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睜開眼睛，周圍一片大霧彌漫，待到霧氣散盡，四顧茫茫曠野之上，山石林立，亂草叢生，未被開采的崇山峻嶺，荒原戈壁。

  我剛想邁腳，就差點沒站穩，低頭看時，腳下是一片尖銳突兀的巨石。

  我的腳上穿著草繩鞋，身上也是粗麻衣，我環顧四周，一種原始自然的清新氣息將我包圍。

  我試探性伸手在我臉上打了一下，有了真實感。

  我小心翼翼從石上走下，看見不遠處有處水塘，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這時我聽見神秘地呼喚聲自遠處傳來，在重巒疊嶂間回蕩。

  水塘邊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面容變得稚嫩許多，不像一個成年女性，倒像一個豆蔻少女，我在石上行走，玲瓏而輕盈，步乏卻不似往常，一步的距離，現在要走三四步。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形也變得矮小了。

  我站在石上出神，不遠處傳來幾聲空谷幽蘭般的呼喚：
  “嫄嫄，你在哪裡——嫄嫄——你——在哪裡——”

  我愣在原地，大腦在飛速地旋轉。嫄嫄？嫄嫄！嫄嫄是誰？
  等一下……

  難道，我又穿越到另一世了？我是陳嫄？大陳王國的開國女皇？
  馬蹄聲響起，松濤陣陣，我剛在轉換的身份裡弄得一頭霧水，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好大一跳。

  “嗒嗒”的聲音紛至遝來，飛速在林間回蕩。我茫然四顧，周圍全是茂密的叢林，在眼前旋轉。

  一聲急促的馬刹聲，馬蹄在我身後揚起紛紛塵土。

  狼煙四起。

  我驀然回首。領首的高頭大馬之上，是一個威風凜凜的男人。

  器宇軒昂。眉目不凡。

  我深深陷進那雙深邃的眸子，似曾相識，恍如隔世。

  依稀仿佛，畫面一再重演。

  他對我魅惑地伸出手：“來，跟我來，來我的家中做客。”

  我沉醉在他的眼眸裡，如一汪清澈的湖水，那裡卻暗藏著黑色漩渦。

  我不由自主被風起雲湧般卷起，而後並不自知。

  周圍的一切快速地旋轉起來，模糊成一道道的光線。像現代拍攝蒙太奇的慣常手法。

  我在其中，卻隻一眼驚鴻。

  一陣風從我耳邊劃過，宛若行走在刀刃邊緣的撫摸。

  再度清晰，竟置身靜謐園林之中。四周皆是繽紛落英，馥鬱芬芳。

  眼前之人星眉朗目，玉衫衣袂飄飛，撫琴而坐。手指在琴弦上舞動，雨珠紛揚飄灑，靈動翩然。

  我忽然感到頭暈目眩，一雙手扶住了我：“容若，容若——”

  意識在兩世之間輪回，我感到自己在迂回往複。但我始終找不準自己的位置。

  嗚嗚的悲泣聲。

  我沿著河邊走，河水清澈，卻不見自己的身影。不遠處有打鬧的聲音傳來。

  是一群孩子。他們興致勃勃地圍成一圈，向中間投石。哀鳴聲就是從其中傳來。

  我對著他們喊了一聲，我說這兒是哪裡，你們在做什麽。

  他們轉頭，笑嘻嘻地看著我。

  手上的石頭血跡斑斑。

  一隻奄奄一息的小貓趴在地上，嘴裡已發不出聲音。

  我從地上撿起一段樹枝向那群孩子跑過去，他們一哄而散。

  樂聲仍在繼續。曲調柔緩舒曼。

  我靠近它，它瑟縮著，顫抖著。不安地看著我。我蹲下身，向它伸出手。

  它伸出粉嫩的小舌頭，慢慢舔舐我的手。

  樂聲就在耳邊。冥冥中聽到男人說：“救下它，等同於救你自己。”

  相遇皆有原由。一切都是注定的緣。

  “你注定是不凡之人。但太重情義。這於你是裨益，同樣也是枷鎖。你救下了我，我自感恩戴德。日後定會助你一臂之力，使你千秋功德，萬古流芳。但這世間萬物，得失必得平衡。你須將‘情’字放下，才會成就一番大業。否而則有情皆孽，無人不冤；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古今之意，原是相通。”

