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半土不洋的打油詩從林子裡悠然飄出，下一刻，鏢隊的上上下下左右左右前前後後，均被面貌凶狠手持刀劍的山賊給斷掉去路。

  葉洛面不改色，三胖眾人更是半點不慌。

  七八天來，類似的橋段他們見過太多，習慣了都。

  人群中走出一名魁梧壯漢，渾身肌肉虯結高高隆起，尤其是那兩條手臂，粗壯的好似兩根牛大腿，這一看就是上等的好苦力，搬磚的老師傅。

  大漢現身後，徑直往前快走幾步，一直走到葉洛面前才停下，腦袋一低抱拳作揖。

  “鄙人黑風寨鐵臂金剛王博元，敢問掌櫃的從哪來？到哪去？”

  “實不相瞞，臘月將至，鄙寨人窮馬瘦，糧食也所剩不多，希望掌櫃的能救人水火，多少施舍點飯錢，好讓當家的能給兄弟們置辦幾身暖和衣服，鄙人這方感激不盡。”

  大漢這話說的葷素搭配肥瘦有濟可謂相當有水平。

  既有濃濃的江湖風味，又帶著股文人墨客的騷氣，聽起來非但不會讓人反感，居然還有點小親切。

  葉洛眉毛輕輕一挑，心下提上幾分興致。

  他此行路遇山賊土匪不計其數，卻只有這一家如此懂禮。

  先是唱號表明身份，接著亮刀彰顯實力，隨後作揖行禮誠懇求人，這套操作看似簡單，實則內蘊幾重玄機，以大漢那滿是肌肉的腦子必然想不出，定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既然對方沒有照套路走，葉洛自然也就不照慣例辦了。

  “滄州小字號，行鏢糊口謀生計，大王開尊口，薄禮奉上勿嫌少。”

  “三胖，拿五十兩銀子出來。”

  聽到這話，三胖一怔，愣在原地傻了眼。

  “葉哥，你這…”

  葉洛皺眉，側頭瞥了他一眼：“沒聽清我說的話？”

  行鏢走江湖，路遇劫道再正常不過。

  正常走鏢的費用，視路程和目的地而有所不同。

  有些路好走，鏢費就低，有些路難走，鏢費就高。

  無論鏢費高低幾何，走鏢前，鏢師都會帶上些許銀兩，目的是為了打發攔路劫道的山賊。

  就說此次的五陽城之鏢，鏢費總計八百兩，訂金二百已付，未結尾款尚余六百。

  這二百兩的訂金，與其說是訂金，倒不如說根本就是給過路的山賊準備的。

  走鏢行裡有句話，舍三得七，生財和氣。

  意思是說，鏢費的三成就是用來買平安的，剩下的七成才是實打實的辛苦費。

  山賊佔山為王，在當地勢力根深蒂固，雖行劫掠之事，卻極守規矩。

  山賊有三不劫，不劫窮苦，不劫婦孺，不劫流民。

  窮苦是指尋常百姓，婦孺很好理解，流民則是說逃荒落難的人。

  而且就算劫財，劫的數額也有講究。

  取一留九，天長地久。

  葉洛並不反感山賊這一行業。

  萬事萬物，存在即為合理，生存即有意義。

  他最煩的是不守規矩的土匪和流賊，那些真正有底線懂規矩的山賊，本身就是一門正經行當。

  三胖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不是因為他沒給過買路財，而是葉洛明明可以靠本事吃飯，為什麽還要委曲求全？
  見三胖遲遲不動彈，對面那壯漢眉毛微微皺起，葉洛見狀冷哼一聲‘不懂規矩’，順手從自己兜裡掏出一袋銀子，數出五十兩遞了過去。

  這錢是李府老管家給他的。

  大漢雙手捧著接過，面上笑容燦爛和善，至於那個裝銀子的袋子，大漢壓根連看都不多看一眼。

  “掌櫃仁義，鄙人感激。”大漢抱拳作禮。

  “來呀，護送掌櫃的出山！”

