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流逝,離除夕又近了一步,家家戶戶忙忙碌碌,或清掃庭舍,除舊布新,或張燈結彩,方蘭早也做好了年糕、三牲飯菜及三茶五酒等奉祀的食物,還給蘇瑾送來了些。
彼時蘇瑾吃飽喝足正蹲在門檻子上看雲城百姓一臉幸福快樂的忙來忙去,聽方蘭說明天就是除夕了,驚訝的打了個飽嗝。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光想著蕭衍回京,她居然忘了日子,這年末她可打算要好好過一下的。
除夕一轉眼便到了,蘇瑾早就列好了一長串菜單,上午提前采買好了,下午就鑽進廚房埋頭苦乾。
陸暻午睡起來,走過廚房的雕花窗子前,一眼就瞥見了那個在裡面轉陀螺的人。
“你在做什麽?”他偏了偏頭,有些疑惑的詢問。
蘇瑾聞聲回頭,看見立在窗前的白衣少年。
冬日的陽光十分溫暖,照在窗子那細細的金鉤之上,微風輕輕,絲簾慢卷,牽動他鬢邊一絲黑發,微微垂在臉側,將空氣中的柔和暈染進衣擺。
陸暻不願與人同住,便矯情的自己在客棧院裡的梅花林下搭了個棚子,美名其曰“眷戀山水,貼近自然”,實際上誰都知道冰清玉潔的陸大人是絕對聞不得臭腳丫子味兒和汗味的,絕對聽不得打嗝放屁聲的,所以寧願自己凍著也不進屋屈就。
“在做年夜飯。”蘇瑾揚揚手裡的菜,“要不要一起?”
陸暻挑挑眉,邁步進來,卻與那灶台保持著距離,只是饒有興味的看著蘇廚娘洗菜。
蘇瑾突然抽了抽鼻子。
好香啊!
她抬頭去看陸暻。
因著離得近了的緣故,蘇瑾這才看見陸暻發間散著些零落的臘梅花瓣,玫色墜在褐中,映襯著他那眼底的兩抹亮色。
大抵是剛剛睡醒,陸暻的眸子裡還未帶著往日裡深不見底的晦暗,反而在這樣的陽光下帶了些許星子般的純真光亮,滿是好奇的看著蘇瑾的動作。
“陸暻,你頭上有花瓣。”
他伸手摘下來,卻帶起滿袖梅花香,熏的蘇瑾有些陶醉。
她是不是在梅花樹下睡上兩天,也能這麽香?
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這麽冷的天,也只有陸暻這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人才能住。
她抓緊時間去洗面前的菜,然後端著來到案板前。
“來,把那碗辣椒放到香菜旁邊,我要放菜了。”
然而吆喝完半天,蘇瑾卻沒見陸暻動手,不禁疑惑的看著他,“我說,你愣著幹嘛?”
陸暻抬起眼,十分淡定的開口,“哪個是辣椒,哪個又是香菜?”
蘇瑾:……
她將手裡還帶著水的菜盆不由分說地塞進陸暻懷裡,見他臉上很明顯的閃過恐懼之色,立馬開口威脅,“你要是敢把我剛洗好的菜丟到地上沾了灰塵,我就糊你一臉泥!”
陸暻隻得別別扭扭的捧著那菜盆,看著蘇瑾在案子上騰出位置來,趕緊遞出去,嫌棄的看著自己沾了水的前襟。
“不過是水而已啊大哥!”蘇瑾有些哭笑不得,“你不要一臉這衣服沾了無數病毒的表情好不好?”
陸暻還是皺著眉頭,摸出一張繡了半片桃花的帕子來輕輕擦拭。
“帕子上還繡桃花……”蘇瑾摸摸鼻子,覺得這人實在過得精致。
“不過,既然你的衣服已經髒了,不如你讓它再發揮一下用處,”蘇瑾遞給他幾顆土豆,“來,把它們切了。”
陸暻用修長的指頭捏著,有些發愣,喃喃開口,“這怎麽弄?”
“不是吧?”蘇瑾有些愕然的開口,“你之前講廚藝不是還頭頭是道說的天花亂墜口若懸河嗎?怎麽今天又是分不清辣椒和香菜,又是不知道怎麽切菜?”
“我沒下過廚,”陸暻十分坦然,“我只看過書,所以讓我真的做菜,我不會。”
“我不會”三個字真的把蘇瑾打敗了,她認命的將土豆又拿了回來,自己苦兮兮地切了。
陸暻垂著眼在一旁看著她切完一顆,突然伸手,“我會了。”
“啊?”蘇瑾有些不相信,然而陸暻居然把她一推,自己十分自然的站在案板前捏著刀來切。
不是吧,難道陸暻真的這般聰明,看一眼就能學會?
她趕緊湊上去看。
捏著刀,陸暻十分有把握的對著那土豆一打量,下手哐哐哐。
哢嚓又哢嚓,土豆塊應聲落在案板上。
放下刀,陸暻滿意的看看蘇瑾。
“怎樣?”
“怎樣?”蘇瑾青筋暴起,咬著牙開口,“你還好意思問我?我切的都是薄薄的片,你切這麽厚的是要築城去嗎!”
陸暻這才發現,自己切的好像的確和蘇瑾的有區別。
“行了,行了,”蘇瑾頓時有些嫌棄他,奪過他手裡的刀,“淨給我增加工作量。”
陸暻神色淡然,微微一笑,“倘若再讓我切一個,我一定可以。”
“再讓你練刀功,我們晚上就不用吃飯了!”蘇瑾給土豆改刀,將案板剁的很響,“晚上我要做火鍋,你吃辣的還是不辣的?”
