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陳州,”商宛說。
她正要把藥遞給朝生,卻被祝余接過。
“我來吧。”祝余道。
商宛似看出二人關系非同尋常,會心一笑,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自覺退離房間。
朝生隻覺得莫名其妙。
祝余正要喂朝生喝藥,卻被朝生拿過了碗。她說:“我自己來。”祝余隻好作罷。
祝余道:“陳州是離國的皇城,而你現在在國師府。我與國師有些淵源,就把你送到這裡,你可留在這裡安心修養。方才進來的那位,是國師府公子的夫人,她為人瀟灑爽朗,很好相處。”
祝余雖碰巧撿到了朝生,卻不能把她帶回天界。因為他一直認為當年的事也有天界的份,這些年來也一直在調查,所以他不可能把羊送入虎口。出於私心,他也不願把朝生送回長明殿或是魔界。再加上朝生如今修為盡失,眼下,凡間最是安全。
祝余和緋厭有些淵源。幾百年前祝余救了緋厭,二人從此有了交情。至於更深的因緣,這裡先按下不表。
總而言之,祝余把朝生安置在這裡,在他看來是再妥當不過的安排。當然,他並不知道緋厭這條命早就記在了長明殿的帳上,而緋厭也為了不給祝余添麻煩而隻口不提。
在緋厭看來,長明殿要的是他一個人的命,決計不會濫殺無辜。再者說,只要他們一日不知燁華珠的下落,便一日不會殺他。無論如何,朝生在他這裡都是安全的。
祝余從未對朝生表明身份,也從未說過什麽仙凡之事,所以,在朝生眼裡,祝余是和她一樣的凡人,再平凡不過的人。
祝余在天界事務繁忙,能來看朝生的時間很少。
朝生倒是樂得自在。她雖然什麽都不記得,但是對祝余也並不過分依賴。她不急於找回記憶,便在陳州安定下來,能結交的也只有商宛。
朝生總覺得江懷澈看商宛的眼神很複雜。有愛慕,有依戀,甚至有愧疚和痛苦。
於是趁江懷澈外出,朝生問商宛:“你和江公子是如何相識?”
商宛聞言娓娓道來,“兩年前,我父親過世,我和丫鬟來陳州投奔遠親。不料路遇強盜,幸好阿澈路過救了我們,我們就此結識,我也從那以後便喜歡上了他。”
商宛的笑很溫柔,也很甜蜜,很滿足。
“於是,你們就成親了?”朝生問道。
商宛卻被問住了,“成……成親?”商宛仔細想了許久,“好像是成了,我記得還拜堂來著……”
“好像?”
商宛又糾結地搖搖頭,“好像又沒成……”她想了又想,“為什麽那麽模糊呢?我好像記不太清了……”
朝生也被她說得一臉茫然。“怎麽會這樣呢?”
商宛道:“阿澈說,我先前生了一場大病,所以記憶模糊也是正常。總之,大致是記得的。”
“那……遇到他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嗎?”朝生又問。
“我從小生於富庶之家,父母恩愛,生活和樂,無憂無慮。雖然後來父母相繼離世,但是我遇到了阿澈,所以免於流離之苦。”商宛說,“如今,我還總能想起爹爹帶著我踏青騎馬,娘親帶著我去看花的情景,那是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原來如此,看來江公子對你真的很好,讓你想記起從前的溫馨歲月,能心滿意足地說一聲不悔和值得。”朝生道。
商宛溫柔笑笑,隨之又想起那個問題——我們真的成親了嗎?
此時江懷澈進來找商宛,商宛便跟他出去了。
不知為什麽,朝生總覺得江懷澈看自己時,總帶著似有似無的敵意。朝生卻對這種感覺很是熟悉,甚至知道,江懷澈就是佔有欲強,有些吃醋,醋她搶走了他的宛宛。
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有這麽一個人,小氣得很,總愛吃醋。可是究竟是誰,究竟發生過什麽,朝生卻是一點都不記得了。
朝生是半點模糊的片段都想不起來,能想起來的,只有不經意間觸動或聯想到的感覺。她對此很是鬱悶,卻又無可奈何。
祝余在她看來並不是壞人,至少他把她撿了回來,還讓她有了個容身之處。但朝生不想什麽事都依賴他,便決定自己查明白自己的身份。不過她現在孤身一人,此事於她而言難於登天。
於是她便想到了一個人能幫她,此人就是緋厭。朝生想,緋厭是國師,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
三日的大雪過後,積雪已經很深了。即便現在天朗氣清,雪依舊沒有消融。朝生去找緋厭的路上,過眼皆是一片雪白。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深深庭院被白雪覆蓋,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耀眼的色彩,是一寸寸融在雪景裡的光芒,讓冰涼的雪有了一絲溫度。陽光溫暖也溫柔,照在朝生身上,隻覺得暖烘烘的。
原來,這便是人間。朝生想。
沿路,朝生也看到了膩歪著的江懷澈和商宛。商宛靠在江懷澈懷裡,臉上是恬淡而柔和的笑容。江懷澈眸色深暗,眼底是發自心底的憐惜和愛意。
朝生不經意就想到了那句話,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她想,也許無論他人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或是江懷澈對商宛隱瞞了什麽,他都是愛她的。愛得深切,深入骨髓,切切於心。如同山上之雪一般純粹潔白,如雲中之月般皎皎光明。
罷了,他們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朝生想。
商宛依偎在江懷澈的懷裡,“還在吃醋啊,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朝生明明是個姑娘,你卻還嫉妒她?”