  話音剛落，人群中‘嗖嗖’竄出幾道人影。

  四五個人有胖有瘦高矮不同，圍成半圈站在葉洛馬前，微微拱手抱拳低頭。

  大漢朗聲道：“江湖路雖遠，山水有相逢，天色不早，掌櫃的莫要耽擱，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祝掌櫃的財源廣進，身體健康萬壽無疆！”

  “祝掌櫃的財源廣進，身體健康萬壽無疆！”

  幾十張嘴齊聲高呼，整齊劃一訓練有素。

  葉洛滿意點頭，朝那為首大漢抱拳示意，大漢抱拳還禮，大手一揮眾山賊紛紛撥樹讓路，剛剛還被暗影籠罩的前方，一條光明小徑已然呈現。

  顯然這些樹上都被綁了繩子。

  與山賊一眾道別過後，鏢隊重新啟程，這次卻是多了幾位陌生人。

  那幾人正是負責護送鏢隊的山賊，他們走在隊伍最前，像護衛一樣，警惕的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單說警覺性，比三胖那幾名夥計可專業多了。

  三胖到現在還是沒想通，葉洛為什麽要白白給人錢。

  注意到三胖的表情，葉洛撇嘴搖頭。

  這人還是太年輕，見過的世面遠遠不夠。

  刻意放慢速度，駕著馬去到了三胖的馬車旁邊。

  “三胖，你可知他們是什麽人？”

  葉洛指著前面的幾人問。

  三胖不明所以，傻傻的說：“不就是山賊嘛。”

  葉洛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

  “是山賊不假，但至少現在不是。”

  “黒鷂子山在這方圓二百裡內名頭很響，山上盤踞著幾夥大山賊，各佔一方自立為王，平日裡井水不犯河水，但這不代表他們之間就沒有聯系。”

  “你仔細看那幾人的衣服。”葉洛提醒說。

  三胖耐著性子認真打量了一會兒，眼睛忽然亮起：“他們和那些山賊的衣服不一樣！”

  葉洛點頭微笑，孺子可教，還有救。

  “這幾個人一般被稱作引路蜂，專門負責給人帶路，通常只有在成氣候的大山賊團夥裡才能見到。”

  “不僅是他們，這附近的其他山寨也有引路蜂。”

  “山寨成員眾多，不可能相互之間都認識，引路蜂卻認識大部分，同時他們也了解哪個山頭是哪個寨子的地盤。”

  “一般有引路蜂帶路的隊伍，其他山賊看到後就不會再下手，這是行裡的規矩，想生存，必須遵守，一旦違背，後果嚴重。”

  “當然，引路蜂也不是白帶路的，等一會兒出了山，記得給他們每人塞二兩銀子，這也是規矩。”

  三胖噘嘴不滿，顯然是心疼自家銀子，但他又不敢違背葉洛的意思，畢竟惹毛了這位爺，可比得罪山賊更麻煩。

  似是為了驗證葉洛的話，一路前行，路上居然真的就碰上了其他寨子的山賊，但這次壓根不用鏢隊這邊出馬，幾名引路蜂嬉笑著打了聲招呼，對方就直接痛快放行。

  看到這一幕，三胖心裡再無疑慮，對葉洛的敬仰就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便似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葉哥，你怎這麽了解山賊行當的規矩，莫不成葉哥以前也是乾這個的？”

  三胖好奇的問，沒想到卻把葉洛給難住了。

  你問我怎麽知道？我還想問別人呢。

  這些自然都是他腦子裡的奇怪知識，想必是以前闖江湖時候了解的。

  他當然不相信自己以前會是山賊，試問，山賊若是有他這等身手武功，還用得著去幹山賊？

  鏢隊繼續，一路不停。

  就在隊伍剛翻過一個小山頭，遠處的大平原清晰可見時，隊伍後方傳來了一陣略顯急促的馬蹄聲，和一聲有些熟悉的呼喊：

  “掌櫃的且留步，當家的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