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玉瑤竟會為孟遠懷辯白，我咽了咽口水，實在有些不服氣：
  “我知道，他是個負心人嘛，又風流倜儻，本以為他自在逍遙，不問世事，沒想到城府頗深，真不知陳豫為何邀他進宮！”

  “說話別太武斷，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做這一切，都是為幫你，只是他太傻，在好的出發點上一路走偏，幸好你及時點化了他。我想他以後不會再做傻事了。”

  我盯著玉瑤，我恍惚明白她一定知道些什麽，而且這秘密跟我有關。命運的枷鎖已將我緊緊束縛，只是我那時尚知其皮毛。

  沒幾日，我去探望左察皇后，她已脫離生命危險，卻依然沒有清醒，我望著她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容，面無表情地聽著身旁的崔嬤嬤稟告：
  “太醫說，皇后娘娘雖脫離危險，但尚未清醒，情況仍是險峻，因束頸窒息太久而致使缺氧，或者大腦機能紊亂，即便醒來也……但是最糟糕的一種情況，是她或許會成為一個‘活死人’，這一世恐怕——”

  “皇上那邊，消息如何？”

  “也許戰場那邊封鎖了消息，迄今為止奴婢還未得到任何情報。”

  “崔嬤嬤，你說，沒有消息是不是好消息呢。”

  “娘娘之心，奴婢又豈會不知？如今沒有消息或者也是一種期望，若那一日……傳到宮中——奴婢不敢欺瞞娘娘……”

  我泫然欲涕：“沒關系，本宮明白。”

  “娘娘勿要多想，董太醫醫術精湛，遲遲未歸，證明皇上得到了有效的治療，不假時日，皇上一定會與西梁王大捷而歸。娘娘切勿憂慮，再急壞了身子。只是這皇后娘娘與高公公一事，宮中人盡皆知。如今皇后娘娘又重病在床，委實無法交待。”

  這話突然提醒了我，高無恙被陷害，尚在典獄司，據他的說法，安顏家族與左察家族聯合，支持唐文邦——具體如何支持他的，我卻不得而知，但按常規猜測，免不了財力與武力支援。我只是不太理解，難道安顏家族僅僅是因為女兒嫁入宮中過得不開心，所以趁此戰亂，借機報復？簡直匪夷所思。安顏母家必定不會這麽愚蠢，還與左察家族聯手，看起來事情沒那麽簡單。

  但是高無恙的話也不能全信，保不齊他與唐文邦是一夥的，故意轉移注意力，不過無論是真是假，我都想去安顏容若進宮之前生活的地方去看看，順便探探口實。

  我看著玉瑤，心中不免有些遺憾，想著若是她能陪我一起回去，在一旁扶持我，適當的時候提醒點撥我，以免我這個假女兒露出馬腳來，順便也可以用她力所能及的能力助我一臂之力，那真真是極好的。

  “玉瑤啊，我想等你身體完全康復，隨我一起去趟母家，可好？”

  “娘娘終於要將自己的靈魂放進皮囊裡了。”玉瑤似笑非笑。

  什麽靈魂，什麽皮囊，我是想去王府探探虛實好麽。

  “哎呀玉瑤，靈魂也好，皮囊也罷。我的秘密你也全都知道。你就說，你能否陪我一起回去？”

  “好吧，那我們走吧。”

  “現——現在？”

  “是啊，你方才不是說要去濬王府麽。”

  “可——是，你身體還未康復呢。”

  “還康復呢，我在這張破床上都躺了多久啦，是該活動活動筋骨啦。”

  “可……可是，我需要重新梳洗打扮一下，總不能穿著宮廷華服，被八抬大轎抬過去吧。”

  “那娘娘您就趕緊收拾收拾，我們一個時辰後出發。”

  這時崔嬤嬤表情嚴肅地進門，徑直向我走來，彎下腰，在我耳邊低語：

  “娘娘，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您想先聽哪個。”

  “這都什麽時候了，別賣關子了，有話快說。”

  “昨日董太醫平安回宮。”

  董叕回來了？我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喉嚨嘶啞到痙攣，這算好消息麽，那麽壞消息——

  “董太醫回宮——”

  我猛然閉上眼睛，十分清楚這句話的雙重含義，眼前漆黑一片，牙關一咬，抖得咯吱咯吱響，一個一個的字從牙縫中擠出來。

  濬王府上。

  
  玉瑤隨我乘坐馬車，一身布衣羅衫，車馬叮當，各自懷著心事，一路相對無言。

  說實話，我不知道——更貼切說來，我不關心玉瑤的想法，她只是歪著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余光時不時瞥到我。她面帶憂愁地坐在我身旁，讓我在悲傷之余想起某首歌來。念經一樣的慵懶唱腔，卻透露出一種莫名的無可名狀的絕望。

