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瑜聖旨已下。
三日後的午時,要將我推出午門斬首,而監斬之人是容西月。
近日來,朝政被容西月把持著,南瑾瑜根本不可能下這種旨意。
容西月,他要我死!
曾經他對我的柔情蜜意,溫情脈脈,一一浮現在我眼前,好似就在昨日。可一轉眼,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道無形的牆,即便是面對面,他看我時,那雙曾承載著無限深情的墨眸中,也隻余下了仇恨。
固執如他,他只是願接受容祖殺害他父親的事實,便寧願苦了自己,舍了我罷了。
這情,我終究是求不得了。
根據小耗子給我傳送的消息來看,容西月是打算故技重施,將南瑾瑜暗中殺害,再將這口鍋扣在我頭上,將我一並除去。
不愧是容西月,這一箭雙雕之計,真真兒是極好的。
既有魄力,又拿捏得恰到好處,叫我佩服不已。
他想要皇位,我不攔著他。可南瑾瑜的性命,我是萬萬不能叫他殘害的。
我調動上官錦安插在皇宮中的諜人,在汪氏給南瑾瑜喂下解藥之後,趁著汪氏打盹兒的之時,給南瑾瑜喂下了閉息丹。
這閉息丹,能讓人在七日內陷入假死狀態。我原以為,南瑾瑜“死了”容西月便心願得償,一切都會過去,他定然會想方設法赦免我死罪。
可此事發生後,容西月卻將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
看著從小耗子背後的小竹筒內解下來的紙條,我指尖忍不住顫抖起來,一股涼意,從指一直尖蔓延到了心底。
他還是要殺我!
即便三日後,他就要穩坐南國皇位了,可他依然不肯放過我。
看樣子,他是打定主意,要殺了我,為他父親報仇了。
我將紙條攥緊,心口堵得發慌。
心臟每跳動一下,仿佛敲響的死亡鍾聲般,迫得我被這種沉重壓得無法喘息。
次日,北鴻狐被看守從死牢提了出去,關在了別處。
北鴻狐死活不肯離開,抱著死牢的鐵門使勁兒吆喝,那死樣子,跟個賭輸了錢,不肯認帳的老賴似的。他那樣子,哪裡有個皇子的樣子!
我巴不得他趕緊滾蛋,堵了耳朵,背對著牢門,不想浪費一點眼水。
最後,硬是被幾個看守給架了出去,北鴻狐還衝我高喊著,“東方蕪,你別怕啊,我會回來救你的。”
我索性裹緊了棉被,將他聒噪的聲音隔絕了個透徹。
等著你來救我,我墳頭的草恐怕都有一人高了!
北鴻狐被弄出去不久,祁不語便出現在了我面前。
他一襲青衫,外罩一件灰白的頭蓬,腰間別著一管玉笛,面色凝重地站在鐵欄外,整個人風塵仆仆。
“阿蕪,我回來了。”他隔著厚重的鐵欄杆,輕聲喚我。
聽見他的聲音,我轉過頭來,驚喜道:“子誠,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你所尋之人,可有進展?”
聞言,祁不語一掃面上的凝重之色,換上一抹溫笑,他點點頭,道:“有風葵公主和蜀南王幫忙,倒是尋到了一些線索。我還得多謝你,若不是你,這一絲線索,恐怕我得耗費數年才能尋得。”
我微微一笑,擺手道:“我沒幫上什麽忙,怎好承你謝意。不過,有線索就好,你總能尋到的。”
祁不語盯著我微笑的臉,眼神微微閃爍,“阿蕪想離開這裡嗎?”
嗯?
我眨了眨眼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子誠所言何意?”
“若是阿蕪想離開這裡,子誠定盡力一試。”
“······”
我低下頭,面上笑意淡了幾分,“我不離開。”
“我看得出來,他是鐵了心要處決你,即便你想等他回心轉意,也要先想辦法留住性命,莫被情所拘枉送性命!”
祁不語口中的那個“他”,我知道,是容西月。
不可否認,我也覺得祁不語說得很對,況且,我本來也沒打算就范。
可祁不語的好意,我不能接受。若他真幫我逃出死牢,依容西月的性情,定會在祁星落身上發難。
我不想連累祁伯父。
仰起頭,見著他眉宇間刻著淡淡的愁緒,我微微笑了起來,這幾分憂愁,在這個陰冷幽暗的死牢裡,竟分外讓我覺得暖心。
我緩緩來到他面前,與他隔著一道鐵門,直言道:“子誠,謝謝你的好意,可我不能連累祁伯父。你不必擔心,我相信他心裡是有我的,他定然不會殺我。”
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
可我心裡就是這麽想的。
我打心裡就抵觸這個事實,想著,或許最後一刻,容西月會看清自己的心,會後悔,會撤銷這旨意。
“父親定然會尊重我所思所慮,與我一道承擔後果。”祁不語這話說得真誠,卻叫我於心不忍。
祁星落雖然看上去不算老,可也是人到中年,他坐到禦史大夫這個位置,付出了多少我雖然不清楚,但那一定不容易。
若我的事與祁伯父扯上關系,那不是毀人仕途嗎?
我是萬萬不願做這個罪人的。
“你不是與我說過嗎,你之所以叫子誠,是因著你的母親,要你忠誠,時刻謹記自己的責任,終於主君。”況且,若是他幫我逃獄,那就是不忠了。
話落,祁不語溫和笑道:“是子誠的錯,沒有與阿蕪說清白此事。阿蕪大可不必顧忌,我所忠之主,並非南國皇帝,故,若是你想離開,我與父親定會鼎力相助!”
