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來，有宮女進房內殷勤問我用膳事宜。我這才發覺，我是餓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怪不得肚子裡像有氣泡在橫衝直撞。我從昨晚好像就沒吃什麽東西。

  “皇上還在前殿議政麽。”

  “奴婢不清楚。但奴婢聽前殿的侍衛說，皇上今日尚未出宮，臣子們亦未散，前殿大門緊閉，應該仍在探討國事。”

  “那，本宮就等皇上回來一起吃吧。”

  “娘娘，皇上出門前特意叮囑，娘娘懷有龍嗣，身體又虛弱，要奴婢們務必好生照看，若是出了差錯，實在不好交待。所以，娘娘還是先行用膳，皇上興許在長春殿吃過了呢。”

  我想想也是，便吩咐開膳。正狼吞虎咽吃呢，就聽到大門外的騷動聲，接著腳步聲越來越近。

  “皇上回來了，用過晚膳了麽。”我頭也不抬一下邊吃邊說。

  “你怎麽知道是朕。”

  “臣妾天生慧根，音域寬廣，辨別敏捷，與皇上之間又有默契，心有靈犀。”我打趣道。

  陳豫走過來，坐到我對面。

  “皇上一個下午都在長春殿，既然國事如此繁忙，臣妾想……臣妾還是回瑤華宮好了，以免打擾皇上辦公。”

  “無妨。等你身體好些了，朕就送你回去。”

  “皇上，臣妾鬥膽，蕪枬那邊，是不是又有新情況。唐文邦，不是已經捉到了麽。難道又半路反撲？”

  “你真正想問的，是陳厚和孟遠懷的消息吧。”

  我猛然站起身：“皇上……”

  陳豫擺擺手，示意我坐下：“別激動。你對朕的心意朕都知道。十二弟對你的好，朕也都看在眼裡，孟兄更不用說，一路暗中護佑，在把你安全交到朕手裡之後便不辭而別，一個人飄然遠去，你想念他們，想要知道他們平安與否，都是人之常情。”

  好吧。我垂下眼瞼。

  “皇上，我讓陳厚幫忙去尋孟遠懷，一方面像皇上說的，若是沒有他和陳厚的雙雙護佑，臣妾是萬萬見不到皇上的。一方面，臣妾也有一些旁的事需要與他確認清楚。何況，自從孟遠懷不辭而別，您也交待過陳厚幫忙尋找孟遠懷的蹤跡。這整個事情，您是知情的。臣妾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您隱藏一絲半點啊。”

  陳豫點點頭，沉默了許久，忽然說：
  “上次在蕪枬，回宮的途中，你與陳厚單獨離隊，朕確實跟蹤你們了。”

  我回憶起那次我和陳豫的摩擦，陳豫接著說：
  “那天，你和陳厚雙雙走進一家破舊的茶館，你們只是在談話。”

  “皇上都看到了。”我苦笑。

  “是。但我並不明白你說的那些話。如果朕沒記錯，你說，孟遠懷可能是你的家人。他怎麽會是你的家人呢。還有，‘遇見另一個時空裡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意思。你不是這裡的人，那你是哪裡的人。”

  “皇上都聽見了。”我還是苦笑。

  陳豫正要說什麽，忽然一個人影單槍匹馬闖了進來，嘴裡嚷著：

  “我去了濬王府，原來夏菀喬她……”

  她忽然住了嘴。

  我暗中對她使個眼色。玉瑤看看我，又看看皇上，瞬間明白過來，收斂起方才的隨性，不慌不忙：

  “奴婢給皇上、容妃——不是，皇后娘娘請安。”

  陳豫皺了下眉頭，面露不悅：“你是哪個宮裡當差的宮女，這樣大呼小叫，莽撞無理？”

  “皇上，”我忙說：“她是臣妾宮裡的宮女，是臣妾讓她跟著過來的。不過話說回來，上次董太醫來這兒，好像說過，這玄青宮陽氣過重，臣妾不宜久住……”

  “朕知道了。你若身體無大礙，想回瑤華宮就回去罷。”

  “臣妾謝皇上。”我急忙朝玉瑤擺手：
  “玉瑤，你先退下。”

  “且慢。”陳豫上下打量一番玉瑤，慢條斯理地說：

  “你方才說，你去了濬王府？”

  “皇上。”我又打斷。

  “容若，朕知道，你與之前大不相同了。有些事情朕實在不想管。但朕希望與你心意契合。”

  “皇上的心意，臣妾都明白。好吧，臣妾跟皇上坦白，其實也沒什麽，臣妾想念家人，便讓這丫頭去濬王府慰問一下。就——是這樣。”

  “慰問一下？”

  “皇上，”我苦惱地說：

  “這件事情，您就不要追究了。”

  陳豫看了我半晌，說：“好，那朕便走了。”

  “還有一事，臣妾懇請皇上將臣妾的皇后封號撤回。”

