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肚白的天空上一輪大日剛剛露出完整的形體，斜斜的照過來，將姬春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獨自跪在大殿外，聽著大殿中聲音陣陣。

  一段時間後，一道尖銳的聲音宣布朝會結束，姬春稍微動了動，讓自己跪得更像樣一些。

  比雞鳴更早一些的朝臣紛紛走出大殿，臉上難掩疲倦。

  看到跪在地上的姬春時，平整的腳步聲稍稍亂了一些。

  有些人想要過去，卻很快被相熟的拉住，低聲議論一陣後，沿兩邊悄悄的溜走，每個人看他的神情都不盡相同，冷漠有之，遺憾有之，更多的似是嘲諷。

  當最後七個人走出來時，天已經大亮。

  姬春微微抬頭，脖子因為長時間低著有些發脹，當他抬起頭時，恰好看到了七人不屑一顧的神色，心如同被一根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刹那間收緊。

  他平靜的看了七人一眼，又默默的低下了頭。

  七人從他身邊走過，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的十指插進了石板縫隙間的泥土裡。

  過了一陣，太陽升高，溫度迅速提升，石板表面已經有些發燙，一個面白無須的宦官從大殿內走出來，來到他的身邊，“大皇子，陛下政事繁忙，今天沒有時間見你。”

  姬春請求道：“秦老，還請通稟一聲，我只需要幾句話的時間。”

  姓秦的宦官遺憾的歎息一聲，“這是陛下的意思，沒人可以違背。大皇子就不在再堅持了。”

  他輕輕一抬手，姬春就不受控制的站了起來，看向姓秦的宦官的目光，多了幾分驚訝和恐懼。

  因為長時間跪著，膝蓋變得有些僵硬，無法站直，很長時間才緩過來，他朝著姓秦的宦官一拱手，“我知道了。”

  他的態度極好，絲毫沒有因為被拒絕而惱怒的意思。

  誰都知道，皇宮深處有幾位老人，身份很不一般，雖然沒有職位在身，卻比皇子說話還要管用。皇子不一定能登上大位，而這幾個人老人，卻一直圍在皇位的周邊，距離最近的地方。

  一人之下。

  姬春再一拱手，“還請秦老幫忙回復一聲，等父皇有空閑時，我再過來。”
  “此事我可以應下。”姓秦的宦官點點頭，“大皇子還請回吧。我也不能在外面久呆，需要先行一步，告辭。”

  等到這宦官入得大殿，姬春的臉色陡冷，他晃了晃雙腿，讓發酸的膝蓋恢復正常，悄悄地再看一眼諱莫如深的大殿，幽深的銅門深處有如吃人的巨口，不知為何，他的心猛得一顫，連帶著身體都發抖。

  他不想在這裡多呆，抬腳向前。

  就在第一步跨出的那一刻，他猛然一回頭，就見一個跳脫的身影從大殿內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還沒踏下的那一步又收了回來。

  “咦，大哥？你怎麽在這裡？”姬雨走過來問。

  姬春臉上微微變化，“過來找父皇有點事。”

  姬雨追問，“那你怎麽沒進去？我一直在裡面，也沒見到你啊。”

  姬春臉色再度變化，那股子冷意，連陽光都無法壓下。姬雨像是被嚇到了，悄悄退了一步，有些害怕的問著，“大哥，你怎麽了？”

  姬春反應過來，勉強的笑了笑，“沒什麽。我後來想到一點小事不需要麻煩父皇，所以就沒進去。你怎麽會在裡面的？”
  “我一早就進去了。”姬雨臉上笑了花，“我想讓父皇將蘇亦雪許配給我。”

  緊接著，他的臉色又暗了些，“不過父皇居然沒同意，真是氣人。”
  姬春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一些，卻發現只是徒勞，心口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讓他直不起腰。
  他不想在這裡多呆，拍了拍姬雨的肩膀，“沒事，沒正也沒人跟你搶，蘇亦雪遲早都是你的。好了，大哥還有事，就不和你多聊了，我先回了。”

  說完匆匆而走，留著姬雨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很快他又開心了起來，“大哥說得真有道理。蘇亦雪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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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春面目陰沉的返回，臉上陰鬱如同暴雨的前奏。

  等到拿出無數種理由說服自己時，才發現已經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眼睛眯起仔細的打量一眼，才知道是屬於姬風的後花園。

