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夙華熙的疑惑,鳳兮都是有問必答,卻獨獨沒有將她是如何從神塚中,流落在外的經歷,告訴夙華熙。
而夙華熙眼下最關心的事,便是他母親的事,對於這個問題,他並沒有過多關注。
“神恩?”對於這個名字,夙華熙有些陌生。
他也不太理解鳳兮所說的另一個世界,指的是哪裡。
鳳兮道:“就是上次在北國皇宮成親的男子,在這邊,他是九幽殿的魂帝。”
聽鳳兮說起北國皇宮,夙華熙突然摸了摸鼻子,回頭望了她一眼,又迅速轉回目光,盯著前方的道路,道:“其實那天之前,我潛入過北辰宮,剛要進去,卻,卻見北鴻狐一身酒氣,從北辰宮內走出來。”
他一邊說著,微微側了側腦袋,余光一直往身後瞟,暗中觀察著鳳兮的神色。
鳳兮“嗤”了一聲,道:“原來,那一夜的刺客,竟然是你。”
夙華熙摸了摸鼻子,刺客什麽的,其實不重要,他並不是想讓她知道,他就是那個刺客。
他沒有跟鳳兮說,當時他看到北鴻狐衣襟散亂著,從北辰宮出來的時候,他的心都亂了。
那夜之後,這件事,一隻縈繞在他的心頭。
他輾轉反側,每每見到北鴻狐,甚至不用見到,光是聽到北鴻的名字,他就覺得如鯁在喉,哪哪兒都不舒服。
抬手撓了撓額頭,他道:“北鴻狐跟你······”
“那一夜,宮中夜宴,北鴻狐多喝了幾杯,跑到我住的地方發了一通瘋,我沒有搭理他,讓侍女將他趕了出去。”聽他話裡的語氣,鳳兮就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他想問什麽了。
她道:“許是正巧被你撞上了,拿你撒氣。”
難怪,那時候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喊她名字,可出來一看,外面只有北鴻狐。
當時,北鴻狐還敷衍她說是兩個刺客。
她猜測,若是夙華熙找來,那也是一個人,可北鴻狐說來的是兩個刺客,她便沒有往夙華熙身上猜。
南西月主仆三人騎著馬,跟在鳳兮的馬車後面,聽著夙華熙和鳳兮的話,顯得神情懨懨。
自從知道,他親手在鳳兮身上割過肉之後,南西月的一顆心,就仿佛被浸在了寒冬臘月的冰雪中,整個人都變得麻木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能彌補對鳳兮造成的傷害。
在那個漆黑的冰凍中,他還記得,他拿著匕首,從她腿上削下一塊肉的時候,她的身體劇烈地抖動著。
洞內太幽暗,他看不清藥人的容貌,卻能隱隱看到她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在她臉上形成一道道溝壑。
每次他在她身上剔肉的時候,都會有水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那時候,他都會仰頭看著洞頂,以為他手臂上的水珠,是冰凌融化後,落下的水滴。
如今,他才知道,那是她的眼淚。
她知道是他在剃她身上的血肉,可她的嘴被堵上了,她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拿著匕首,走向她。
他不敢想象,那些時日,她是如何熬過來的。
從前他不覺得有什麽,跟容祖在一塊兒的時候,容祖從未對藥人有過憐憫,他多多少少被容祖影響,覺得對藥人做什麽,都沒什麽。
因為藥人,不過只是藥人而已。
可一旦知道,藥人是他最愛的人,更他沾上關系之後。
再憶起他將那尖利的匕首,刺進她身體,再狠狠拔出來,並削下一塊血肉,露出森森白骨,手中握著那團還有些溫熱的血肉,還在他的手心微微地搏動著,他的胃裡便升起一股劇烈的惡心,胃部劇烈地抽搐著,他的身體與心都跟著劇痛起來。
即便是咬碎了後槽牙,他也克制不住那種神魂的顫抖。
他此刻才覺得,容祖從前做的一切,還有他,他們所做的事情,究竟有多殘忍。
他的心被那些過往,生生地戳了一個窟窿,一個似乎再也無法堵上的窟窿。
一個,永遠疼痛著,不停地往外冒著鮮血的窟窿。
他是個罪人,不管鳳兮會如何看待他,他都要跟著她,一輩子為他所做的一切贖罪。
南西月徹徹底底淪為了工具人,只要鳳兮召喚,他什麽話也不說,什麽也不問,擼起袖子,自己用匕首劃破自己的手腕,將血用器具接好,送到鳳兮手邊。
