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綏用劍攔下了原隰的劍,奈何原隰的劍意太過強勁,還是讓晏綏後退了好幾步。
看清來人,原隰微微眯起了眼,目光中透著一絲冷意。
“好久不見啊,原隰公子——不,應該叫你殿主大人了。”晏綏衝他笑笑,笑中卻帶看微不可查的疏離,還有敵意。
晏綏的容貌也和千年前無甚區別,但是身上多了分王者之氣,和從前的溫柔不同,那是精明算計卻又不顯山露水的睿智和深邃。
或許,一直以來他都藏的很深,只是從前旁人無心關注他罷了。
原隰記得,千年前,他是狐族第一美男。
雖然原隰在千年前就成為了長明殿之主,晏綏也在幾百年前成了妖帝,但這二人自晏綏離開長明殿之後,再沒有見過。
原隰漠然回應道:“妖帝也別來無恙。”
緋厭看到晏綏阻攔,想趁機逃走,卻被原隰一劍逼之,攔了下來。
“說你的目的。”原隰對晏綏道。
“緋厭是我妖族中人,且馬上就要成仙,修行不易,原隰大人可否網開一面?”晏綏神色自若,溫和無害的笑意背後卻不知藏了多少算計。
“不行。長明殿有長明殿的規矩。”原隰道。
“長明殿一向如此不問青紅皂白做事的嗎?”晏綏雖然依舊帶著淺笑,語氣卻比方才嚴肅許多,甚至帶著一絲威脅的意味。
“你在長明殿待了那麽久,長明殿如何做事,你不清楚嗎?”原隰反問。
“我只是陪了她很久,隻清楚她如何做事,卻不清楚長明殿如何做事。”晏綏毫不掩飾挑釁的目光和語氣。
原隰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
他幾乎在聞言那一刹便想殺了晏綏。雖然晏綏什麽都沒有做。他那麽說,不過是想讓原隰嫉妒,想讓他難受。
原隰只要想到晏綏陪了朝生那麽久就會覺得難過。而他留在她身邊不過那麽短的光景。
但是原隰也記得,朝生不喜歡他們任何一個人,這是她親口告訴他的。
原隰忍下殺意,目光幽幽地看著晏綏,表面卻看似平靜無波。
原隰譏誚道:“她如何做事,本君便如何做事。”
晏綏自知如今打不過他,也講不通道理,只能再退一步。“既然如此,孤也同長明殿做個交易如何?”
此時的二人已經全然不用“我”這個稱呼。
“可以。”原隰爽快道。
長明殿向來吃人不吐骨頭,與長明殿交易,死了也得扒層皮。這筆買賣,穩賺不賠。
“孤要長明殿幫妖族尋回妖族至寶燁華珠。燁華珠被緋厭盜走,只有他知道其下落。如果長明殿助孤找到燁華珠,緋厭生死交由長明殿,孤再不插手。”晏綏道。
“交易條件呢?”
原隰知道,如果晏綏能輕易從緋厭口中探得燁華珠的下落,便不會拖到現在,更不會找上長明殿,看來此事並不好辦。怕就怕緋厭寧死不說。
“和光劍。”晏綏道。他知道普通條件很難說動原隰,但是燁華珠事關重大,他只能忍痛。
原隰神色終於有了一絲動容。他劍眉微皺,眼中如寒星一般深邃而幽遠。仿佛凝視著遠隔千年的人,又或是凝望著一千年的歲月倥傯。
和光劍。
杻陽山上,她就消失在那短短的一瞬間。沒有魂飛魄散,沒有命星隕落,沒有死的痕跡,也沒有生的線索。和她一起消失的,還有她的和光劍。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為她聚魂,可是無論試了多少次都是一無所獲。
“你說什麽?”原隰聲音中帶著不可抑製的顫抖,這是一千年來他唯一聽到的有關她的線索。甚至,他有些難以相信。
晏綏把原隰的神色盡收眼底,想到那個人,總是伴隨著錐心刻骨之痛。無論是她活著的時候,還是離開以後。
“我說,她的和光劍。榆火的和光劍。”晏綏深吸一口氣,“一千年前,和光劍便無故掉落在妖族。但我不知它從何而來,也尋不到它主人的一點痕跡。最重要的是,我發現和光劍被封印了,它現在如同一把破銅爛鐵,根本無法發揮其原本的力量。”
原隰算是聽懂了。原來和光劍一千年前就落入了晏綏手中。
“成交。”原隰道。
雖然不知道晏綏為什麽就這麽輕易把和光劍交給他,或許和燁華珠相比,和光劍於他而言並沒那麽重要。
“本君現在就要和光劍。”原隰聲音冰冷,語氣不容抗拒。
“可以。”晏綏也爽快。他直接把劍喚出,遞給了原隰。他不怕原隰出爾反爾不認帳,長明殿斷不會如此。
原隰接過和光劍,撫摸著上面的紋路,這的確是她的和光劍。
晏綏閃身消失,臨走前留下一句話,“別忘了你答應孤的。”
原隰劍指緋厭,“燁華珠的下落,或是你的命。”
緋厭從開始到現在,臉上未曾露出過懼怕的神色。他雖然不敵原隰,但是依舊不卑不亢道:“燁華珠不在我這裡。但你也殺不了我。”
原隰正要刺向他時,緋厭卻說:“殺了我,你就永遠不會知道燁華珠的下落了。”
原隰冷哼一聲,慢條斯理地把劍收起來,又整了整衣襟,“或許你說得對,而且本君也不急,看誰耗得過誰。”
原隰說罷,便離開了。馬上就是濯兮的生辰,再耗在這裡也沒意思。等濯兮生辰一過,該清算的帳自然一個都不會落下。
緋厭雖然沒有受傷,卻也松了一口氣。
此時江懷澈走來,定定看著緋厭。
“怎麽,你也希望我死嗎?”緋厭問道。
“父親大人說笑了,”江懷澈的話沒有半點溫度,“我怎麽會那麽想。”
眼前的人是他的父親,卻也是拋棄了他和母親十幾年的人。從前他是有恨的,現在也是。盡管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每個人都有做某件事的理由。可這並不能妨礙他恨他。
“如果我死了,你會原諒我嗎?”緋厭的眼中平靜如水,看不到半點波瀾。
