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來由的,顧寒這突然的舉動,把鳳兮嚇了一跳。
更讓他震驚的是,荊芥竟然站在那裡,睜大了眸子,仿佛被施了什麽定身咒一般,一動也不動。
就在顧寒的匕首,將要刺進荊芥胸膛之時,說時遲那時快,鳳兮抬手一推,將荊芥推開從顧寒匕首下推開了。
荊芥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撞在一旁的廊柱上。
見狀,顧寒仿佛發瘋了一般,又要向荊芥撲過去,情急之下,鳳兮一把握住顧寒的手腕,呵斥一聲:“住手!”
這一聲清冷地輕喝,好似磬鍾一般,頓時讓顧寒清醒不少。
他眸中的憤怒像一張細密的網,將荊芥裹挾在裡面,恨不得釋放出熊熊火焰,將其燒死在裡面。
荊芥緩緩站直了身子,盯著怒發衝冠的顧寒,緊皺著眉頭,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顧寒,冷靜下來。”鳳兮勸道。
聞言,顧寒將目光從荊芥身上漸漸轉回來。
與鳳兮對視了一眼,鳳兮清晰地看到了他泛紅的眼眸中,竟透露出一絲委屈的神色。
鳳兮敏銳的感覺到,顧寒跟荊芥之間,一定有什麽事。
當下另一隻手,捏緊了顧寒的臂膀,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直視著他的眸子,道:“你殺不了他的,顧寒,發生了什麽事,你告訴我,我自會替你做主。”
鳳兮此言一出,顧寒手腕一松,手中的匕首“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撲通”一聲,顧寒跪在了鳳兮面前,啞著嗓子,沉聲道:“還請主君替寒做主,殺了這個混蛋。”
殺了荊芥?
秀美微微一蹙,鳳兮側首看著一旁,緩緩直起身子,面無表情的荊芥。
顧寒那鼻涕眼淚的模樣著實有些難看,卻硬要忍著,像從前鳳兮住的村子裡,那些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似的,惹得路過這方的宮婢頻頻側目。
一個是她自己的下屬,一個是她哥哥的下屬,算起來都是自家人。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不解決這件事,恐怕顧寒也沒有心思去幫北鴻狐完成大業。
想到此處,鳳兮便將兩人帶回了北辰宮。
將烏力罕和娜仁托婭遣了出去,北辰宮的大門一關上,顧寒的眼淚就落了下來,向鳳兮哭訴了那一段不堪往事。
顧寒原是寒窯書生,被土竇縣縣令之女塗珊珊看重,卻不肯跟塗珊珊好,被塗珊珊強行綁了,賣進了承恩樓。
此前鳳兮聽到“承恩樓”三個字的時候,是覺得有點兒奇怪的熟悉。
此刻,聽顧寒說來,目光頓時射向荊芥。
莫非,林佑凡將荊芥扔進的那個承恩樓,就是顧寒所在的那個承恩樓?
不是吧,這也太巧了!
正在疑惑,顧寒便澀聲道:“當日,那屠婦給我下了藥,我被綁著手腳扔在床榻之上,迷迷糊糊間,一個人從窗戶飛了進來,落在我那床榻旁邊。那人也不知是怎得,在我床榻邊睡了一會兒之後,竟然站了起來。模糊中,我見那人著衣略帶江湖氣息,便向他喊救命,誰知他,他竟然······”
說道此處,顧寒似乎很是難以啟齒。
頓了少頃,他微微抬首,見鳳兮滿面肅然,盯著荊芥,便鼓起勇氣道:“他一個江湖中人,不救我就算了,我也只能認栽。可他非但不救我,反而爬上榻來,強行與我······奪走了我的清白。”
鳳兮的眉頭,皺得更深。
顧寒道突然激動起來:“主君,當時我在那人從後面抱著我,用手臂縮著我的脖子,我拚命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傷口。”
他微微側身,指著身旁的荊芥道:“那個暴徒,就是化成灰我都認得,就是他。主君若是不信,可以讓他挽起左臂,查驗一番,他的小臂上,定然還有我留下的痕跡。還請主君為寒做主,處置了這個歹人。”
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
昨日鳳兮才剛寬慰過荊芥,不想今日,事主就自己來了。
雖說,她跟神恩是兄妹,荊芥是神恩的屬下,也不算是外人。但顧寒跟隨她多年,是她的左膀右臂,此刻,即便是自己人,鳳兮也必須分個親疏出來。
如此一來,顧寒心中才會好過一些,才會切身地感受到,她作為主君,對他的深切關愛。
鳳兮凝眸盯著荊芥,道:“荊芥,你怎麽說?”
