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心忡忡。

  這裡是陳豫生死一線之時我跋山涉水即將到達目的地的地方，我和孟遠懷在這裡狼狽地被人追趕，在荒郊野外發現了那個山洞，據夏菀喬說，那個山洞，是個重要突破。說不定我在哪一個合適的時機穿過山洞，觸動時空隧道的機關，然後便可以順利地回去，回到陳彼得那個作為男性的時代，但是我所顧慮的是，只有等到合適的時機，才可順利回去，如果沒有等到時機，是不是就穿不回去了，或著，乾脆穿越到別的地方。有可能，我將永遠呆在那裡，永遠回不來了。

  所以，不論如何，我都不願意在沒有把握的前提下，冒險嘗試，留下，是死路一條，走進去，是艱險的未知，這些所有風險，都需要我一人去選擇。看似能夠選擇，實際上我只能接受。

  接受命運給我安排好的一切。

  下了山，天色也黑得差不多了。我們決定今天先回客棧休息，明天出去尋找夏菀喬。

  房間內，我心如亂麻。

  陳豫在敲門，可我不想見他。我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呆在房間，想我的出路。

  “容若，你開門好不好。”陳豫無奈的歎息。

  “我們談談。”

  “我今天很累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見。”

  我在房裡聽著陳豫的腳步聲響起，而後漸行漸遠，心裡十分不是滋味。我知道，我們大約再見的時日不多了。他也許真的會從我的生命裡漸行漸遠，繼而消失不見。

  一想到這個，內心就突突地疼痛。

  第二日，我頂著一雙大大的熊貓眼出現在他們面前，陳豫也像是睡眼惺忪的模樣。

  我和陳豫站在大堂正中央，看著彼此，又雙雙挪開眼神，我心裡暗暗下了一個決定，如果我必須要走，那麽從今天開始，我將和陳豫了斷瓜葛，自此以後，斷了他的念想，讓我們彼此都了無牽掛。

  只有這樣，我才能灑脫地離開。不管未來如何，見與不見。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有時候感情太深未必是好事。

  “皇上，實在不好意思，我昨晚太累了……”

  “長途跋涉這麽些天，如何不累？”

  “呵呵。”我尷尬地笑笑：
  “皇上說的是。”

  “……”

  “……”

  陽光忽然很刺眼，我們在原地漸行漸遠。

  似乎有一種無形的距離橫亙在我們中間。

  “皇上昨晚，找臣妾有事麽。”

  “哦，也沒——沒什麽事，就是想見見你。”陳豫有些尷尬地看我，想想又說：
  “現在是在外面，你——不需要過於恪守禮法，我們就以你我相稱吧。”

  “哦。”

  我點頭，內心難言的悲傷感從心底蔓延出來。

  又是彼此沉默。

  陳雨終於再度開口：“欸，高無恙去哪兒了。”

  “我在這裡。”

  我和陳豫轉頭，高無恙臉上帶著個難以琢磨的微妙表情站在樓梯口，一動不動看著我們。

  他一定聽到我和陳豫說話了。

  “你們兩個，昨晚在各自的房間睡的？”

  “哎呀，”我巧笑嫣然：

  “大白天的，什麽睡不睡的，別說這個了，說正事吧。”

  高無恙似笑非笑：“你們兩個，真是越來越有夫妻相了，連黑眼圈都一模一樣。”話鋒一轉：
  “今天我們恐怕要爬山了。”

  爬山？！
  你看我還有機會麽。

  高無恙的臉有些變形。

  張冬升的梗配上高無恙那張亦正亦邪的面龐，讓我感到後背冷涔涔的。

  可我到底也不是被嚇大的。

  馬車沒了，可是馬還在，高無恙先將三匹良駒寄存到了驛站。然後讓我們安步當車。

  我跟陳豫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沒有多問。昨晚下過雨，路上有些地皮濕。

  我們三人一路走至郊外，視野開闊，蕪枬的戰地又重新熟悉了起來，群山起伏，滿眼蒼翠，我忽然想起，此時不知是何時，為何依舊是盛夏的模樣。

  高無恙站在巨石上觀望，然後說：

  “如果我記得沒錯，你當年和孟遠懷就是在這裡誤入爛柯洞的吧？”

  我和陳豫面面相覷。

  “果真是爛柯洞？”我詫異地問。

  高無恙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看看日頭，沒頭沒腦地說了句：
  “走吧，再過一個時辰就要下雨了。”

