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天一千六百四十一年,農歷四月十七日,衝鼠壬子,煞北。
這一日天氣晴好,北國皇宮中披紅掛彩,樂聲嫋嫋,鑼鼓喧天。
卯時,宮門便已大開,來來往往的人群,皆身著華服,前往皇宮,趕赴北鴻狐的喜宴。
宮門兩旁站立著一隊兵士,專門查看來往行人手中請帖,若沒有請帖,便會被拒絕入內。
南西月與春娘一行人趕到宮門處時,見來人一簇簇湧進宮門,不由得皺眉。
幾人站在角落,留意著來往人群,春娘道:“奇怪,為何北國國主成婚,不曾邀請其余三國之人,連張請帖都沒有。”
符鬼微微抬頭望了南西月一眼,很快又將頭低了下去,“先生喜歡咱們主子,北鴻狐是知道的,或許是擔心發布請帖,主子來了,先生會被咱們主子搶走。”
所以,才不發請帖,待他悄悄跟先生成了親,生米做成了熟飯,到時候,先生就是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符鬼如此想著。
瞥了他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向春娘,吩咐道:“去弄一張請帖來。”
“我去吧主子。”符鬼自告奮勇。
誰知,聽了他的話,南西月無動於衷,連個正眼也沒給他。
符鬼心中一陣懊惱,卻又不敢作聲,隻得低垂著頭,跟在南西月身旁。
春娘領命,向南西月微微一點頭,便轉進了隔壁一條巷子裡。
待春娘回來的時候,她的手中已經多了一張紅色的帖子。
將手上的帖子捧到南西月面前,南西月接過帖子,三人順利地混進了北國皇宮。
同樣是想進北國皇宮,另一邊的夙華熙,要進皇宮就相對簡單地多。
夙華熙早就查探清楚了,只在進宮門的時候才需要請帖,而他根本不需要那玩意兒。
尋了個沒人的角落,憑借著超凡的輕功,夙華熙飛身踏著宮牆,身體幾乎與宮牆成垂直狀態,浮步而上,輕輕松松便躍過了十米高牆。
背著夙華瓊路過一處高台時,放眼向下望去,能看到被宮中寬敞的巷道中,一隊隊宮婢捧著托盤,整齊地快速行進在宮道上。
從宮門處進來的人,都陸陸續續向棲霞宮走去。
自從上次在北辰宮外,被北鴻狐的暗衛圍殺之後,夙華熙便帶著夙華瓊躲在豐日城中養傷,並一邊打探鳳兮的消息。
其實也用不著打探。
鳳兮太過耀眼,但凡有個什麽風吹草動,便能在豐日城傳得沸沸揚揚。
聽說,棲霞宮是北鴻狐的生母曾經的宮殿,一般來說,國主大婚,應當要在城中遊行,並去神樹下拜祭神靈。
如此一來,北國才能得神靈庇佑,國祚永昌。
也不知北鴻狐是怎麽想的,竟省略了諸多步驟,隻命人將棲霞宮收拾了出來,指明要在棲霞宮舉行婚禮。
在夙華熙看來,北鴻狐就是心急。
因此,他的傷勢尚未痊愈。
便急著出來了。
鳳兮是他的娘子,他們早已在北邊城拜過了天地,他勢必要阻止這場婚禮。
不能讓鳳兮嫁與旁人。
站在高台上,夙華熙向下方望去的時候,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他微微皺眉,手中的力道微微加重了幾分,心道:“他竟然也來了。”
怔愣間,夙華瓊一巴掌拍在夙華熙腦袋上,“想什麽呢,你個混小子。松開點兒,我這把老骨頭快被你捏散了。”
被夙華瓊這麽一拍,夙華熙這才回神,他的手臂背在身後,將夙華瓊的腿夾在手臂下方的。
他這才察覺自己方才太過緊張,忙將手臂松開了些,沉聲道:“阿姐,你是跟我一同去找鳳兮,還是去棲霞宮吃酒?”
夙華瓊道:“你去跟你娘子道歉,我就不去了吧,我怕我在場,你發揮不好。”
她當然是去棲霞宮吃酒了。
想她夙華瓊,身為方外一族的代理族長,卻還沒去皇宮吃過酒呢。
想想就覺得興奮。
夙華熙雖然心裡有些擔憂,但覺得夙華瓊說得在理。
就算到時候出了什麽事,阿姐也可以隨著賓客一起離開,如此一來,他便不用束手束腳,就算乾架,他也可以擼起胳膊,心無旁騖地幹了。
帶著夙華瓊快步來到棲霞宮,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將她放下。
看著滿桌子的吃食,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夙華瓊眼光大亮,催促道:“阿弟呀,快去忙你的吧,不用擔心我。”
她雖然老胳膊老腿的,此刻倒還不至於要了她這條老命。
夙華熙道:“阿姐,那你自己在這裡小心點,我很快便回來。”
聽夙華熙如此說,夙華瓊忙拉住他衣角,沒好氣地罵道:“你著什麽急?這麽久跟你娘子沒見,你不得跟你娘子溫存溫存?傻小子,這種事情,還要你阿姐我教你嗎?”
