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低頭斂目,不敢看我。
“聯名上書?上什麽書?”我一頭霧水。
“奴才確不敢竊知國事,只知道貌似與娘娘有所關聯。”
“知道了,你下去備車馬候著,我且先去一趟長春宮。”
“奴才告退。”
不容多想,因為有了上一次的前車之鑒,難免心裡有所打怵,來到長春宮,一路上,大家看我的眼神怎麽如此奇怪,像是在躲著我似的。長春宮的大門關閉著,門外有侍衛來回走動巡邏,我遲疑一下,走過去。萬幸,他們見到我還好。
“給容妃娘娘請安。”
“皇上在裡面麽。”
“皇上正在正殿與大臣們談論國事,不許任何人打擾。”
“滾,你們都給朕滾——”
只聽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沉重的物件從高處墜落。歇斯底裡的喊聲配合這震耳欲聾的巨響,讓人以為地震的威力又要開始。
大家都為之一震,我平息情緒,深深喘口氣,對著身旁的侍衛說:
“你們去通報一聲,本宮要見皇上。”
“……皇上說了,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擅自進入長春宮。”
又是這句話。
我還未開口,又聽見一陣乒乒乓乓,瓶瓶罐罐摔打的聲音,令人膽顫心驚。
我再也忍不住:
“你們身為侍衛,保護皇上和皇宮的安寧是你們的職責,如今長春宮內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難道你們就在此傻等著皇上的召喚,若是皇上出了事情,你們有幾條命賠?”
幾個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覺事態嚴重了,趕忙一起衝進長春宮。
我也緊隨其後。
長春宮內,陳豫站在朝堂之上,面色通紅,底下一眾大臣滿滿站了一屋子,我看到陳豫滿臉怒色,以手撫胸,氣喘籲籲,陳豫和眾臣之間,一段冗長的階梯,碎裂的殘塊缺片,稀裡嘩啦,橫亙在君臣之中,像是破鏡難圓的隱喻。
“皇上,怎麽了,怎麽了……”侍衛手持長矛慌裡慌張地四處張望。
“來人,把這些——禍國殃民、鬼話連篇的……亂臣賊子,全部趕出宮!全部趕出宮,封上他們的嘴——你們聽到沒有!”
陳豫跺著腳喊。
“皇上,不要生氣了——”我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愣住了,偌大個長春宮,鴉雀無聲。
三秒鍾過後,大臣群裡炸開了鍋。
“安顏容若,她還敢來?”
“這等貨色,與西梁王、唐文邦都有染,果然是個不正經——”
“妖孽,十足的妖孽!”
“宮中近年來禍事不斷,定與她脫不了乾系。”
“你們看,她昨日裡不是還摔斷了腿麽,怎麽現在又好端端站在這裡?”
“妖孽啊,國之禍亂,迷醉君主,其心可誅——”
“她絕對不是安顏容若,她是個冒牌貨!”群裡有人大聲喊出來,接著所有大臣都鋪天蓋地地附和起來:
“妖孽當道,亂世紛攸,如若不休,國運到頭。”
“皇上,臣冒死進言,睜大您的天眼看看清楚,她不是安顏容若,她是個冒牌貨,這禍端若是不除,大陳國將永無天日!”
一位滿頭白發顫顫巍巍的老臣走出來面容激動地說著。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一時間,群起而激憤。
我站在風口浪尖之處,聽著這些臣子群情激邁的話語,竟然毫無感覺,內心並非波瀾不驚,而是那一刻像被無端催眠了似的。
我隻記得,我一步一步走向陳豫,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安安靜靜地說:
“皇上,不要如此動怒,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容若,快過來,到朕的身邊來,朕保護你。”陳豫對我伸出手。
我走到陳豫身邊,卻沒有伸出我的手。其實我心裡還是有所疑惑,但這種混亂的場面,還是需要先把人心安撫了再說。
“皇上,臣妾願為天下匡正民心,請皇上讓臣妾進典獄司配合調查,以證清白。”
“容若,你在說什麽,以證清白?匡正民心?錯的是他們,你何罪之有!”
“皇上,對錯自有分辨,臣妾所能做的,就是接受公平的審判。”
我轉身向老臣:“敢問這位大人,我稱呼您為大人,您可知何為‘大人’?”
“大人?”老臣一愣,眼神略有退縮:“自然是王公貴族,身居高位者。本朝內大臣、尚書、侍郎、學士、禦史等,皆為大人。”
“身居高位,稱為大人,是否該有廣納百川有容乃大的胸懷呢,身為朝廷官員,事事為朝廷盡心,本是忠,但若是不明情義,失了做人的根本,本質上不過是愚。人之所以為人,是因著內心的良知,若是一心向惡,豈不是與妖沒有區別了?反過來講,妖之所以為妖,是因為邪,人妖之分其實只在心性,各位大人們方才口口聲聲,妖孽妖孽,敢問一句,你們身為天子的臣子,大陳國的子民,不好好為國家效力,為皇上效忠,盡在這裡搬弄口舌之快,你們對得起皇上和天下的供養麽!”