  樂聲高亢激昂，閃電般的華麗，手指翻飛，指間滾珠。我迷失在其中。

  園林如世外桃源，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男子盛情相約，我亦不必假意推辭，在此流連忘返，樂不思蜀。日日把酒言歡，飲酒作樂，品嘗各色美食，男子的樂聲有種魔力，時而如沉思性質的自由慢拍，使我一度沉迷，雖然隱隱約約知道這樣紙醉金迷似乎並不可取，但人性的欲望引得我走入迷醉之巔，況且身旁還有美男在側相伴，果然安平喜樂、衣食無憂的生活，最是坦適。

  這樣的生活不知過了幾日，我終於想起家中親族，提出作別。男人爽快應允，臨別之際，指引我道：
  “出門過橋，便可見山，沿路下山，即是舍家。”

  “打擾數日，仍盛情款待，臨別竟無以為報，實在愧慚。公子莫怪。若公子不嫌，可同去舍家遊玩，權當回禮。”

  “來者皆是客，緣來則聚，緣去則散。不必刻意你敬我往，路途坎坷，你須一路小心。”

  說罷，揮一揮衣袖，只見背影，煙雲繚繞，那竹籬茅舍也在其中，如同蓬萊仙境。

  道別之後，雖有遺憾，但亦欣然離去。下山途中，見一牧童，背一木簍，身穿厚厚棉衣，與我同行。沿路荒涼一片，寸草不生。我十分訝異。

  “沒有草，何來放牧？”

  牧童答曰：“深冬時節，須得柴火取暖。無柴，有牛糞也是極好的。”

  我愣了一下，記得做客園中，皆是繁盛之景。怎得出了園中，便是深冬。

  “奇怪，難道我走錯路了，我家中屋舍田地，原是光景一片。為何所到之地，滿目變樣。”

  “這裡是我祖輩陳氏留下的園林。那時還是母系社會，女人的地位很高。聽說我的曾曾曾……祖母——唉呀，我也不知道該稱呼她什麽，總之，她在上山途中，離奇失蹤了。為了避諱，祖先們才搬到了河對面的鎮上居住。”

  我越聽越驚，陳氏？曾曾曾祖母？離奇失蹤？
  “你叫什麽名字？”

  “陳赦。”

  “那你曾曾曾祖母是誰？”

  “陳嫄。”

  我大驚失色。難道果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這是誤入爛柯洞了？

  “那你能告訴我，這裡是什麽地界？”

  “蕪枬。”

  蕪枬？是了，這就是了。這裡是蕪枬，我與孟遠懷跋山涉水尋找陳豫的地方，我們被敵軍追殺，在山上逃了一夜。山洞，那個山洞，莫非就是爛柯洞了？時空隧道，變幻莫測，我回到我作為陳嫄的一世，那安顏容若和陳彼得呢，他們又在哪一世等我？
  可是，玉瑤說過，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有它的意義。她還說，我的族人，是被殲滅的。那麽當年我被那個陌生男子帶到家中做客之後，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麽。

  “陳——赦，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你的曾曾曾祖母是怎麽失蹤的，失蹤之後，這裡又發生了什麽，還有你的家人呢，他們都在哪裡？”

  “相傳曾曾、曾曾曾，不對，哎呀我也不知道幾個曾啦，她上山放牧，被騎著馬的龍卷風裹挾了。聽說幾百年前這裡燃了一起山火，僥幸活下來的幾個人也被迫離散。如今大家都走了，我已經沒有家人了。”

  “那你父母呢。”

  “幾個月前，染了重疾，相繼去世。”

  騎著馬的龍卷風？山火？果真若此，命中劫數，難道自己的失蹤竟僥幸逃過了一劫。還有陳嫄救下的那隻貓，是它預感到這一切，特來此救下她，以報其恩。是這樣麽？那個騎在馬上的神秘男人又是誰，出門過橋，便可見山。那橋是什麽橋，山又是什麽山？

  是我命不該絕，還是上蒼憐你。一切機緣巧合，因果循環。

  牧童說完，便一個人往山下跑去。

  我猛然抬頭，看著他奔跑的背影，一時間天地變色，風雲詭譎，乾坤顛倒。

  平地裡又起了波瀾。

  我茫然四顧，竟又不知置身何地。

  意識又一次消散。

  再度恢復意識，卻是自翻江倒海般疼痛的巨浪裡探出頭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沒想窒息的恐懼剛剛過去，胸前的火焰又開始熊熊燃燒……

  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