鳳兮見他這模樣,卻並沒有露出欣慰的神色,反而緩緩抬眸,盯著他多看了兩眼。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不管鳳兮要怎麽對他,無論好的壞的,他都甘心承受。
因著有了南西月隨行,夙華瓊的狀態才穩定下來,即便有些不喜被南西月跟著,夙華熙也說不出讓人家離開的話。
畢竟,南西月一離開,他的阿姐也要與世長辭了。
況且,鳳兮沒有趕南西月走,他作為一個正人君子,又怎麽能乾那種事。
剛入東國境內,一條大河便橫在幾人面前。
這是一條流動的,沒有浮冰的河,河面被輕風撫皺,閃耀著粼粼波光。
鳳兮讓夙華熙停下馬車,喚了南西月上前來,兩人來到河邊,單獨聊聊幾句之後,南西月便將符鬼和春娘打發了回去。
符鬼和春娘自是不願意離開自家主子的,不過南西月卻說,要跟鳳兮去一趟北極之地,要他們二人回到南國,讓符鬼代為處理政務,若有不決之事,等他回來再說。
兩人雖然不願離開,但南西月是他們的主子,他的命令,他們二人自當遵從。
兩人離開後,鳳兮就等在那條大河邊,等到天黑,她蹲在河邊唱了一曲,少頃,黑壓壓的河面突然金光大盛,一隻巨大的金色腦袋從水中探出頭來。
南西月被嚇了一跳,還以為出現了什麽變故,忙跑到鳳兮身前,將她緊緊護住。
見到這番景象之後,夙華熙看南西月的眼神,就跟看沒見識的傻麅子似的。
鳳兮推開南西月,夙華熙棄了馬車,背著夙華瓊來到鳳兮身旁。
一聲口哨聲響起,那金光燦燦的大腦袋上,瞬膜在兩顆碗大的眼珠子一刮,它忽然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露出尖銳的獠牙來。
不等南西月反應過來,夙華熙已經背著夙華瓊跨過下頜處,那一排獠牙,走到了那龐然大物的嘴裡。
隨即,鳳兮也走了進去。
“你們······”南西月這輩子都沒這麽驚訝過,見鳳兮和夙華熙都自動走進了巨獸的大嘴裡,他喚道:“別進去,危險!”
走進巨獸嘴中站定後,鳳兮轉過身看著他,道:“亮亮脾氣很好,真正危險的,是你們。”
“南皇,你再不進來,我們可要走了。”夙華熙道。
南西月將心一橫,死就死,他沉著臉,邁著沉重的步子,也走了進來。
隨即,大嘴猛地合上,南西月頓時汗如雨下,驚恐地叫道:“鳳兮,你沒事吧,鳳兮,你在哪兒?”
說著,他便向鳳兮方才站立的位置撲去。
黑暗中,他驚得站立不穩,臂膀被一雙小手扶住,頭頂傳來鳳兮的怒斥聲:“慌什麽?”
聞言,南西月瞬間尷尬起來,所幸這巨獸嘴裡伸手不見五指,鳳兮和夙華熙都瞧不見他面上神情。
他道:“我還以為,你們······”
鳳兮:“你放心,它很溫順,不會對你怎麽樣。”
南西月還是有些不放心,“不是傳說金龍魚都很凶殘嗎,怎麽會溫順?”
原來他知道,亮亮是金龍魚!
鳳兮:“若是它不溫順,當初你祖父南羲和,又怎麽可能求到晶晶的眼淚。若是它不溫順,晶晶又怎麽會被你祖父的人殺害?”
“你們,遠比它們要凶殘得多。”
聽罷,南西月頓時啞口無言。
空氣突然靜了下來,幽暗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
夙華熙突然出聲,緩和氣氛道:“南皇莫慌,亮亮以前是鳳兮家養的觀賞魚,它不會攻擊你的。”
“額。”南西月應了一聲,心中愈發尷尬。
他並不擔心被金龍魚攻擊,他不過是個有罪之人,就是死一萬遍,也不足惜。
他只是在擔心鳳兮罷了,可聽了夙華熙的話,他才知道,方才自己鬧了個大笑話,甚是羞人。
待大嘴打開的時候,周圍的環境是陌生的。
夙華熙和南西月上下打量著周圍,一座巨大的雪山矗立在幾人面前,雪山之下正面的位置,鑲嵌著一道巨大的石門。
那石門上雕刻著古樸的花紋,像是一種古老的咒語,又像是什麽文字。
“這是哪裡?”夙華熙也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南西月也甚是疑惑,兩人都不解地望著鳳兮。
鳳兮:“通往神塚的一道偏門。”
“神塚還有偏門?”夙華熙道。
許是他沒管過方外一族的事情,所以,在鳳兮說這是神塚偏門的時候,他顯得有些驚訝。
鳳兮:“你身為方外一族族長的兒子,神塚有幾個門你都不知道嗎?”
“這,我確實不知道。”夙華熙汗顏。
鳳兮:“神塚一共有四道門,這不過是其中一道,北極之地的那口神泉下的迷宮中,也有一道門,是通往神塚的。”
當初,容祖就是通過迷宮的那道門,將她搬運到了神塚外面,才有了後來了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