一時間,滿堂皆驚,連我自己都很驚訝,自己說話的水平真是水漲船高,以前懟人的技術隻限於現代語,在這裡生活了幾年,說話都半古不白了,真是環境造就人呀。
不過,現在可不是王婆賣瓜的時候,陳厚還在西梁府躺著呢。我看著陳豫:
“皇上,臣妾在進典獄司之前,希望皇上讓臣妾見一下西梁王……”
“皇上,西梁王當年與安顏氏的醜事可謂人盡皆知,把這種有損皇家顏面之事,拿到台面公開,大言不慚,奸夫淫婦,實在有辱門風!此等妖孽還口口聲聲談論人心,其心之險惡,人人皆知!皇上切勿再被蒙蔽,若不嚴懲,豈不成為天下人之笑柄,皇上的威名何在,我大陳國的威名何在!”
“放肆!陳厚乃朕之胞弟,容若乃朕的妃子,你們膽敢汙蔑他們之間的關系,你們好大的膽子!”
“皇上,微臣還是那句老話,當年容妃娘娘在病中,發生離奇蹊蹺之事,宮裡宮外傳言紛紛,說容妃娘娘被妖貓附體,聯想近年來發生的宮闈禍事,想來傳言非虛。還有,安顏濬幾度以下犯上,做出大逆不道謀反策亂之事,很大程度是其一手策劃,其中自然少不了唐文邦及西梁王的助力,所以,臣在此冒死懇請皇上,務必嚴懲安顏氏一族,誅殺叛黨余孽,才可維護大陳帝國的唯一,若皇上仍然姑息縱容,便國將不國。待到國之覆滅之日,悔已晚矣。”
陳豫臉色鐵青,正欲說什麽,我急了,我這還有正事要辦呢。我大手一揮:
“陳豫,先辦正事啊,這些個亂臣賊子留待以後有的是時間解決啊,陳厚那裡無辜受了牽連,先確認陳厚安危才是要緊。”
“陳厚怎麽了。”
“你陪我一起出宮看他吧,車馬已備好,我們路上談。”
“去哪裡。”
“當然是西梁府哇。”
“……”陳豫臉色有些不對。
高無恙在一旁對我使個眼色,又對著滿堂臣子努努嘴,我忽然恍然大悟,對著陳豫盈盈屈膝,梨花含淚,不勝嬌羞,楚楚可憐道:
“皇上,西梁王病重,纏綿床榻,臣妾體恤其諸多不易,亦請皇上慈悲,屈尊紆貴,感念其辛勞,與臣妾一同探念,聊以慰藉。”
我和陳豫手牽著手在一眾“忠臣”的矚目下,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無恙,宮中有勞瑣事代管,朕去去就回。”
高無恙沒有說話,隻用一種怪譎的眼神看著我們兩個,在我們即將出宮門的時候,高無恙突然說:
“陳厚若是生病,帶上董叕一起隨行吧。”
西梁府上,偌大個府邸竟連守衛的門僮也沒有,一種不祥之感無聲蔓延,陳豫看出我的焦慮,對我安慰道:
“容若,不必憂慮,之前不是有人來報,說西梁王已無大礙了麽。陳厚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我們走進西梁府。直奔陳厚寢室而去。異樣的感覺遍布全身:
“真是奇怪,平日裡西梁王府裡奴仆侍衛也有幾百號人,如今怎麽一個不見。”
隨身的護衛嘀咕道。
我的心裡忽然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
陳厚的寢室在王府的中間,前面全是下人侍衛的房間,陳厚在獨門獨院之中,分為前堂和後堂。旁邊是一條迂回曲折的長廊,直通向後院的花園。
我們來到陳厚的房間,門居然是敞開著的,我和陳厚找遍整個房間,一個人影也沒有,不止陳厚的房間,整個西梁王府死寂沉沉,也未看到人。
我和陳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覺實在不妙,陳豫當機立斷,命隨從仔細搜查一下王府,隨從應著,立刻展開梭巡。
“陳豫,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啊。陳厚他又沒有做錯什麽,難道他和王府裡的人都被……”
陳豫疑惑地望著我:“他們被怎樣?”
“不該啊,它不是來報仇的,只是來告別,現在,它已經走了,它們都走了,那麽,陳厚去哪兒了?”
“它們是誰?”
“嬰靈。”
“嬰靈?那是什麽。”
“無法面世,或短暫面世又曇花一現逝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