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淒冷，黯然無光。像極了我的心境。

  陳厚打住了：
  “好了，容若，不說了。你下車吧。千萬記得，萬事多加小心。”

  馬車外面忽然有人揭開了門簾，一束強光照了進來，我與陳厚有些猝不及防，這才發現彼此的姿勢有些親昵，急忙拉開距離。有些尷尬。

  拉開門簾那個侍衛也愣了一下，隨即說：
  “容妃娘娘，西梁王，怎麽這個時候來了。我去稟告王爺。”

  我與陳厚雙雙下車。

  不會兒，便有侍女迎上來抱走伊僐，陳厚說：
  “好了，我已奉皇上旨意，將你們平安護送到濬王府，天色已晚，本王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這時，管家走出來，有些詫異地看著我們：

  “容妃娘娘，西梁王，快些進來吧。王爺和夫人馬上就到。”

  緊接著，濬王夫人的聲音傳來：“容妃娘娘，怎麽說來就來了——妾身給容妃娘娘請安，給西梁王請安。快進屋吧。”

  濬王在夫人身後慢慢走出來，我看到他，想到他讓安顏容若給左察意姒下藥，就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這樣，安顏容若就不會誤食，她不誤食，也就不會出現幻覺，她肯定是神志不清，認為西梁王府裡的人要害她，才會一把火燒了王府。

  陳厚略有回避：“娘娘已經平安送到，本王不便久留。告辭。”

  說完便走。

  我沒有忽略濬王爺和濬王夫人的眼神，滿是猜疑。

  我又回到了濬王府。在仆人的帶領下，我來到一間臥房，推開門滿是精致。

  我還沒有回應，我那雍容華貴的“母親”便不由分說地把我拽進去，而後將房門關上。

  “容兒，這裡就咱們兩個，你跟為娘的說實話，你跟西梁王之間，到底有沒有、有沒有……”

  “有。我們是管鮑之交，兄弟情深。”我坦然回答道。

  濬王夫人驚詫地看著我：“容兒，你又在胡說八道了。為娘知道，你當年與西梁王彼此愛慕，但是都過去這麽些年了，你又在皇上身邊，所謂伴君如伴虎，若是一個不小心，搞不好大家都會受牽連。無論如何，我與王爺對你自小悉心教導，三綱五常總懂吧，禮義廉恥總懂吧，你與西梁王同乘一輛車，舉止親密，耳鬢廝磨，若是惹了非議，被人一不留神告到皇上那裡，你怎麽辦，我跟王爺又怎麽辦。”

  我忽然想起我和陳厚在馬車上說的那些話，莫不是被人聽了去，若是那樣，就太糟糕了。

  “娘，你放心，我和西梁王是叔嫂關系，我們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不會亂來的。那些都是子虛烏有之事，不要擔心了。”

  “好吧。你暫且好好休息。明日裡我們再談。不過，為娘要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份地位，榮華富貴，都是我們給你的，你必得為濬王府效力，你是我們的女兒不假，但你若是起了私心或旁的什麽心思，王爺絕對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牽連的人可就多了。說不定第一個倒下的，正是你最在乎的那個人。所以，你還是小心為妙吧。”

  濬王夫人說罷，便轉身頭也不回走出房間，留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我細細品味她的話，脊梁刹那起了一層涼意。

  我在房裡徘徊，夜色已深，陳厚離開了，但我知道，他不會不管我的。至於夏菀喬，到現在我還沒有見到她。要是從前，她若是在濬王府，以她的個性，絕不會活成邊緣人物。但是現在，我的腦海裡浮現出她淒涼的表情，她對我說，抑或自言自語：

  “我是你的姨娘，以後我們之間會恪遵禮法，日後若是在濬王府碰面，那個人將會是真正的夏菀喬。”

  真正的夏菀喬？是麽，她會麽。

  我們分開的時候，她正懷著孩子，現在呢，孩子平安落地沒有，她又如何呢。

  我躺在床上，嗅著陌生的氣味，這裡是真正的安顏容若的房間，可那個真正的安顏容若在哪兒，我又為什麽會在這裡，我是誰？
  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心開始絞痛起來，伸開雙手擁抱自己，忽然驚覺，懷裡空空如也。伊僐，伊僐去哪兒了。

  我模糊地想起，伊僐在我懷裡熟睡，而後被濬王府的侍女抱走了。

  我的耳邊不僅重複一遍“母親”方才與我講的話：

  “說不定第一個倒下的，正是你在乎的那個人。”