  我抬頭看看太陽，豔陽高照。周圍除了我們三個廖無人煙。空曠寂寥的原野，仿佛有種緊迫的等待感。

  又默默無言走了一段路，地勢突然變得崎嶇險峻，濕漉漉的地上泥濘不堪，陳豫折了樹枝給我做拐杖，我們的腳步開始加快。

  路上松濤陣陣，蟲鳥啁啾，空氣裡混雜著各種聲響，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蛇蟲鼠蟻。前後群山沉默，山谷中清泉泠泠作響，流水清冷，天色愈見蒼茫。

  我緊緊握住陳豫的手，心中十分忐忑。

  好多古樹虯結盤旋，粗壯的枝乾像巨人的手臂。林中黯淡，想是枝葉茂密的緣故，隱天蔽日。已辨不出時辰，更遑論白日黑夜。

  我和陳豫彼此相望，越走越心裡沒底。高無恙在前面，步伐也漸漸慢下來。

  忽然，他停下腳步，回頭看我們，表情嚴肅認真：
  “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我們可能迷路了。”

  “我一路上取松子和石子做了記號，但是，我方才發現，我們一直都在原地轉圈圈。”

  “身在叢林深處，看不見日頭，就辨不清時辰；辨不清時辰，我就沒辦法計算穿越的時間，但現在的問題是，連‘爛柯洞’都不見蹤影，遑論其他。”

  “也許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們如果不能下雨之前找到避雨場所，今晚很有可能，就會葬身於此。”

  “所以，我們需要馬不停蹄地，趕快找下去。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山間道路蜿蜒，枯藤纏繞，像蛇。杉木高聳，像披著鬥笠的人。

  一陣悶悶的聲音傳來，樹林裡更加陰暗。我的心臟在砰砰地亂跳。幽谷深邃，層巒疊嶂，很多奇怪的聲音不絕於耳。

  灌木茂密，亂石堆疊，可有凶獸，幽靈，惡人，亦或“哭屍人”？
  像是驗證我的猜想，我們一圈一圈地找下去，結果還是在原地打轉。最終，我們累趴下了。

  整個森林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我們身在其中，卻找不到出口。

  我看向身旁的陳豫，那一刻，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我的記憶在迅速流失：我怎麽會在這裡，我和陳豫不是應該在宮裡麽，高無恙怎麽出來了，他不是被關在典獄司？
  還好，這種奇怪的感覺隻持續了沒多久，但是，這短暫的時間對於我，又好像如此漫長。

  忽然，我看到高無恙驚恐地張大嘴巴，伸手指著我的身後，哆哆嗦嗦——

  我和陳豫不約而同回頭去看，在我們的身後，居然憑空出現一個巨大的山洞，黑黢黢的洞口像怪獸的嘴巴。

  “這是——怎麽回事啊。”

  “我不知道，也許屬於你的就是你的，陳彼得，是你的時間到了。”

  陳豫忽然上前一步，緊緊握住我的手，我回頭看她，他的眼神裡，是無盡的不舍和留戀……

  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我看著那洞口，深不見底，除了黑暗什麽也看不到。我的前面是未知的恐懼，後面是我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這一刻，我內心是抗拒的。

  “陳彼得，時間已經到了，你快走吧，別依依不舍了。回去，回到你的現實生活中，這裡只是你在精神世界裡架築的空中樓閣，立不住腳的。你回去之後，才有可能把這一切變成現實……”

  陳豫緊緊抓著我的手，我站在時空銜接處，左右為難。

  我的精神開始錯亂，眼前是很多繁重的人影，層層疊疊，忽然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喚我：

  “彼得，彼得……”

  “爸爸——”我情不自禁大喊：

  “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跟著你的心走，跟著你的感覺走，不要被任何人所干擾左右——”

  “爸爸，我不知道……”

  我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陳豫的手仍然緊緊抓住我，我實在不知道，原來離別是這樣倉促的一件事情，很多人事我都沒有和它們好好告別……

  “我——我不想走，我不想跟他們分開……”我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忽然，我聽到一聲巨響，像巨大的冰塊砸進地殼，再從遠處高高拔地而起，平地聳立一座高高的遠山，萬物生靈的龐大聲響全部融合進去，發出巨大的共鳴。

  神秘的力量消失了，我又一次像是從噩夢裡抽離，癱倒在地上，陳豫在我旁邊死死抓住我，眼睛裡迸發出血來。

  高無恙在一旁驚詫到無以複加，他跑到我們身邊來：
  “太不可思議了，你的意志竟克服了時空的吸引力。”

  我驚魂未定：“是永遠留下來，還是只是暫時的？”

  “我不知道。也許真正屬於你的時間還未到吧。也許上帝看你可憐，就加長了你的夢境時間。”

  我虛弱地笑笑，看看身旁的陳豫，他一直死死抓著我，我順勢撲進他的懷裡，好生安撫：

  “沒事了。我想我又可以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