  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在花園中停留片刻，沒有去找出去的路，反而往更深去走去。

  花園之外，一道隔牆，隔牆背後是一片荒地。

  荒地的中央有一個小屋。

  他走過去敲響了門。

  門應聲而開，姬風的臉出現在陽光下，似乎有些不適應，他伸手擋住，對著姬春點點頭。

  姬春走進木屋。

  裡面黑暗一片，一絲光都透不進來。

  他來的時候還是黑夜，感受不深，這一次才明顯的知道差別來。

  他坐在上一次坐著的地方，“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姬風半靠著牆，斜斜地看過來，“你是當局者迷，有些事情你本該知道，卻不知道。”

  “哦。”姬春道：“那就請二弟跟大哥好好說說。我倒底迷在哪裡。”

  姬風輕笑一聲，“你迷就迷在，對皇位還有幻想。”

  姬春反問，“你不想？”

  姬風搖頭，後來想到對面根本看不到，就開口，“三年前就不想了。”

  “為什麽？”

  姬風沒有回答。

  姬春又問，“為什麽！你我兩人相爭近十年，那時候你雖然沒有優勢，也沒什麽劣勢，機會均等。”

  姬風嗤笑一聲，“你到現在還沒有想清楚。不過也對，我如果不是把自己關了三年，也不會想到這一點。”

  他緩了緩，繼續道：“你真的以為，是我跟你在爭嗎？”

  “難道不是嗎？”姬春似有所動。

  “我們是在搶他的位置。”

  一句話，在姬春心裡如巨石投湖，掀起轟然大波。

  他的身體再次顫抖起來。

  隱藏的記憶再度被翻了出來，一頁一頁清晰的顯現，姬春已經無話可說。

  他並不是真的不明白，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

  “他既然已經可以長生。就算路有盡頭，長生是假，他也可以再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你以為他會願意把皇位拱手相讓？”

  姬風繼續說著，“我們兩個都去爭過那個位置，在他看來，就是在搶他的東西，就是敵人。皇家最無情，對敵人從來不手軟，只不過我們兩個對他根本一點威脅都沒有。所謂的爭皇位，在他眼裡就是個小孩子的笑話，所以才會容忍我們到現在，虧你還傻子似的跑過去找他，真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姬春恍恍惚惚的走出來。
  身後的門再度關上，封閉了一個黑暗的世界。

  陽光照在他的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大腦中空空，腳步輕浮，如在危險的雲端遊蕩。

  直到走出去很遠，他才回過神來。回憶起姬風的話，臉上逐漸浮現對自己的嘲諷，接著就是苦笑。

  到這一刻，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也是明白，自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回過頭來，看到遠處的小屋。

  小小的木屋從遠處看來，倒真像是一個棺材。

  他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任由陽光毫無遮擋的照在頭頂，衣服很快就濕了，他卻似乎一點感覺都沒有，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就那麽坐在那裡看著小屋，像個傻子一樣。

  直到午時來臨，有人找了過來。

  “殿下。”一陣驚呼聲，一把遮陽的傘擋在頭頂。

  “沒事。”姬春站起來，“回去吧。”

  找來的人將信將疑，也卻不敢杵逆，壓下滿腔疑惑，緊緊的跟在他的後面。

  姬春再次回望一眼像極了棺材的小屋，一絲冷笑。

  可是老二啊，雖然你明白的早，卻什麽都不做，我這個做大哥的，還是看不起你。

  一直以來的猶豫在這一刻，終於化作了一個決定，姬春的眼中，再度出現了瘋狂。

  老二啊，看看大哥做的事吧，我們兩個，終究還是我要贏了。

  回去之後，姬春沒有休息，直接來到馬博被關押的地方。

  “殿下。”馬博低垂著頭。

  他發現今天的姬春，有些不太一樣，不敢抬頭看他。

  “我不管你在為誰做事，也不管你的目的。我現在有一件事交給你，你如果做到，我會把你放出來，甚至給你更高的位置。”

  馬博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忽然間有些害怕了。

  姬春也沒有再說話，冷冷地注視著他。
  很久之後，馬博才一措手，“殿下請講。”

  “我要見姬化。”姬春道：“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你如果做到，我說話算話，你如果做不到，就去死吧。”

  “我明白了。”馬博道：“殿下什麽時候想見。”

  “越快越好。”姬春道：“你現在可以出去了，做到了再來找我。”

  “是。”

  撤去身上的鎖鏈，馬博感覺全身輕松，他看著姬春，再度一禮後道：“殿下稍等我幾天。”

  “去吧。”

  姬春背負雙手，呵退所有人，獨自來到床前。隱秘處的一個暗格被打開，裡面有一個被封得死死的機關盒。

  看著這盒子，姬春陰惻惻的笑了起來，“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