  我被這句話嚇了一跳，我靠，他們該不會把伊僐當作籌碼和人質吧。

  我從床上直挺挺坐起來，然後翻身下床，在我打開房門的一瞬間，說實話，心裡是毫不猶豫的。因為，我不能讓我的孩子有一絲一毫的危險。可是，就在這時，身後有東西裹挾著突如其來的一股風，蒙住了我的眼，我嚇得差點叫出聲音。這時候，那東西又無聲無息從我的臉上飄過去。我回轉身，窗子是開著的，風恣意地刮著，窗簾被高高地吹起。奇怪，窗子方才明明是關著的。

  我愣了一下，沒有開門，轉身大著膽子徑直走到窗前，窗外漆黑一片，一種奇怪的聲音在黑夜裡作響。我忽然感到十分困倦，但還是沒有忘記尋找伊僐的想法，我伸手關好窗戶，然後又一次拉開房門，走出去。

  房門外有兩個侍衛站崗，見到我十分錯愕，我想直接忽略他們，但我也明白，他們是王爺和夫人派來監視我的，隻好歎口氣：

  “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娘在哪裡。方才有件事情忘了和她說。”

  “容妃娘娘，夜深人靜，夫人已經安置，您也早些休息。”

  我看著這倆侍衛虎背熊腰，站在我面前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心裡暗暗罵了句髒話。

  “這房間我住著不習慣，許久未回家，怎麽這樣髒亂差！還有奇怪的聲音吵得人睡不著覺。我娘既已睡下，那就找個侍女過來收拾一下便罷。”

  兩個侍衛相互看一眼，有些愕然：

  “娘娘的房間王爺和夫人一直保留著，每日打掃得乾乾淨淨，怎麽會髒亂差，至於奇怪的聲音，更是從何談起，娘娘究竟指什麽……”

  話音未落，只聽“咚”地一聲巨響，兩個侍衛趕緊四處查看，聲音出自我的房間，我情不自禁望向那扇窗戶，這不經心的一瞥，把我嚇得心臟差點從嘴裡跳出來。

  窗子已經被我關上，長長的簾幔本是垂掛在地上，但此時竟像蛇一般，有韻律地扭動，在它扭動的過程裡，一個巨大的黑影若隱若現。

  我緊緊撐著最後一絲膽量，慢慢靠近它，忽然，那黑影像離弦的劍一般飛了出去。消失不見。而那隻貓，一躍上了窗戶後面，從我的角度看過去，它正蹲在窗台，回頭給了我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然後縱身一躍。

  我轉身對著倆侍衛笑靨如花：“兩位兄弟，辛苦你們了。我今夜就不必換房間了。換來換去，我也麻煩，你們也麻煩，人生在世何必呢，一切好說。我要睡了晚安。”

  隨著房門被我“咚”一聲合上，我終於松了一口氣。

  我看向窗台，那隻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子，嬌小的身材，狡黠的目光，瞳仁黑又大。

  我脫口而出：“玉瑤，你終於回來了。”

  長夜靜謐，惡靈的陰影雖然仍然籠罩在上空，但並無法驅逐我們內心對於世界的熱愛。尤其在與故友久別重逢時候，與心愛之人把酒言歡，促膝長談，這樣的夜晚，實在是美妙至極。

  “玉瑤，你是一路跟蹤我到濬王府的麽，你不放心我以身試險是不是。”

  很顯然，玉瑤對我的感激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我只是想來看看一隻愚蠢到什麽地步的羊才會自願跳入虎口，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玉瑤，能不能別打擊倫家，小拳拳錘你胸口哦。”

  我嬌羞地伸出魔爪，準備找準時機吃這小母貓一口豆腐，奈何這真不是一隻貓，而是一隻貓精。真真的精。

  “玉瑤，說正事行麽。我出宮來濬王府，不知是在避風頭，還是隱身在浪尖風口。”

  “你在擔心什麽。”

  “……”

  “既來之則安之。你看，我可是豁出身家性命和族系親人的安危在陪伴你，方才我知道你要出門，於是趕緊把你叫回來——”

  “方才那些原來是你弄的啊。難道，我只能呆在這裡，不能出去？”

  “你放心，我幫你查看過了，伊僐很安全，他正在侍女的照顧下安然入睡。安顏濬和濬王夫人暫時應該不會對他下手。”

  “我還是不放心。”我仍然感到心慌意亂：

  “伊僐現在不在我身邊，誰知道他們會怎樣對待他，即使今天對他好，明天呢，後天呢，我只能讓伊僐待在我身邊才最安全。”

  “稍安勿躁好麽，我跟你保證，明天伊僐就會回到你身邊，現在已經是凌晨，你非得要鬧出點動靜把大家都吵醒麽？”玉瑤警告我道。

  我看著玉瑤，她說得那麽懇切，我也不好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