“火鍋?”正邁進門來給蘇瑾送糖果的方元耳朵一豎,“那是什麽好吃的?”
蘇瑾回過頭見方元立在門口,清瘦的小臉上滿是興奮,立馬笑了,“火鍋就是可以邊煮邊吃的菜,吃的時候食物仍熱氣騰騰,湯物合一……”
方元立馬咽了口唾沫。
蘇瑾聽見不禁笑出聲,“你們家就兩個人,不若今晚過來和我們做個伴,一起吃?”
“好好好!”方元立馬撒腿就跑,“我去拿我家的吃的。”
蘇瑾笑嘻嘻的看著方元跑的比兔子還快,將所有準備好的菜倒進一個盆裡,又倒進肉餡,開始活餡。
陸暻看著她那小小的手捏著筷子在盆裡一圈圈的轉,“這是做什麽的?”
“包餃子的。”蘇瑾有些疲憊的甩甩手,像教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寶寶,“這是餡,我要這樣活它。”
陸暻看了看,接過來,“這個我會。”
見他動作倒是自然,蘇瑾也放心交給他,自己又去忙別的了。
兩個人正忙活著,方蘭和方元也抱著一堆食物邁進了屋子,見一身仙氣飄飄的陸暻正立在屋裡煞有其事的打餡,都瞪大了眼睛。
這這這……有點太不和諧了吧?
陸暻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十分自然的向著他們點點頭,又專注於打餡事業去了。
方蘭盯著他半晌,臉色一紅,趕緊轉頭對著蘇瑾道,“叨擾大人了,都怪小元他……”
“怎麽是叨擾呢?”蘇瑾鼻尖上不知道怎麽弄的沾了些麵粉,此刻像是一隻白鼻頭的小貓,她笑嘻嘻的抬頭,“過年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見她這樣隨和,方蘭也自然了許多,趕緊和方元幫著蘇瑾切菜洗菜,時不時偷偷看一眼陸暻,然後臉色又發紅的趕緊低頭。
幾個人在廚房裡不停歇的忙活著,期間蘇瑾還叫下來了在房梁上看戲的猴子一起加入,等把所有菜準備好,天色也差不多到了吃飯的時候了。
蘇瑾把自己醒好的面擀成面皮,遞給一旁的方蘭,方元也好奇的捉起個皮子,學著蘇瑾和方蘭的樣子往裡面裝餡,捏上的一瞬間立馬就遭到了猴子的無情嘲笑。
“噗哈哈哈,你包了個豬吧這是!”猴子笑的前仰後合,“太可笑了!”
“你包的好?”方元頓時氣不過了,立馬鼓著一張小臉,“有本事你包一個!”
“包就包,”猴子也拿起一個皮,極其認真的去捏。
片刻後……
“哈哈哈哈哈哈你包了個老鼠?”這回輪到方元前仰後合,“醜死了!”
猴子有些尷尬的看著自己手裡那團,咂咂嘴。
“我試試。”忙活了一天的陸暻也過來,修長的指尖托著潔白的面皮,就像托了一塊美玉,他學著蘇瑾的樣子往裡面填餡,中指去挑皮,食指和拇指去壓。
他皺了皺眉,“怎麽捏不上?”
“誒,這裡要這樣子。”蘇瑾見陸暻包的很好,突然發現他捏不住,反應過來大抵是用了都是麵粉的那面,捏著他的手遞到自己跟前,往邊緣淋了些水,衝他一笑,“現在就好了,你再試試。”
陸暻低著頭,正專注的看著手裡的皮,未發覺蘇瑾突然離他很近,這抬頭一笑,頓時就落在他眼底。
面前的少年,目光晶亮,滿是溫柔的笑意,他突然想起那夜見到的翩躚舞姿,心底仿佛有根弦被人撥動,“錚”的一聲巨響回蕩在胸腔中,恍然冬季奔逃,四時花開,冥鴻天際,想將塵事分付一輕芒。
然而就是這片刻的恍惚間,那笑意已經回到了原地,唯有腕上的溫暖還依稀殘留,他低頭,無聲的伸手將那皮捏起來,放在案上,背過手。
“陸大人捏的真好。”方元頓時滿眼羨慕,“我也要捏成這樣的。”
陸暻未答,只是微微笑了笑。
無人見,他背在身後的手捏著那手腕,輕輕摩挲,仿佛在尋找一個無意間失落的朦朧夢境。
菜上桌了,五個人圍成一圈,在一片熱騰騰的蒸汽裡笑的眉眼彎彎,蘇瑾本想著叫蕭檣他們一起跨年,不過他們前些日子已經離開雲城了,便也作罷。
陸暻拿出了去年他釀的桃花酒,蘇瑾立馬給大家倒上,一副“便宜不佔白不佔”的模樣,讓方元刮著臉嘲笑她。
“來!”蘇瑾舉起杯子,向大家一敬,“敬在座各位。”
她這一抬袖,潔白的手腕滑了出來,坐在她身邊的陸暻突然目光一閃,伸手捏住她的腕子,提至自己面前。
“呀,灑了!”那酒落在蘇瑾袖口,她趕緊換手放下,“你做什麽呢?”
那手腕纖細光滑,只是在脈搏處有處微紅,形狀像個小小的月牙,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他伸手一摸,卻發現並無凸起,看來是皮膚下的血點。
“你今天撞哪裡了嗎?”陸暻皺了皺眉。
這形狀他在書上看到過。
好像是……某種極其烈性的蠱毒發作前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