但江懷澈依舊對他說的話感到詫異。他這個父親向來不苟言笑,謹慎嚴苛,從沒說過這般煽情的話。
江懷澈譏誚地笑笑,“會。”
你死了,我就會原諒你。
江懷澈回到他和商宛居住的那處院子,卻沒有看到商宛的蹤跡。
問了唯一一個在這裡伺候的侍女,才知道商宛一大早就出去了。
“你怎麽能讓她獨自出去,不是讓你看著她嗎?”江懷澈有些急躁和不耐煩。
“公子恕罪。”侍女連忙驚慌地跪下,“夫人把小人打暈了,小人什麽都不知道。”
江懷澈怒火中燒,本想殺了那個侍女,又想起師父讓他做個好人。
“滾!”江懷澈不再理會她,快步出去尋找商宛。
他動用國師府的權力派人尋找商宛,差點把陳州翻個底朝天,最終在一間茶樓中看到了商宛。
她依舊如同從前一般,穿著一襲紅衣,坐在二樓,聽著台下的戲。
她聽得出神,左手托腮,眼睛一眨不一眨的,很是靈動可愛。時而飲一口杯中的茶,神態十分愜意享受,竟然連江懷澈的出現都未曾察覺。
江懷澈打了個手勢讓下屬都退下,一個人走到了商宛身邊。商宛依舊渾然未察。
他輕輕從背後抱著商宛,把頭埋在商宛的頸間,貪婪地呼吸著屬於她的氣息。
“宛宛,”江懷澈喚她的聲音如同隔世的愛戀般低回,如同絲線一般纏繞,此生解不開,躲不掉。
商宛本能地縮了一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反應從何而來。
江懷澈見狀,抱得更緊。
“宛宛,不是不準你一個人隨便出來的嗎,怎麽這麽不乖呢?害我擔心了許久,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
江懷澈的聲音很溫柔,如同夏夜裡的清風,掠過的是一寸寸相思,入骨癡纏,不死不休。
商宛不知為什麽要用夜裡的風去形容他。分明春日裡的暖風更加和煦輕柔。可江懷澈給她的感覺永遠屬於前者。
但是商宛知道,江懷澈是他的夫君,無論他做什麽,都不會害她。
“阿澈,”商宛喚他。
“叫我夫君。”江懷澈聲音低沉,甚至有些沙啞。
“夫君。”商宛道。
從前那聲“夫君”是他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現在卻輕易得到了。可她卻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她了。
江懷澈想吻她,但是茶樓裡人多,他不想讓別人議論她。於是他把她打橫抱起,一路抱回了國師府,把她放在床上。
他的動作一直很輕,生怕把她磕了碰了。
“夫君,你總是讓我待在這個地方,我覺得悶,太無趣了。所以我想出去走走。”商宛說。
“外面很危險的,萬一有壞人把你帶走怎麽辦?”
“怎麽會呢?這裡可是皇城,天子腳下,哪裡有那麽多壞人?你分明就是在限制我的自由!”商宛抗議道。
“乖,總之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院子半步。”江懷澈的語氣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商宛徹底生氣了,狠狠地把床頭的杯子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不要!你憑什麽要把我關起來?我是你的妻子又不是寵物,我要自由!江懷澈,你若是再這麽對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商宛憤怒中帶著委屈。
江懷澈看著商宛的反抗和生氣,一時覺得心痛難忍。
自從聽了浮川的話,對商宛使了轉生之術後,商宛不再是原來的商宛,只是江懷澈的妻子。所以自她醒後,一直十分乖巧聽話,全然沒了從前的瀟灑靈動。
江懷澈隻覺得慶幸,慶幸這偷來的每一時每一刻,卻也覺得悲傷和遺憾,因為從前的她再也回不來了。
如今她對他發脾氣,讓他仿佛又看到了從前的她。從前的瀟灑肆意,敢愛敢恨的她,從前的向往自由,無拘無束的師父。
本以為可以重新開始,本以為他已經釋懷,可沒想到,最放不下那段過往的,卻還是他江懷澈。
他在難過,在遺憾,也在內疚。
一時間,江懷澈又想起商宛那天晚上說過的話。她說,“如果能讓我再見到一場雪,我便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切重新來過。”
正是為了她說的這句話,江懷澈才主動去找他的父親緋厭。緋厭是妖,這等小事他一定可以實現。
可是江懷澈在國師府跪了三天三夜求他,他都沒有答應。
第三夜,緋厭對他說,“都說落雪白頭。沁雪已死,我此生,不許人間見白頭。”
沁雪是江懷澈的生母,是一個凡人。
原來這便是宛丘數十年未曾落雪的緣由。
江懷澈隻覺可笑,卻又無可奈何。
後來等商宛再醒過來,她已經如江懷澈所願,換上了他親自為她編制的記憶,相當於變成了另一個人。
漸漸地,他便把宛丘落雪這件事放下了。他以為他放下了。
可是今日,那種自責、內疚、心痛的情緒一起翻湧出來,仿佛要把他壓得窒息。
江懷澈緊緊抱住商宛,“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幾日後,長明殿又來了一位客人。來人正是江懷澈。
“所求者何?”杳默問道。
“我想讓宛丘下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