江懷澈把她摟得更緊,“誰讓她要搶走你,差點就被她搶走了。”
他的語氣滿是寵溺,眼神也滿是溫柔。
“怎麽會?”商宛抬頭看他,“我隻喜歡你一個。”
江懷澈吻了吻她的額頭,“好,我知道了。”
“對了,”商宛想到了朝生問她的話,“我們……成親了嗎?”
說這話時,她臉色微紅,有些羞澀地說道,“我似乎隱隱記得我們拜過堂,卻又很模糊。而且,我們……從未同房……我……”
江懷澈有一瞬間心虛,生怕她察覺什麽或是想起什麽,但看著商宛乾淨純粹的眼神,暫時打消了心底的不安。
他忽而想到,他們還沒有真正成親。成親是要拜天地,讓八荒六合諸神見證的,到時候誰都不可以賴帳,誰都不能離開誰。
江懷澈心念一動,極認真地看著商宛,“宛宛想成親嗎?”
商宛點頭,“名不正言不順,終究不好。”
江懷澈溫柔地笑笑,幫她把被風吹亂的頭髮勾在耳後,“好,那我選個良辰吉日,我們成親吧。”
“那我們之前到底有沒有成過親?”
“再成一次也無妨。”
……
朝生找到緋厭,直接道明來意。
緋厭也不藏著掖著,他道:“在下擅織幻造夢。或許,可以對你施展幻術,進入你的夢境,從而得知你的過往經歷。”
“願意一試。”朝生道。
可惜此法還是失敗了。
朝生的夢境一片空白,找不出過往的任何痕跡,哪怕是隻言片語,甚至連記憶的碎片都沒有。
“或許,你並非忘記了,而是記憶被封印起來。”緋厭道。
“區別何在?”
“忘記的,或許藏在腦海深處,有記起的可能。但如果是被封印的記憶,唯有解開封印,否則絕對不會再記起。”緋厭解釋道。
“那……你有辦法解開封印嗎?”朝生問道。
緋厭搖頭,“在下能力有限,甚至連封印的存在都不曾察覺。所以這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測,姑娘還是應該另尋途徑。”
朝生了然,“多謝。”
翌日,祝余得空來看朝生。
商宛和江懷澈忙著張羅婚禮的事,沒空搭理朝生,祝余便提議去陪朝生去街上閑逛。
陳州作為離國都城,自然是極盡繁華。重簷飛峻,麗彩橫空,回環閣道,五花相鬥,壓盡旗亭。
街上的雪早已被掃除,商鋪和小販又開始活動,一時間熱鬧非凡。
街市金翠照羅綺,笑語盈盈。陸海人山輻輳,萬國歡聲。
即便繁華過眼,身邊依舊有她陪著。這種感覺,似乎很陌生了。是遠隔兩千年的陌生,卻也是近在咫尺的熟悉。
整整兩千年沒有像這樣和諧相處,這樣寂靜喜歡。
朝生記憶一片空白,所以不知道人間的風光,走到哪裡都好奇,都要去看一看。
她雖然依舊和從前一般喜靜,有時甚至清冷漠然,但是卻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性子使然。而且,沒有了從前的記憶,便不受從前經歷的影響,現在的她,更像是最初相識的樣子。
現在的她,比從前更有人氣。
“那是什麽?”朝生指了指天橋底下的說書的。
“評書的。總說些故事和傳奇,也很有趣。”祝余說。
朝生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模樣,卻是轉瞬即逝,再也尋不到絲毫痕跡。
那個人又是誰?為什麽那麽熟悉,卻一點都想不起來?朝生揉揉頭,她現在確信,她只剩感覺了。至於記憶,或許真的如緋厭所說,被封印,或是……不存在了。
“怎麽了?”祝余擔憂地看著朝生,想要扶她卻被朝生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出。
朝生道:“我沒事。”
兩人正要去聽評書,卻從背後傳來一個聲音,讓朝生無端停住了腳步——
“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