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熄滅下去,洞中陷入一片黑暗。
兩人的呼吸聲在這片黑暗中,格外清晰。
西宮月不知道,東方蕪在黑暗中能視物,她的變化讓西宮月察覺到了異樣。
“你怎麽了?”西宮月問她。
“這裡面太臭了,我有點兒······怕黑!”東方蕪極力穩住呼吸,顫聲道。
聞言,西宮月的手順著她的手腕向下,他的手指與她的交握著,扣緊,“別怕,我就在這裡。”
似乎這樣,就能讓她安心一般。只有西宮月自己知道,在黑暗中,這樣握著她的手,他才能安心。
方才的畫面,把他都嚇到了。他擔心東方蕪看到這樣的畫面之後,會在她心中留下陰影,他才果斷地吹滅了火折子,不讓她去看。
而事實上,東方蕪已經看見了。
這個洞室很大,彌漫的腐臭,來自洞壁上掛滿的屍體。
究竟是何等殘忍的人,才能將人活生生的釘死在這洞壁之上啊?
這寬大的洞內,被釘滿了屍體。
東方蕪是個醫者,而且還是個頗有造詣的醫者,自然也能分辨這些人是如何死亡。
每一具腐屍表情都及其猙獰,非常駭人,有些人是被用木棍釘在胸前死亡,而有的人則是被木棍釘入頭顱死亡。
沒錯,它們都是被人活生生地釘死的。
而這裡的屍體堆積如山,有數以萬計。
這裡簡直堪比人間煉獄!
“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會發生這麽慘烈的事情,東方蕪疑惑。
“阿音,咱們出去吧,既然瘟疫是從這個洞裡傳出來的,咱們出去再派人把這個洞填了就好了。”西宮月不想她再繼續查下去。
“我已經看到了,這場瘟疫,不過是這些亡靈在位自己叫屈而已。”東方蕪眨了眨眼睛,不讓眼中的霧氣凝成水珠。
“若不是因為瘟疫,咱們便不會查到此處,更不會有人知道,這些人被人用這麽殘忍的方式,害死在了這黑暗的坑洞裡。”
東方蕪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多了些怒氣。
她拿出備用的火折子,吹燃了,黑暗中亮起了火光。
她緩緩地往洞中走,火光在那些猙獰的腐屍前照了照,“你看,它們身上的衣裳,都是布衣,許多都打滿了補丁。”
隨著微弱的火光,她的手頓了頓,視線落在一具矮小的屍骨面前,“連一個孩子都下得去手,那些凶手,只怕早已泯滅了良知。那些凶手根本就不配做人。”
西宮月盯著那具瘦削的屍骸,瞳孔狠狠一縮。
“這裡是丹陽城的轄區,按理說,這麽大的礦洞,一般的人,不會有這個能力開采。況且,這件事情南朝也不知情,只怕這開采私礦之人,有些來頭。”西宮月分析道。
東方蕪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想不到,月公主對南朝的事情,也了解的這麽清楚。”
暗暗歎息一聲,西宮月道:“這是各國的生存之道,都不能免俗。以後,我的這些事情,會慢慢告訴你。”
誰要知道你那些事情了?
東方蕪懶得和他爭辯,舉著火折子,開始查看。
兩人將洞中的屍體都粗略的看過一遍,讓兩人驚異的是,挨著洞口位置的屍體基本上已經腐爛,而靠後的位置,那些屍體還保存完整,更要命的是,兩人越往後走,越覺得脊背發寒。
“你有沒有感覺到,這裡面特別冷?”
不自覺的,東方蕪那隻被西宮月扣住的手,漸漸握緊。
西宮月也明顯感覺到了寒意:“確實很冷。”
話剛說完,走在前面舉著火折子的東方蕪,隻覺得腳下一空,身體便整個兒墜落下去。
這一驚,她瞬間松開了與西宮月交握的手,西宮月方才也在思索別的事情,東方蕪這一松手,他沒來的及抓住。
東方蕪手中的火折子還在發出微弱的光亮,看著她的身子往深淵中墜落下去,西宮月來不及多想,縱身一躍。
她手中的火光熄滅了,西宮月的眼前一片黑暗,世界仿佛安靜了,他能聽見的,只有耳邊呼呼的風聲。
······
不知過了多久,西宮月才清醒過來,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他從黑暗之中驚坐而起,急切地用手去摸索周圍的地面,“阿音,你在哪裡,阿音······”
無人回應。
他想站起來,卻扯疼了身上的傷,又跌坐了下去。
他狼狽地趴在地上,心中漸漸升起了不好的預感,聲嘶力竭地喊著東方蕪:“阿音,你在哪裡,快回答我······”
黑暗中,這個洞將他的聲音傳的很遠,聽上去,這個洞很大。
他在身上摸索著,想把之前東方蕪給他的那隻火折子找出來,可任他摸便了全身,也沒能找到。
他第一次,在這樣的黑暗中感到了絕望,他看不到,更聽不到東方蕪的聲音。
只能一點一點往前爬,用雙手去摸每一寸地方,企圖用這種最笨的方法找到那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爬了多遠,手上的觸感從冷硬,變得粘稠,身體也漸漸在失去力氣。
終於,他忍不住低低的哭泣起來,他害怕了。
他怕自己會死在這片黑暗裡,她怕東方蕪已經死了,而自己找不到她,不能死在她的身旁。
此刻,什麽皇族教養,什麽絕代風華,什麽身份尊貴,他都不顧了。他再也不想壓抑自己,就像一個孩子一般,低低沉沉地哭泣起來。
反正,就要死了,誰也不會看到。他不用再千方百計的得到母皇的寵愛,不用背負著父親給予的使命,不用將自己的懦弱藏起來,永遠將自己自信堅強睿智的一面,展現在眾人面前。
他的聲音很悲涼,此刻就要死了,他心中感到很遺憾,也很壓抑。
沒想到,他到死也沒能求得心愛之人的諒解,便要離開這人世,他覺得好累好累。
身體也越來越冷,提著一口氣,他輕聲說道:“阿音,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到死都沒能跟你解釋清楚,我好委屈,我這麽在意你,怎會派人去刺殺你呢?