  這念頭稍縱即逝，一想到左察皇后極有可能成為植物人的事實，內心的憂傷仿佛在啃噬我的骨肉，一想到陳豫，我有種烈火灼心的痛。所幸濬王府不時便到達。

  我下車，打量這座王爺的府邸，紅牆綠瓦，只是略顯陳舊，簷頭高翹，如鴻鳥展翅，直至雲端，門壁上塗著鮮豔的朱紅，顏色十分濃烈，像不久前剛粉刷過。這便是安顏容若自小生活的地方，那我的到來，算什麽呢。

  有仆人開了門，似管家樣子的中年男人見到我，殷勤地鞠躬行禮，畢恭畢敬：
  “奴才給容妃娘娘請安。奴才不知娘娘來此，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行過禮後，有仆人急急忙忙跑路通報：

  “快些通報王爺和夫人，容妃娘娘回來了。”

  我呆呆站在那裡，心想我這假冒的主子，千萬別露出馬腳可好。索性硬著頭皮演下去，誰叫我是個演員呢。我裝作愜意的樣子邁開步子向裡走去，管家在後面貓著腰步步跟隨。

  “容兒，我的容兒回來啦——”對面那身著華服的中年女子步履匆匆自對面走來，奈何我腦子一熱，抽風一般脫口而出：

  “靖哥哥——”

  呸呸呸。

  玉瑤一把拉住我，趁我再次開口之前，上前行禮道：
  “給二夫人請安。”

  “莞喬，你退下。”身後傳來威嚴的聲音，這聲音裡透著一股不可違逆的權威，所有的奴仆不約而同站好，畢恭畢敬彎下腰去：
  “王爺，夫人。”

  並排站立的兩個人。中年男人留一臉絡腮胡須，頭戴黑色大簷帽，身著長布褂，氣勢十足，不怒而威。側後方站著一位女子，華服考究，雍容華貴。不用說，這一定就是濬王爺與大夫人了。也就是安顏容若的父母。

  我剛要開口，這二位卻對我行了個大禮：
  “臣參見容妃娘娘，不知娘娘大駕光臨，還望見諒。”

  說著屈膝作下跪狀，我在那一刻想起了紅樓夢中元春省親的場景，感概有權有地位就是好啊，連親爹親媽都得對你行禮，正欲享受百人參拜的榮耀，玉瑤卻及時拉了我一下，並說：

  “王爺夫人不必客氣，這等大禮我家主子哪受得起啊，可別折煞娘娘了。”

  “是啊是啊，爹，娘，你們就別跟女兒客氣了。都是自家人，快快請起。”

  “怎麽，容妃娘娘沒有攜帶隨從奴仆，就這樣一個人來的？”

  “誰說我一個人——本宮是說，這不帶了個丫鬟嘛。還有轎夫。話說，這濬王府，真是精致啊——”

  說罷，我隨同王爺夫人一起向內院走去。剛邁開步子，眼睛的目光瞥到一個人，就是方才被王爺呵斥退下的二夫人，想來也是我的姨娘了。她依然站在那裡，低著頭，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莞喬，本王說了，退下。你為何還杵在這兒！吳管家，趕快把二夫人帶下去，誰讓你們放任她到處亂跑的？”

  我忽然看不下去了，一步上前親熱地挽住菀喬姨娘的胳膊，脫口而出：

  “莞姨娘，想我離家多年，對濬王府很是想念呢，莞姨娘可好？身體無恙否？”又轉而向濬王：

  “爹——女兒剛剛回家，你不要老是這麽凶嘛。莞姨娘定是看到女兒回來，十分高興罷了。”

  為配合語氣，相得益彰，我撅起嘴唇，翹起屁股，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扭動著腰肢，一個大老爺們盡量學小女子對父親撒嬌的感覺，雖然我從來沒有體會過那種感覺，我隻覺得惡心。但我必須硬著頭皮裝到底。

  玉瑤忽然拉了我一下：“娘娘，起風了，不要站在這裡說話了，進屋吧。”

  莞喬姨娘抬起頭，語氣平和，慢條斯理：“你們進屋吧，我先退下了。”

  說罷轉身，斜著眼睛輕輕瞄我一眼：“容兒，你難得回趟母家，我去膳房為你煲點熱湯。”

  縱觀濬王府，由外到內，盡是宏偉大氣，外景風光無限，內裡低調奢華，跟西梁王府比起來，實在要好太多了。那個西梁王府處處透著一股小家子氣，還有說不出的詭異氣氛。想起曾涉足西梁王府的情景，不禁叫我冷汗直冒。

  原來安顏容若自小就是住在這樣氣派的地方，含著金湯匙出生，又受著良好的高等教育，與西梁王交好，卻被送入皇宮。如花美眷，國色天香，可惜皇上亦不待見。幸好我來了，顛倒黑白扭轉乾坤翻手成雲覆手為雨，愣是把一副爛牌打出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