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神色頗為凝重,她緊張地搓了搓手,似乎在糾結要不要告訴鳳兮。
“怎麽,不方便說嗎?”見她面露糾結之色,鳳兮問道。
聞言,春娘忙道:“不不不,不是的。”
“不是?”不是卻又不肯說,豈不矛盾。
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春娘仰起頭直視著鳳兮的眼眸,道:“不瞞貴人,我家主子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好幾年。”
頓了頓,春娘繼續道:“自打三年前,先生死後,我家主子就特別怕冷,總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應用具全都要溫熱的,若是摸到冰冷的物件,主子便抑製不住情緒,會······情緒波動!”
“呵,原來是這樣。”
依稀記得三年前,她與夙華熙、洛皈塵三人住在南西月大營中,那時她便發覺南西月特別怕冷,當時,她將這件事告訴了夙華熙,夙華熙聽到這個消息,卻一點也不覺奇怪。
甚至,夙華熙冷哼了一聲,說了句自作孽,能怨誰。
看來夙華熙對南西月的事,了解得很清楚。
不過,這件事也不怪南西月,他確實殺了她,卻也是她心甘情願的。
況且,當年,若不是神恩給她遞消息,讓她慷慨赴死,她也不會那般想不開。
沒想到,卻害得南西月得了心病。
可如今,她卻不能向南西月坦白身份,若南西月動了殺心,對她接下來的計劃很是不利。
就讓他再痛苦一段時間吧,等她做完要做的事情,再醫他心疾。
距離鳳兮告訴南西月他祖父的事,已經過去了兩日,南西月終於還是忍不住,去了藏書閣。
從藏書閣出來的時候,南西月失魂落魄地,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而最近幾日,京華城傳得沸沸揚揚的事,便是國師的暴行,百官奏請處置國師的折子,堆滿了南西月的案頭,南西月卻根本沒有心思理會他們。
他將自己關在上清殿中,足足三日沒有出來。
而這三日,春娘來太極殿請了鳳兮數次,請她去上清殿看看南西月,可每每來到太極殿,總被此後鳳兮的婢女攔下,婢女也很心急,可鳳兮是南西月的貴客,她們不敢貿然違抗鳳兮的話,畢竟她們的皇帝主子就在隔壁的上清殿,她們怕吃罪不起。
直到第三日,南西月總算出來了。
這一天,天空飄起了雪,地面上慘白一片,南西月披散著墨發,臉色跟地上的積雪沒有二致。他隻著了一身裡衣,光著腳踩著積雪仰頭站在雪地裡,看著霧靄沉沉的天空,任大雪落滿他肩頭。
鳳兮就站在窗前看了他一眼,便繼續躺回軟塌裡,靠著炭火,舒舒服服地入眠了。
在雪地裡站立許久,南西月頂著滿身積雪,來到太極殿。
太極殿的門一打開,一股寒風便席卷進來,兩個在太極殿侍候的婢女,見南西月披散著墨發,頭上肩上滿是積雪,面色憔悴不堪,著實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去請安,生怕南西月一個不高興,讓她們身首異處。
鳳兮側臥在軟榻裡,此時睡得正香。
南西月周身帶著一股寒氣,緩緩來到鳳兮身旁,乾淨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濕答答的腳印。
目光落在鳳兮面上,他實在看不明白此人。
讓他去藏書閣,任他得知了天大的消息,驚得肝膽俱顫,此人卻能高枕安臥。
他是來瞧他笑話的嗎?
南西月在鳳兮側臥的軟榻前站立良久,直到鳳兮微微長舒一口氣,睜開那雙靈澈的眸子,南西月才開口問道:“你一早就知道這些事?”
剛剛睡醒的鳳兮,眸中卻沒有半分朦朧,看著她清澈的眸子,南西月心中微微一顫。
在她的眸中,他看到一個憔悴不堪的自己,一個可笑的自己。
“不,我年紀有些大了,許多事我也是最近才想起來。”鳳兮從榻上坐起身來,依靠在軟榻上,淡淡地說道。
年紀有些大?
這話聽在南西月耳中,未免覺得好笑,可他此時心中只有悲涼,全然笑不出來。
“我祖父是怎麽回事?”南西月迫切地問道。
聽南西月這麽問,鳳兮大概明白,南西月是見到了沐辰了。
眯了眯眼睛,鳳兮道:“看樣子你並沒有將你的身份告訴沐辰,若他知道,你就是他的孫子,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鳳兮的聲音很淡,淡得讓人聽上去,感覺她這個人沒有一絲感情。
“為何他還活著,我父親分明告訴我,是南正雍奪了本應屬於他的皇位,殺害了他,為何他還活著!”說道最後,南西月近乎在嘶吼。
抬眼瞥了南西月一眼,鳳兮將目光投向窗外,看著紛紛揚揚的白雪,被寒風席卷,她幽幽道:“因為你父親,也並不知道這其中緣由。”
“當年,你父親和你姑姑,被人帶走的時候,還很小。他們隻記得南正雍屠宮的慘烈,卻並不知道自己父親的情況,他們關於你祖父的消息,全部都是當年將他們帶出皇宮的內侍,傳達給他們的。”
說道此處,鳳兮冷笑一聲,問道:“你可知,當年將他們帶出皇宮的人是誰?”