荊芥面無表情,道:“姑娘昨日不是還寬慰我,今日怎得就變了臉色?”
鳳兮:“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我哪裡知道,你禍害的是我的屬下。顧寒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我身為他的主子,不替他出頭,難道還支持你?”
以後,若再要收下屬,鳳兮頭一件事,便要問清楚那人,三代以內所有親眷的人際交往關系。
這種歷史遺留問題,實在是太難搞。
光是聽顧寒說完,鳳兮覺得頭都有點兒大了。
“可我的老大,是你大哥!”荊芥竟也打起了關系牌。
鳳兮輕咳一聲,道:“不是親大哥。”
聞言,荊芥這才閉了嘴,放棄了打感情牌這條行不通的路。
這廝昨日還跟她說,他知道,做那件事很不應該。
今日,這廝竟見了顧寒,竟跟個無賴似的,連句道歉也沒有,真是討打的很。
“荊芥,你把袖子挽起來,讓我瞧瞧。”若是荊芥手上沒有傷痕,那就可以不用處置他了,鳳兮是這麽想的。
話音剛落,荊芥垂眸,瞥了一眼跪在殿上的顧寒,聲音乾癟得仿佛將所有水分都擠出去了一般,“是我做的。”
我TM,鳳兮真是恨鐵不成鋼。
荊芥竟然就這麽承認了,她還想拖延一下時間,在腦海中粗略地勾勒出一個對策來,將這事兒初步解決了。
誰知,荊芥這人,竟是連時間都不肯給她。
就沒見過他這樣,伸長了脖子,往她刀下放的。
鳳兮:“你說吧,這事兒該怎麽處理?”
她當然不能真要了荊芥的性命,那畢竟神恩的人,她還能真殺了他不成!
看了顧寒那兔子一般紅紅的眼睛,荊芥攥緊了手掌,咬緊了腮幫子。
頓了頓,鳳兮便聽到他堅定地說道:“我可以為他終身不娶。”
臥槽!
這話怎麽聽起來,這麽想表白呢?
“咳咳······”冷不丁地,從荊芥嘴裡蹦出得這句話,讓鳳兮被自己的口水嗆得不住咳嗽起來。
顧寒赫然抬起頭,與荊芥的視線對上。
他咬著下唇,雙手緩緩交叉著,不由得捂住自己胸口,眼眶更加紅了。
那模樣,好似一隻被大灰狼盯著,又驚又怕的小白兔似的。
那模樣,可憐中透著一分無奈,兩分憤怒,三分驚懼,和四分可愛。
真是我見猶憐!
就連鳳兮都覺得,這畫風突然改變了。
明明是討伐惡狼的場景,硬生生給掰成了狗血BL情景。
顧寒都快哭出來了,可他男人的自尊不允許他,當著這個禽獸的面留下眼淚。
特別是在這個禽獸面前,他不願意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那意味著軟弱。
當下,顧寒便衝鳳兮一拜,道:“主君,他傷害了我,竟還如此猖狂,請主君為寒做主。”
鳳兮坐直了身子,整理好情緒,肅然問道:“實不相瞞,這位,是我哥哥神恩的兄弟。不過,你既是我的屬下,我自當為你做主。只是,你希望我如何處置他?”