  陳豫皺眉看我。

  “皇上，臣妾知道皇上一片心意，但臣妾對皇后的寶座從未有過非分之想，臣妾也並不願意在這個當口，被人誤會是打著母族旗號，踩著左察家族的肩膀爬上去，被世人詬病。”

  “唉，你既然如此不願意，也罷，朕就暫時順了你的心意，不過有朝一日，朕會讓你心甘情願坐上皇后寶座。”

  我笑了一下：
  “皇上要去哪裡。”

  “朕看你這個樣子，今日是不能與你同房了。朕回書房歇著。不過，朕接下來會很忙，可能對你無暇顧及，你明日想回去我就派人護送你回去罷。”

  我擔憂地看著他，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如此害怕失去他。陳豫走出門，寬慰地對我笑，拍拍我的肩膀：

  “不要擔心。朕一有空就去瑤華宮看你。”

  陳豫走後，我才慢吞吞看向玉瑤：

  “他走了。”

  玉瑤走到我身邊：
  “不要在門口站著了，我扶你進來。”

  “玉瑤，你說你去了濬王府，那夏菀喬她怎麽了。”

  “唉，說來話長。是這樣，我去了濬王府，知道前門不能進，就買通了侍衛打探消息，據說濬王的二姨太，患有瘋病，一直獨室並隔開醫治。沒想到竟然跟管家合謀，在濬王的飯菜裡下藥，幸好發現得及時。也不知這瘋病究竟是真是假。濬王爺雖是籠中之鳥，但處理自家的事情也無人敢干涉，聽說濬王大發雷霆，當眾鞭撻夏菀喬，管家見東窗事發，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一口咬定這事跟自己沒關系。”

  “我問他們夏菀喬現在怎麽樣了，他們說濬王爺把她綁在後院，不知道下一步準備對她做什麽。”

  “後來我就去了後院，我想進去，這在之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如今卻……唉，我好不容易爬到就近的一棵大樹上，躲過那些侍衛的眼睛，我親眼看見她被綁在後院的木樁上，周圍放了許多乾柴，所以我猜，濬王是準備燒死她。”

  我的心一下被提到了半空中。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你想救她麽。”

  “廢話，當然要救她，必須要救她。一定要救她。”我急得心慌意亂。

  “你說，陳豫知不知道這事兒。按理說，濬王爺乃朝廷欽犯，即便是他的家事，若是鬧出人命來，皇上也該知情吧。”

  我一時之間，慌了陣腳：

  “唉呀，鬧出人命就晚了。”我急得滿屋子轉圈圈：

  “濬王這個老奸巨猾，我就說嘛，以濬王的脾性，家裡養個間諜，當時不除，一定是還有利用價值，現在弄出這麽大的動靜，濬王臉面掛不住了，索性來個魚死網破。我們現在再不去濬王府救人，估計她就被燒成渣了。”

  “有個問題想問你，你為什麽這麽擔心夏菀喬，她跟你有什麽關系？”

  這個問題倒考住我了，我想了一會結結巴巴地回答：

  “她、她是我的姨娘，而且，我跟她一見如故，我蠻喜歡她的性格，感覺跟我挺像。”我使勁一跺腳：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問我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好，那你有什麽救她的好主意麽。”

  “我——我要立刻去趟濬王府。”

  “濬王府已被封，有重兵把守，裡面關著朝廷欽犯，沒有皇上的旨意誰都進不去。你去了也是白去。”

  “那……該怎麽辦。”我更加六神無主。

  “現在只有一個辦法，你去向皇上坦白，去求皇上。你把一切責任推到我身上，就說你本來只是讓我去濬王府慰問一下，但是我擅自跑到後院爬到樹上，結果就看見夏菀喬被綁在那兒。濬王爺是朝廷欽犯，若是在禁足期間還鬧出人命，總歸是不好看。所以，請皇上插手管管此事。”

  事不宜遲，我火急火燎來到長春殿，一眼看見高無恙。高無恙也看見了我，嘴巴張了張還沒發出聲音來，我就一把將他撥拉一邊，直接把長春殿的大門推開，嘴裡嚷著：

  “陳豫，陳豫，我有要事與你說。”

  偌大個書房，空無一人。我愣了一下，身後有七八個宮女，端著東西，依次從我眼前穿堂而過。高無恙在我身後氣喘籲籲跑過來：
  “娘娘，娘娘且慢，娘娘這是要做什麽。”

  “皇上在哪兒。”

  “皇上正在沐浴。”

  沐……浴？我定睛細看，才看見房間不顯眼的一角，一圈拉著圍簾，熱氣從半空冒出來。我腦子一熱，啥也沒多想，就衝了進去。高無恙在我身後一路跟隨，嘴裡亂七八糟地喊著：

  “娘娘，我的娘娘喂，你不能隨便進去……”

  已經晚了，我風風火火衝到房間，在圍簾外站定，氣喘如牛：

  “皇上，請您立刻和我一起去趟濬王府。十萬火急。安顏濬那孫子不搞出點動靜誓不罷休，夏菀喬要被他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