“是誰?”南西月當然想知道。
鳳兮:“正是你最信任的祖父,容祖。”
“可我祖父根本就沒有死。”南西月情緒有些激動。
他犧牲了那麽多,都是為了完成父親的心願,可為何,他的祖父,曾經那個被稱為南國天才的祖父,卻好端端活著,而且,就活在藏書閣中。
咫尺之地啊!
許是說得口渴,鳳兮抬手拿過一旁的小茶壺,就著茶壺嘴,喝了一口茶水,才道:“他當然沒有死,不但沒死,還被南正雍照顧得很好,是不是很意外?”
南西月迫切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確定,你想聽下去嗎?”鳳兮轉過頭,視線落在南西月面上,盯著他青灰的臉。
“呵,你都讓我去藏書閣了,我此刻就站在你面前,還需要確定嗎?”這不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此刻,南西月才察覺,鳳兮來到他身邊的目的,他就是想要告訴他這些事情,讓他崩潰,讓他懊悔,讓他追悔莫及。
他甚至懷疑,鳳兮會不會是南瑾瑜派來的人,此人太神秘,太過厲害,將他的心房層層擊破,叫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是個人渣。
“看來你已經做好準備了。”放下茶壺,鳳兮從榻上站起身來,緩緩走到窗口的位置,入眼的是一片雪白,她緩緩道:“你祖父當年與你祖母很相愛,卻一直沒有孩子,你祖父聽說北極之地有一種身披金甲的魚,若吃一塊那魚肉,便能長生不死,而婦人吃了它留下的眼淚,便能有孕。你祖父帶人深入北極之地,得到了那魚的眼淚,這便有了你父親。”
“胡說,那只是傳說,傳說怎能信以為真?”他也聽說過這個傳聞,不過那只是傳聞罷了,誰會去相信這樣的傳聞,他又不傻。
可見鳳兮轉過身來,嘲諷地看著他,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藏書閣中的南羲和。
他的祖父南羲和,竟還保持著年輕時的樣貌。
南西月更加肯定,鳳兮他做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他先讓他去見了南羲和,讓他親自去確認,這世間真有這等奇事,而他要告訴他的一切,他才會相信。
鳳兮清冷地道:“當年,數千高手跟隨你祖父赴北極之地,卻隻回來了你祖父一人,你祖父正是因為吃了那魚肉,才活著走出了北極之地。而也正是因為他吃過的那塊魚肉,讓他變成了怪物。一旦發病,他便喪失本心,變成一個力大無窮的野獸,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妻兒老小,他心愛的妻子,和最敬重的父皇,也沒能逃脫。”
聽聞此言,南西月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他極力穩住身形,才沒讓自己軟倒下去。
他身上的雪緩緩融化了,將他那身衣衫打濕,緊緊黏在他的身上,幾根發絲粘在他的臉上,讓他看上去異常狼狽。
頓了頓,鳳兮又道:“當年,南正雍的父皇臨死前,要南正雍護住南羲和,為了殺盡知曉此事內幕的人,南正雍才假借發動宮變為由,殺了數以萬計的宮人。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當年你太子妃身邊有個內侍,帶著你父親和你姑姑逃了出去。南正雍為此自責許久,派人找了你父親和你姑姑很長一段時間,皆無所獲。”
說著,鳳兮緩緩走到南西月身前,看著他的眼睛,冷冷道:“而你最敬愛的祖父容祖,就是當年太子妃身邊那個內侍。可笑的是,你父親想盡一切辦法要逃離的人,竟被你如此敬重。呵,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天意弄人?”
“什麽意思?”難不成,連父親和祖父之間的事,他也知曉?
鳳兮眯了眯眸子,淡淡道:“別這麽跟長輩說話,若不是你父親當年托我照顧你,看在你父親的情面上,我才來點醒你,若你執迷不悟,我也算盡了心。畢竟,是你祖父、你父親還有你,愧對我。”
聽了這番話,南西月更是疑惑,正要開口再問,卻見鳳兮廣袖一揮,轉身趕人,“今日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你對容祖此人頗為信任,若你質疑我所說的話,大可將我方才所言忘掉,再去容祖面前,做他的乖孫兒。”
南西月的腿仿佛灌了鉛,沉重的提不起來,待他挪到殿門時,突然聽鳳兮說道:“下次月中,容祖來為你醫治時,不要喝他給你的藥汁,或許你會對你的祖父,有個全新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