先前顧寒就已經說過,要殺了荊芥了,而且也付諸了行動。
鳳兮會這麽問,無疑是在告訴顧寒,她可以替他懲治荊芥,只是,看在她哥哥的面子上,不能要荊芥的性命。
聽聞鳳兮此言,顧寒垂眸看著灰色的,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咬著下唇,久久沒有說話。
寢殿內,頓時靜謐了起來。
好一陣兒之後,荊芥先說話了。
他看著顧寒,說道:“你不必請姑娘做主,你想怎麽樣,只要你一句話,我都可以去做,哪怕是死!”
說這話時,鳳兮見荊芥面色與往日有些不同。
往日,荊芥那張臉上都是冷冰冰的,整個人跟個木頭似的。
此時,他那面上竟多了幾分認真,眸中更是露出幾許愧疚之色,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比往日更加鮮活。
“當真?”顧寒有些懷疑。
荊芥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隻管說,我絕無虛言。”
鳳兮沉著臉,坐在上方主位上,沒有插話。
雖說,荊芥是神恩的兄弟沒錯,但他也確實侵犯了顧寒,既然他自己願意承受顧寒的懲罰,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顧寒抬頭望了鳳兮一眼,才轉過頭去,用他那紅彤彤的眼睛,恨恨地盯著荊芥。
正要說話,荊芥突然道:“且慢!”
顧寒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不會甘心赴死的眼神,道:“怎麽,這麽快就反悔了?”
荊芥:“不是。”
顧寒:“既然不是,你為何要打斷我說話,莫不是怕了?”
荊芥卻不吃顧寒這套激將法,當下便道:“你要我如何,盡管說。只是,方才姑娘也與你說過了,我是姑娘大哥的屬下,未免給姑娘和你添麻煩,我得回去告知老大一聲,不然,你要姑娘如何面對她大哥?”
顧寒:“你一個奸邪之人,還想這些?”
他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個如狼似虎的奸邪之人,竟表現得比他還像個好人。
而他顧寒,在這個叫荊芥的面前,竟然跟個壞人似的,非要人家死,搞得這個壞人,好像跟英勇似的。
這叫什麽事!
見顧寒面色略顯猶豫,鳳兮道:“其實這事兒也不能算怪荊芥,當時他也是被人扔進承恩樓的,你們之所以會出事,也是因緣際會。”
這番話說得讓顧寒面色微微一變,正要開口,鳳兮伸出一隻手掌,示意他冷靜下來,聽她說。
鳳兮是顧寒的救命恩人,顧寒對她崇敬有加,即便不說話,他心中的怒氣也無法消減。
鳳兮道:“顧寒,你要知道,害你的人是塗珊珊,本質上不是荊芥。就算沒有荊芥,也會有其他人進入那個房間。你眼前這個人,也是個可憐人。”
“你瞧著他,是不是覺得他很像一個木樁子。其實他從前不是這樣的,正是那一回,被人送進了承恩樓,跟你一夜之後,他才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聞言,顧寒有些不敢置信,抬起頭驚訝地看著荊芥。
頓了頓,鳳兮又道:“其實,那一夜,他離開之後,一直在給承恩樓的老鴇送錢,讓老鴇不要讓人去你的屋子。後來,老鴇見他隻管送錢,人卻不到承恩樓,便將他的話忽略了。老鴇又迫於地頭蛇塗旦的女兒塗珊珊施壓,這才放心大膽地折磨你。”
“姑娘怎麽······?”荊芥的話說到一半,便止住,眸中透出疑惑。
他不明白,這些事,他一直埋在心底,連九幽殿的同伴也不知曉,鳳兮是如何知曉?
