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穿好,外面門鈴聲就響起了。我按下打開 CT 室電動門的按鈕,看到了穿隔離衣的大夫和患者正站在門口。我向患者招了招手,叫他進來。他聽到後走進來,靜靜地站著,大夫則在門外等候。”
“患者的上衣是一件帶拉鎖的羽絨服,照例,我讓他脫下,掛在掛衣鉤上。說完這句話我突然反應過來,急忙阻止,讓他不要放在那裡,放在床上的藍色單子上。患者愣了一下,很順從地將外套脫下,放到我說的地方。他很乖,按我的口令,在床上躺好,雙手上舉。我將檢查床上升,定好位置,走到了操作間。”
“不知道他是否感染了新型冠狀病毒,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是,傳播途徑是什麽,我憑著自己的直覺,盡量讓他少接觸檢查室裡的東西。掃描後,我看了一眼圖像,心裡咯噔一下。圖像上顯示,肺部有很多處片狀的高密度影,樣子發白,卻又與之前看到過的感染征象不同。”
“我在操作間通過對講機跟他說,可以起來了。他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到門邊,準備伸手按下開門鍵。我連忙打開操作間與檢查室之間的門,衝他叫道:別碰,我來開!”
“他默默地將手收了回去,我心裡其實覺得很歉疚,感覺自己傷害了他!但我不能多說什麽打開門後,大夫在門口等候,可能是覺得檢查室裡充滿了病毒,隔著檢查室,大夫向我喊了一句:怎麽樣?我就不進去看了。我回喊一句:有問題,圖像已經上傳,具體的你自己回去看。”
“因為讀片畢竟不是我的專業,我只能通過經驗感覺這次圖像有所不同。大夫答應了一聲,走在前方,帶著他去做其他檢查。我打電話給診斷同事,今天值班的同事是剛剛入職的小哥哥,他在系統上看了片子後也表示之前未看到過這樣的圖像,只能確定感染,還無法確定是否是新型冠狀病毒。”
“本來我的工作是到此為止的,但是我又有些好奇。我打開手機嘗試著尋找之前是否有類似病例的 CT 圖像,萬幸找到一例。對比了一下,除了感染面積不同,均像是磨玻璃的樣子,是病毒性肺炎 CT 常有的特點。我心想,完了完了。”
“之後,我還是照例,找來保潔,徹底消毒,我看著保潔阿姨在檢查室不斷的噴灑消毒液,用抹布不斷的擦拭,我坐在靠椅上,思緒放空,直到聽到有人在外面按門鈴。”
“我出去看,發現這時候外面居然來了一個腿部受傷的患者,家屬正嚷嚷著要做檢查。我讓她稍等一下,消毒結束再進來。家屬不耐煩的嚷嚷,惡狠狠的問我,為什麽要現在消毒,他們明明是急診,為什麽不能立刻做。”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我知道我不能告訴他消毒的原因是上一個患者很有可能就是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者,他進去很有可能會感染。現在沒有確診,如果我說了,一定會引發恐慌。只能不斷的重複,要等一下。”
“家屬惡狠狠的盯著我,雖未說話,但仿佛從眼神中透露出如果我不立刻答應,他就要打死我,我沒有理會他的反應,回到了操作間。門鈴再次響起,我走了出去,還是他。家屬還是問我到底什麽時候可以進去。我只能告訴他消毒後就可以,具體時間我無法確定。說罷,我又走了回去。”
“幾分鍾後,門鈴接二連三的響起,四五個患者來做檢查,大多是發熱或者頭痛,我統統讓他們在外面等候。這個時候,除了等,別無他法。保潔阿姨在 CT 室不斷的噴撒消毒液,又將 CT 機反覆擦拭,過了一會兒,消毒結束,可以進人了,先前的凶狠的家屬嘴裡罵罵咧咧,推著患者進來。”
“我心裡好笑,工作一年多,類似的場景太多了,人其實隻願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還好這個檢查室有後門,如果他要衝上來打我,我還可以逃一下。還好,他只是罵,沒有動手。給這個患者檢查完之後,壓力小了很多,步調也稍稍放慢了一些。”
“門外等候的其他患者安靜的玩著手機,我叫到之後,才收起手機進來。處理完這一波患者,我接到了醫院感控辦的電話。感控辦詳細地詢問了我的情況,是否做防護,都做了哪些,我一一回答。”
“想必這個患者的情況已經上報。放下電話,心中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個夜班,不斷的有頭暈腹痛,醉酒外傷的患者來做檢查,忙忙碌碌,一夜無眠。下夜班回家後已經早上九點多了,我仔仔細細地洗了個澡,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家人很是擔心,囑咐我注意安全,我安慰過家人後,倒頭就睡。”
“在第三天開早會的時候,我得知這個患者已被確診。隨即,發熱門診最早接觸患者的護士被隔離了。科室備齊了所有防護用品,制定了一系列的防控流程,整個醫院進入了高度戒備的狀態。”
“再往後,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手機,感染人數不斷攀升,全國省市無一幸免,全國的物資緊缺,朋友圈中同行們紛紛轉發如何自製防護用品,就連口罩也限制使用,給家人買的口罩酒精手套都無法發貨。”
“我也經常接到感控辦的電話,問我是否有發熱,我自知,被列入密切關注人員名單了。前兩天,我的同學告訴我們她即將要到武北來援助。在這場戰役下,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我們能做的,只能是贏。”
“在非典那時,我才上小學,對非典的全部印象也只是不用上學,父母每天可以在家陪我的欣喜。上大學時,我才知道 17 年前,我們曾有過如此慘痛的經歷。17 年後,我站在這裡,時間進程仿佛在重複。”
“作為醫護人員,我不得不迎接第一次面對新病毒的事實。就像作為曾經的孩子,我不得不長大。我有不安,有恐懼,但我也知道恐懼來源於無知,而比恐懼更可怕的是輕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