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身著黑衣,在記者發布會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面,獨自坐著,此時已經亂了起來,那些記者們爭先恐後湧向我,從視頻中可以看出,葛萊美一直擋在我前面,我們穿過人群,向外疾步走去,然後,一群人又圍了上來,那個記者一臉挑釁的神情,就在葛萊美動手揍他的時候,那個男人也不見了。視頻中間有一段出了問題,黑了十幾秒,然後鏡頭掃到門口,幾個保安衝了進來。
這段視頻我反覆看了好幾遍,我想看看清楚那個黑衣男,我有直覺,很多事情與他有關。但無論我怎麽暫停、回放、放大,我都沒有辦法看清楚他,那幾個畫面總是一閃而過,怎樣也捕捉不到有關於他的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我問葛萊美,能否把視頻處理一下,讓畫面清晰一些。
葛萊美說,畫質不好,這是最好的呈現效果。
我開始感覺有人跟著我。
在我出門晨跑的路上,在我去買菜的市場,在我回家後做飯的廚房,甚至臥室的隱秘角落,落地窗大而透明,在床上躺著,不經意抬頭,窗玻璃上反射出身影,魑魅魍魎,各行其道。鬼我倒不怕,怕的是人。
但對於他,我是不害怕的。
我每天一個人呆在偌大的公寓,沒有工作,像葛萊美說的,靠想念某些人度日——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在寫一本書,一個有關愛與死亡、希望和救贖的故事。
我開始越來越覺得,那個男人沒有惡意,他是鬼也好,是人也罷,他在我身邊,無論帶著什麽目的,他願意陪同我,總是好的。
有一天升冬爾給我打電話,對我退出娛樂圈之事表示理解,然後他說:
“彼得,人生苦短,以前忙於工作,總是沒時間,現在忽然松懈下來,怎麽樣,我在拍戲,有時間來探一下我的班。說不定會有意外的驚喜。”
掛了電話,我在心裡想著,冬爾這是要往工作狂的路子齊頭並進,一部戲接一部戲地拍,一部戲接一部戲地導。
可是,他說探一下他的班,會有意外的驚喜,這話我是萬萬不信的。
不信歸不信,去探望一下老朋友也無妨。
我去超市買了些水果和零食,提溜著開車過去。
冬爾拍戲的選景有些遠,車子一路駛到郊區,而後在一片古香古色的宅院之中,導航告訴我就是這裡。
我下車。看見很多工作人員和我為數不多的的演員朋友,我熱情和他們一一握手擁抱,像領導接見時的樣子。
監視器前,冬爾還是老樣子,不長不短的頭髮,眉目嚴肅,做起事來一絲不苟。
“冬爾,我的老同學——”我笑容滿面向他走過去。
“彼得,你擋著攝像頭了。讓一下好麽。”
我立馬尷尬地閃開。
有工作人員上前熱情地接待我,說升導正在導戲,這是今晚最後一場戲,等一下工作忙完了就有時間了。問我去不去接待室坐會兒。
我想了想說:“不用了。我在這兒等他吧。不用管我了,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工作人員走後,我在角落裡仔細觀摩冬爾導戲,他是個很認真的導演,每一段戲都要摳好幾遍。一遍一遍地走位、示范、調試機位,他都親自上陣,我看著他忙前忙後,不知不覺天色就暗下來,工作人員上來致歉,說不好意思,升導那裡臨時加了場戲,有幾個新人演員遲遲進不去狀態。所以您還要再等等。
我一面說著“沒事,去忙你的吧”,一面把一大袋子的水果零食遞過去:
“這些是送給你們吃的。”
這個時候,有人急匆匆趕過來,說片場出了點事故,又把他叫走了。
我一個人百無聊賴,隻好在片場閑逛,恰逢冬爾開始拍外景,我走著走著,走到了這棟宅院裡……
因為是秋天,所以院子裡的樹都開始掉葉子,能看出之前工作人員清理落葉的痕跡,院子很大,能看得出格局也很氣派,想必是大戶人家居住的宅院。我穿過院落,徑直向裡走,前面應該是正房,兩邊是側房,再往裡走,這才驚異於其豪門之家。
我原以為後院和前院差不多大小,結果走進去才發現,後面有一條彎彎曲曲的長廊,直通後花園。後院裡曲曲折折的路徑,全部是層層疊疊的房子,那氣派程度宛如《大紅燈籠高高掛》裡的場景,觸目所及,映入眼簾的,約百八十棟,大大小小,全部隔開來。
不僅僅是房子多,那些琳琅滿目叫不出名字的樹木花草,還有水池假山,灰蒙蒙的琉璃瓦,雕刻著花紋的欄杆,玉石砌成的小路,無一不在說明,這宅院的主人大約是古代朝廷的某品官員,以我的推測,應該是皇親國戚,至少也是個王爺。
這樣看來,這裡就是某王王府了,我在其中遊走,全然忘記外面的世界。
那些房間,全部門窗緊閉,我隨便站在一扇門前,試著伸手一推,原來門是虛掩的,竟沒有上鎖。