“可那是我父親做的,我也是那人的半個主子,我百口莫辯。”
“若有來生,我希望還別躲著我,我想再遇見你。下輩子我定好好珍視你,不讓你受委屈、受傷害。即便是父親,我也不許他傷你分毫!”
······
待西宮月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藍天白雲下,刺眼的陽光讓他有些睜不開眼。
好半響,他的眼睛才適應過來。
東方蕪蹲在火堆旁烤著魚,清理的容顏,面色微微泛紅,額上冒出些許晶瑩細密的汗珠。
這一眼,恍若隔世。
他又看到她了,他這是死了嗎?
“你醒了?”東方蕪見他醒過來,朝他這邊看了一眼,繼續烤著手中的魚。
“我是死了嗎?”他突然傻傻的問了一句。
東方蕪將手上烤的魚,伸到他面前,“聞聞,香不香?”
西宮月嗅了嗅,微微一笑:“很香!”
東方蕪衝他溫柔一笑,繼續在火堆上翻烤那幾條魚。
“原來死了,便可以,這樣與你待在一起,真好!”
他的視線落在東方蕪身上,一刻也不曾離開。
東方蕪忍不住發出一串輕輕的笑聲,“西宮月,你是還沒睡醒嗎,你看看,咱們在哪兒?”
聞言,西宮月轉頭四顧,這裡不是他們昨夜烤魚的河邊嗎?
河,還是那條河,火堆,還是那個火堆,甚至,他背後的這顆槐樹,那是那顆槐樹啊!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真在做夢?
“死鬼能聞見烤魚的香味兒嗎?”東方蕪挑眉問他。
西宮月愣愣地點點頭,“大概是可以的吧!”
他不是死了嗎,他就問到香味了呀。
“傻了吧唧的,年級輕輕的,說什麽死不死的。你沒死,要是不信,你試試扇自己兩巴掌!”東方蕪沒好氣道。
西宮月聽罷,正要照做,舉起手掌的時候,手卻疼了起來。
他將那包的像粽子一樣的手,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
他的手,什麽時候受的傷?
見他眼中疑惑,東方蕪輕咳了一聲,“我找到你的時候,你的手,皮都破了,滿手都是粘膩的血,把你帶出來之後,就給你包扎了一下。”
聽她這麽說,他眼中有些疑惑,忽而問她:“當時,你到哪裡去了?”
東方蕪停下手中的活兒,與他四目相對,“我掉下去的時候,被一根石刺掛住了,並沒有傷到。不想你竟然跟著跳了下來,我怕閻王把你的死,算在我頭上,我隻好下到底下去救你啊。”
她的眼神不閃不躲,仿佛說的都是真的一般,“下去之後,發現地底下有一塊特別大的暗冰,而那些暗冰竟然在慢慢融化,而那些病毒,就是從那塊巨大的暗冰裡面流出的。”
“然後,我怕你出事,就去找你了,那下面很大,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的。可是上面太高了,背著你,我又爬不上去。”
“所幸啊,咱們命不該絕,我在洞裡找到了一條暗流,就是通往洞外面支流的那條,然後就背著你遊出來咯!”
“沒想到啊,這條支流就是那塊巨大的暗冰融化之後形成的。嘖嘖······貪心害人害己!”
她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西宮月半信半疑。但又沒有什麽可反駁的地方。
“怎麽這麽說?”他問道。
東方蕪:“我們掉下去的那個洞是人為挖出來的,他們把金礦挖走了,卻挖出了暗冰,若不是被挖開了,暗冰應該是不會融化的。”
“你說,這是不是貪心害人?”
說著,東方蕪將手上烤好的條魚,遞到了西宮月面前。
西宮月接過去,便認真的吃起來,他是真餓了。
東方蕪偷偷瞥了他一眼,心中五味陳雜。
其實,落入深淵之後,她一直就在西宮月身邊,他說的話她都聽到了,她卻無法正視自己,她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