她該怎麽說這個弟弟才好喲!
真是榆木疙瘩一個。
夙華熙皺眉,“我擔心你······”
夙華瓊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怒其不爭道:“哎喲,我的傻弟弟,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擔心你阿姐我了,還是去找你娘子要緊。”
再慢一點兒,你娘子可就要被人家搶走了。
傻不拉幾的,誒,他這個弟弟喲,若是她就這麽走了,傻弟弟還不能讓主君回心轉意,她們方外一族可要怎麽辦喲!
有個這麽傻的弟弟,真是絕了。
聽夙華瓊這麽一說,夙華熙心中一緊,囑咐了夙華瓊兩句,便悄悄閃出了棲霞宮,向著北辰宮去了。
待夙華熙一走,看著滿桌子的好吃食,夙華瓊眼中已經亮起了星星。
搓了搓手,夙華瓊那雙枯瘦的手掌,伸向了一隻烤得焦香流油的羊排。
雖然婚禮是在棲霞宮舉行,但夙華熙打聽過了,鳳兮還住在北辰宮中。
所以,他猜測,鳳兮定會在北辰宮打扮好,才會去往棲霞宮,與北鴻狐舉行儀式。
鑒於上次已經去來過北辰宮了,這一次潛入,夙華熙輕車熟路,很快便找到了北辰宮。
剛轉過回廊,一座雄偉的宮殿便矗立在他的眼前,他抬頭望北辰宮一望,身子頓時一僵。
此時的北辰宮外,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頭上裹著一塊大紅蓋頭,將面目全部遮蓋住,她的身旁跟著幾個婢女,扶著她的手,正要下台階。
而台階下,赫然跪著一個男子。
打眼望去,那男子皮膚白皙,墨發如綢,五官精致,就連他跪在那裡,都好似充滿了詩意。
那般出塵絕俗的男子,不是南西月又是誰!
夙華熙捏緊了拳頭,腳步似是被粘在了地面上,一步也挪動不了。
南西月跪在那一身華麗喜服的鳳兮身前,面目凝肅,懺悔道:“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阿音,跟我走,我們重新開始。我發誓,再也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我會盡我余生的力氣,用盡全力對你好。請你原諒我,我愛你!”
聞言,夙華熙的心一沉,眉心越蹙越緊,手指根根攥緊。
南西月言畢,喜帕蓋頭的鳳兮突然輕咳了兩聲,卻站在那裡沒有動。
扶著鳳兮的烏力罕,面色本就有些微微發黃,見南西月如此做派,臉色更添幾分深色。
她指著南西月怒道:“你是何處跑來的登徒子,竟敢來此處搶親,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南西月卻根本沒將烏力罕的話放在心上,跪在三步台階下方,低垂著眼眸,挺直了脊背,“我知道,從前我做了很多錯事,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說到此處,南西月的聲音,竟是有些哽咽起來。
他的眸中微微閃爍著淚光,“求你,不要嫁給旁人,我知道,你心裡還有我,而我,從未忘記過你,我一直將你放在心裡。對不起,直到現在,才跟你說這些,但請你不要衝動地跟旁人成親。跟我走吧,我知道你恨我,無論你怎麽懲罰我,我都認。”
話落,鳳兮卻沒有絲毫動作,她站在台階之上,動也不動,被烏力罕扶住的青蔥的手掌,卻漸漸攥緊。
見鳳兮不為所動,站在南西月身後的符鬼也跪了下來。
他道:“先生,千錯萬錯,都是符鬼的錯。是我錯信了奸人,也是我覺得你配不上我家主子,從中使壞,離間你們二人的感情。致使你們走到今天這一步,一切都是我的錯,我願意以死謝罪。”
他抬起頭,看著一身大紅媳婦的鳳兮,雙眼通紅,“主子的心裡一直都放不下先生,主子一直深愛著先生,請先生看在老主子的份兒上,跟主子回去吧,北鴻狐給不了你幸福。”
春娘也跪了下來,可她什麽都沒說。
夙華熙實在看不下去了。
當初是南西月為了江山,放棄了鳳兮,如今卻舔著臉來這裡求她回心轉意,他憑什麽?
他不知道,南西月怎麽還有臉來!
夙華熙從回廊內轉出來,緩緩走近幾人,高聲道:“你來遲了,早在三年前,她便已經嫁給了我。如今,她早已是我夙華熙的妻。”
“胡說八道。”符鬼立刻反唇相譏。
但見來人俊美非凡,不論樣貌還是氣質,一絲不輸自家主子,卻很是面熟。
略一思索,他便想起來了。
這人,不是三年前護在先生身旁那男子嗎?
夙華熙經過南西月身旁,緩緩走上台階,脈脈含情眸,緊緊鎖在那一身大紅女子身上,一級一級踏上台階。
來到鳳兮身旁,他大掌一把握住了鳳兮的手腕,用溫柔卻充滿威嚴的聲音說道:“我們成婚三年,早已對彼此無法割舍,我知她深淺,她知我長短。不信,你問她!”
南西月聞言,如遭雷擊,他抬起頭,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狠狠盯著夙華熙的臉,仿佛要滴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