鳳兮道:“是林佑凡告訴我的,其實九幽殿的人都知道,只是,他們礙於你的面子,面有說出來。”
“昨夜你送我回來之後,我剛睡下,林佑凡來找過我,我便問了他,關於你的事。他便將你的事,告訴了我,只是,當時他並沒有告訴我,跟你共度一夜的人,就是顧寒。”
鳳兮這番話,落在顧寒和荊芥耳中,同樣震撼了兩人的心魂。
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眸中頓時生出幾分茫然。
見狀,鳳兮對顧寒道:“顧寒,你是受害者,荊芥也是受害者。既然荊芥願意接受你的懲罰,我都沒有意見。若是你真要荊芥死,就如荊芥所言,讓他回去同我大哥說一聲。”
“你不妨給他寬限些時日,你也可以好好想想,究竟想不想讓荊芥去死,待你自己想好了,再去找他,到那時,若你還要荊芥死,而他敢食言,我親手替你殺了他。”
“你覺得如何?”
跪在下方思慮再三,顧寒終是點了點頭。
鳳兮心中暗暗松了口氣,荊芥立刻告辭,說是要回去跟神恩辭別,鳳兮便由著他去了。
見顧寒情緒不佳,鳳兮喚來烏力罕,給顧寒安排了住處,讓他先下去休息休息,待他休整好了,她再帶他去見北鴻狐。
反正人都來了,要見北鴻狐,也不急在一時。
被顧寒和荊芥的是擾了一通,鳳兮覺得身心疲累不已。
自打給南西月換血之後,她的力量便被削弱了一半,如今又身懷有孕,行動更是大不如前,比往日更加容易疲乏。
午間,她才剛睡下,南西月又找上了門。
鳳兮命烏力罕死死守著殿門,不能讓南西月進來。
南西月倒是沒有硬闖北辰宮,但他就一直站殿外,絮絮叨叨了一個下午,鬧得鳳兮午覺也睡得不踏實。
火氣一上來,鳳兮命烏力罕拉開門,當場譏諷了南西月一翻,將南西月激得紅著眼眶,這才離開。
正打算回身,好好休息休息時,夙華熙卻背著夙華瓊,突然出現在北辰宮門口。
夙華熙額頭冒著汗,身上的衣襟緊緊貼在胸膛上,發絲也顯得有些凌亂,看上去有些狼狽。
見著鳳兮,他頓時跪了下來,將背上枯瘦的,滿頭白發形容枯槁的夙華瓊放在了地面上,對鳳兮道:“主君,求求你,救救我阿姐,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要給我什麽懲罰,我都願意接受。我阿姐堅持不住了,我不想讓她死,求求主君,救救阿姐。”
他的聲音急切中,透出莫大的慌亂。
這是鳳兮從未見過的夙華熙。
她眼中的夙華熙,一直是冷靜而又溫柔的,像今日這般,她還是頭一次見。
視線掃過地上的老婦,卻見這老婦又比上一次見時,老了許多。
此時,她雙目緊閉,出氣多進氣少,正是要升天的前奏。
鳳兮駐足,皺眉看著夙華熙,心中微微刺痛,“我救不了她。”
“不,你可以救她的。你可是主君,這世間若你都不能救阿姐,還有誰能救她?求求你,救救阿姐,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你救救阿姐。”
找遍了豐日城的名醫,他們都勸他給阿姐準備後事,夙華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但凡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會放過。
所以,他才舔著臉,來求鳳兮。
夙華熙:“只要你肯救救阿姐,我什麽都肯做,求求你,主君,阿姐真的對我很重要,救救我阿姐。”
他竟為了救他姐姐,叫她主君。
看來這這個夙華瓊在他心目中,比她還要重要。
鳳兮心中升起絲絲冷意,問道:“你當真,要我救她?”
見鳳兮口徑松動,夙華熙篤定道:“是,請主君救救我阿姐。”
“要你付出什麽,都可以?”鳳兮又問。
夙華熙堅定地點了點頭。
見狀,鳳兮心中的冷意漸盛,漸漸結出了一層冰霜,她忽然冷聲道:“好,既然這是你的選擇,我就成全你。”
她道:“她快不行了,要救她,必須解開你們方外一族的禁咒,你收拾一下,我們明日一早便出發。”
聞言,夙華熙頓時大喜過望,抱起夙華瓊,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在她耳邊念道:“太好了阿姐,你終於有救了,你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