我走進去。忽然一陣暈眩。
房間裡光線尚可,家具一應俱全,但是陳設老舊,一看就年歲久遠,我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再呆一會,便會有人從裡面走出來,喚我:容若。
我瞬間有了穿越的感覺,我想在這房間裡一定隱藏著一個黑黢黢的地下室,或者地下黑洞,我會感到困倦,而後回到那個架空的陳氏王朝,我是陳豫的寵妃,皇子的生母,安顏容若。
我閉上眼睛,在這一刻,我竟然那麽期待穿越回去。
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睛,看見自己仍然固守在原地,我有些失望,轉身想要離開。
我穿過那些房子,走過長廊,重新來到前院,我看到大門口那裡,仍然有燈光,但喧囂的人聲已經消失了大半。
我在心裡想著,那一場戲終於拍完了。現在估計深更半夜了。
冬爾實在是個工作狂。
這樣想著,我拔腳剛要走,忽然聽到不知道哪裡傳來聲音,我站在原地聽了一下,像是呼救聲,又像是慘叫聲,我轉過身,四處瞭望,半空中透著火光,濃煙四起。
我立馬反應過來,應該是後院起火了!我什麽也沒想,就往後院飛奔,到後院才發現,火勢已經十分猛烈,慘叫聲不絕於耳。我自漫天火光中,開始冷靜下來,仔細辨別方向,然後發現是其中一間屋子,好像上了鎖,裡面不停傳來拍打的聲音,以及求救的聲音。
我毫不猶豫,拿起靠牆角的長竹竿(也許是打棗用的),對著那扇門,猛戳過去,一下,兩下,三下,門終於被戳開,房間空蕩蕩,慘叫聲,擊打聲,求救聲,戛然而止。
我呆站在原地,愣了三秒鍾,而後還是衝了進去,沒有人,什麽也沒有,我又走出屋子,沒有火,也沒有煙,一切仍然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這是怎麽回事,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外面有人在叫我,我懵懵懂懂走出後院,好幾個人自大門口跑進來,邊跑邊喊著,看到我,他們仿佛終於松了一口氣,而後走到我面前,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陳老師,你去哪裡了呀,我們找不著你,都急瘋了。”
我還是沒有從方才的情境中回轉過來,一臉懵逼地看著他們。
他們不由分說拉住我,簇擁著我走出去,在大門口,大家看到我,全部松了口氣。
夜已深。
冬爾滿臉歉意對我說:“哎呀彼得,實在不好意思,才忙完工作,疏忽你了。”
“沒事,我來看一下升導的專業水平,果然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工作起來六親不認。”
“這話說的,我哪有六親不認。好啦好啦,給你賠個不是,請你吃夜宵。但是……這裡離吃飯的地方有點遠。”
“彼得,你吃什麽。”
“……”
“彼得——”
“什麽。”我從某個情境裡抽離出來。
“我問你吃什麽。”
“隨便啊,你點吧。”
“彼得。”
“……”
“陳彼得!”
我又一驚:“怎麽啦。”
“菜都上來了,吃吧。”冬爾皺著眉頭看我:
“你今天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我看著冬爾,心裡依然在想著那個宅院。
“冬爾。”
“嗯?”
“你這次拍戲的背景,就那個宅院,是什麽來頭。看起來有年數了。”
“你倒是很會看嘛。不錯,那個宅院,是古代的一處王府。但是哪朝哪代,已無處考究。”
“怎麽會無處考究呢。那些歷史學家鑒賞家考古專家都在幹嘛。”
“是這樣,當時這處府邸發現的時候,就特別古怪,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也沒有主人,請人來看,說是年代久遠,但具體說不上來年數,建築樣式十分古怪,我也曾經查閱資料,沒有任何一個朝代是如此特色的建築,而且,這後院巨大,卻沒有門。半夜經常能聽到慘叫聲。”
“半夜?誰晚上住在這裡啊。”
“我。”
“那一次我開車滿城找拍攝場地,後來意外發現了這裡,恰好我車拋錨了。沒辦法,天色已晚,隻好在車裡休息,半夜的時候睡不著,大著膽子走進古宅,在裡面待到天亮。”
“你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沒辦法。我走進去後就迷路了,因為實在太大。被困在裡面,直到天亮才出來。”
“所以呢,冬爾,這就是你說的,意外的驚喜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