“什麽意思?”我瞬間抓住了他話語中的重點。
他父親可是南國禦史大夫,他們父子二人不忠南國皇帝,那他們所忠主君是誰?
“你跟祁伯父······是細作?”我瞪大了雙眸,脫口而出。
“不是。”祁不語搖了搖頭。
“不是?”我詫異不已,“不是細作,卻不忠南皇,作何理解?”
“阿蕪大概不知,其實,這塊大地上,除了東西南北四國,還有別的存在。”祁不語溫言細語,緩緩道。
“所以,你與祁伯父,是別的存在?”這確實有些難以讓人理解。
據我所知,這塊大地上,可不就是只有東西南北四國嘛!
“實不相瞞,我母親才是異鄉人,她是在從異鄉來到這塊大地之後,才遇上父親,嚴格來說,父親不是異鄉人。”
“哦,這樣啊!”我好奇道:“那你母親為何要從異鄉來到這裡?”
祁不語眯了眯眸子,他的視線落在我面上,卻又似落在更深遠的回憶中。
祁不語道:“我們生在一個小部族裡,生來便被賦予了使命。三十多年前,一道天雷落下,劈開了我們部族裡一塊禁忌之地,我們丟失了一件寶物。此後,母親便來出世,輾轉四國,尋找那件遺失的寶物。”
我抄起手,若有所思,“你們丟失的寶物,是你說的那塊紫色寶石嗎?”
“不是”祁不語眸光漸漸清晰起來,凝視著我,淡淡道:“是一具屍體。”
臥槽,這麽重口!
把一具屍體當寶物,他們什麽部族,怎麽有這麽奇怪的癖好?
見他說得這般淡然,我瞬間不淡定了。
我放下抄起的手,搓了搓起了手臂上湧起的雞皮疙瘩,面露尷尬。
祁不語見我面色略變,竟笑得開懷,“真是不容易,還能看見阿蕪露出此等神情,這算不算我三生有幸?”
“你就莫要打趣我了。”我別過臉,有些難為情起來。
是我記岔了,我此時才想起,祁不語就是要靠那塊紫色寶石,去尋他母親下落。說明那寶石是她母親所有,既然如此,她母親又何必出世來尋呢!
這世間,竟還有除了四國之外的地方,真神奇啊。
聽祁不語所言,我奇跡般的從被死亡籠罩的陰影中跳了出來,竟向往起了他所說的那異鄉。
與祁不語聊了一會兒,他又鄭重問我,“阿蕪真打算以命量情嗎?”
我笑笑,情又哪裡是能命來丈量的呢,“子誠,其實我很羨慕你,能自由自在遊歷四國。在這京華城我的朋友不多,我想拜托你,若我真的死了,請你尋個風景好的開闊之地,最好是能在山頂處,將我埋了。如此,我便能飽覽四季景色,也算無憾了。”
雖然有些惋惜,祁不語也不再勸我,應道:“好。”
這麽說,只是不想讓他們父子涉險。
我雖然愛容西月,但也不至於愛得要放棄生命的地步。左右這天牢還連著禦水溝,大不了我就跑唄!
祁不語離開後,我心中有些難受,不過,天下沒有不散不宴席。
人生亦是如此,所有人皆是過客。
這樣想,我也完全變成了秋菊,想開了。
入了夜,我縮在棉被裡,等著小耗子來給我送消息。可左等右等,也聽不到那熟悉的細碎聲。
怎麽回事?這個時間,不正是小耗子來給我送消息的時候嗎,為何小耗子沒來?
不會是路過哪個牢房時被發現了,喪心病狂地把他拿來打牙祭了吧?
元柏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睡得很熟。
我是真佩服他們習武之人,身體跟個自發熱源似的,似乎一點兒也不覺得冷,我是恨不得再裹兩層棉被的。
正想探出頭來,開啟芯片四處查看一翻,外間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
即便是身處死牢中,隔著厚厚的牆壁,也能聽得見。
一個想法瞬間從我腦海裡冒了出來——有人劫獄!
外間亂作一團,我一下從被子裡鑽出來,站起身來,將耳朵貼在冰冷的牆壁上,細細聽著外間的動靜,可什麽也分辨不出。
元柏突然出聲道:“先生莫怕,有元柏在,誰也動不了你。”
原來他沒睡著啊。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死牢裡顯得格外突兀,著實嚇了我一跳。
“嗯,我相信你。”我回了一句,悻悻然回到我的草窩旁,重新鑽回被窩裡。
就在我剛鑽進被窩躺好之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我所在的牢門這邊過來了,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我將腦袋探出被窩,往外面一瞧,一個黑衣人一下從另一邊巷道裡,竄進了死牢外間的過道,他轉頭瞧了一眼裝著我和元柏的鐵籠子,抬手將一個東西朝元柏擲了過來,便跑開了。
緊跟著他進來的,是一群天牢的守衛。那人仿佛只是從我們這邊借個道,引著身後那群喊打喊殺的守衛,快速又從我們所在的死牢外面跑開了。
天牢重新寂靜下來,元柏將手中的東西打開,竟是一張字條,還是給我的。
元柏將字條遞給我,我狐疑地接過來一看,頓時,我的心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