姐在這聽這般故事,你就不知道低調一點嗎?喊得那麽大聲,說好的注重身份禮儀呢!
她面上卻不顯,抱拳衝三面各一禮,醒木一拍,說道:“書接上回,上回說到西門大官人,不去拾箸,一雙淫邪大手卻往那婦人繡花鞋兒摸去,那潘氏金蓮便笑將起來,說道:官人休要囉嗦,你有心,奴有意,你真兒個要勾搭奴家?”
這一講,午時便過,足足又講了一個時辰,未時七刻東方蕪才拍了醒木,道:“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滿堂喝彩,底下的人都聽得意猶未盡,任誰打賞再多,東方蕪也不再講了,向台下抱拳道:“在下複姓東方,若各位喜歡在下說的故事,請明日再來,明日在下在此恭候諸位!”
說罷這才下了台子,剛下台子,容美人隨侍小二便來請她,東方蕪點點頭跟著小二上樓。
容美人的雅間中早已備好了酒菜,容美人則一臉笑意,閑適慵懶的坐於桌前,示意東方蕪與他同坐一桌,東方蕪也毫不客氣,直接一屁股坐了下來。
呵!好家夥,這一桌豐盛的,雞鴨魚肉齊活。東方蕪也確實餓了,抓起一個雞腿便往嘴裡塞,容美人則一臉含笑的看著她吃,白皙袖長的手拿過她面前的碗,替她舀了一碗參湯。
“唔!容公子,你怎麽不吃,該不會這飯菜也要我付錢吧?”東方蕪含糊道。
她可不覺得這個狐狸會給她便宜佔。
“東方姑娘寬心,今日我請!”容美人笑顏如花,墨眸中波光瀲灩。
“呵!那就好,我還有別的事,請容公子立刻給我結了賞錢!”東方蕪放下心來,說道。
門外隨侍小二,一臉惡汗。
“噢?不知姑娘有何要事,比這滿桌珍饈還要緊?”容美人面上笑意淡了幾分。
這一桌,可是他特意吩咐小廚房做的,她竟沒吃兩口就要結帳走人!
“呵,這個公子你不必擔心,既然這一桌都是請我的,我便將些都兜回去了,多謝容公子,請容公子給我結了賞銀吧!”東方蕪仰頭,豪爽的將那碗湯喝下。
又拿了自己之前穿的破爛衣衫出來,從那袖中拿出一個布袋,將桌上的乾菜一一分層往口袋裡倒。
她那個動作之利索,看得容美人兩條如遠山的黛眉直抽抽,這個女子也太奇特了些,他就是請她與他一起吃頓飯,她竟當著他的面將飯菜卷走了!看著桌上已經空空如也的盤子,最終容美人無奈的擺擺手。
罷了,來日方長!
他道:“福貴,去跟孫掌櫃知會一聲,讓他將東方姑娘的銀兩準備好!”
福貴聞言拱手一禮,便下了樓。
“如此,多謝容公子,在下明日再來!告辭”東方蕪拿出一方布,折成包袱,將破衣衫裝在其中,背在身上,一手提著滿布袋的雞鴨魚肉,喜滋滋的跟容美人告辭。
“嗯,去吧!”容美人無奈隻得擺擺手。
東方蕪心中歡喜,腳步都輕盈了起來,她歡快的到孫掌櫃櫃台上,結了七百八十兩銀子,孫掌櫃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顆搖錢樹,越看越喜歡。
東方蕪笑道:“孫掌櫃,你怎麽沒有扣租金呢?”
“嗨,東方先生,我們老板說了,不收您的租金,再說那點租金我還麻煩給你找銀呢!”孫掌櫃道。
東方蕪下意識的,往容美人的雅間窗戶看了一眼,容美人此時正坐在窗側,她沒有看到容美人,容美人卻看了她的神色。看來他這個老板在她心裡的印象似乎有所改觀,容美人自斟自飲一杯,面上浮現一抹笑意,直達眼底。
就連飯菜被卷走這事兒的不愉快,都被這抹笑意衝淡了,他對福貴道:“傳膳!”
“是”福貴應了一聲,光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