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儀說陳公子是因為那個人死而複生,那麽陳公子身上也必定有他們想要的線索。
朝生就這樣任由原隰拉著,跟著他去陳員外家。
陳公子是陳員外的獨子,今年二十四歲,名叫陳如寄。
朝生和原隰隱匿了氣息,隱身潛入陳府,沒有人能看見他們。
後院裡,陳如寄正在練劍。他長劍在握,衣衫獵獵。身手矯捷,快如疾風。眉宇之間是殺伐決斷的英氣和戾氣。
院裡的家丁和丫鬟紛紛議論著:
“奇怪了,少爺從前從前身子弱,從來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哪裡見過他習武呀?”
“可不是嗎?這都兩個月了,少爺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從前的少爺從不喜歡這樣打打殺殺的。”
“而且從前少爺文弱,性子也溫柔,哪有這般急言令色?”
“……”
“變了個人?”原隰看著陳如寄這張陌生的面孔,有些不解。
朝生已然看出其中玄機,但她並不準備說破。有些事情,該是他自己解決才好。
“楚狂還在回來的路上,我們現在人手不夠,看來要把照雲叫來。”朝生漠然說道。
……
客棧裡,照雲急匆匆地跑來,一張娃娃臉的少年不顧形象地胡亂擦了擦汗,而後端起茶壺猛灌。
“你慢點喝,又沒人和你搶。”原隰看著照雲如狼似虎的樣子,覺得很好笑。
照雲隨便用衣袖擦了擦嘴邊的水漬,定了定神道:“陳如寄兩個月前就病死了,魂魄也到地府投胎了,輪回冊裡都有記錄。”
“也就是說陳如寄死而複生這件事並沒有驚動地府?”原隰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問道。
照雲點頭,“不錯,如果要驚動地府,這事就鬧大了。看來那個人只是要在這些凡人面前復活陳如寄,從而證明那長明燈真的有讓人死而複生的功用,並不想惹別的麻煩。”
“那現在的陳如寄又是怎麽回事?”
“已經可以確定的是,現在陳如寄身體裡的魂魄並非他本尊,因為他的魂魄早已投胎。”照雲說。
“難道是借屍還魂?”原隰意識到了什麽,怪不得就像變了個人,原來內裡真的換了個魂。
“很有可能。”
“那又是誰的魂呢?”原隰凝神思考著,“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多出來一個魂魄吧?可是鎮上死者亡魂沒有回到地府的事也是最近幾日才發生的,兩個月前一切正常。”
照雲想了想,“就算如此,沒有及時回地府報道的魂魄也不計其數,有的留在凡間當了厲鬼,還有的遊蕩於世間各個角落,只不過鎮上發生的這件事是失蹤的魂魄比較集中而已。這實在很難知道。”
原隰點點頭,“看來我們還要去會會這個換了魂的陳如寄。”
……
陳府外。
照雲在遠處看著騎馬歸來的陳如寄,突然皺起眉頭。
“怎麽了?”原隰察覺到照雲的異色,“你認識他?”
照雲點頭眸光滯了一瞬,而後變得幽深。
“原隰大人,你記不記得,你和君上去地府查趙攸寧,順帶查了一下那個將軍顧榮?”
原隰看著他,似乎捕捉到什麽,“難道……”
“顧榮死後,他的魂魄一直沒有入冥司,這事我是知道的。起初大家都以為顧榮就是聞笛,我也這麽以為,所以就忽略了很多事。現在想起來,許多事情,或許一早就注定牽扯不清,糾纏不休。”照雲看著陳如寄大步流星走進陳府,不由得感慨。
“他魂魄的執念,他的神態舉止,不會錯的,”照雲說,“一定是他。”
“你在之前還見過他?為什麽之前沒有聽你提起?”
“因為有人給我的記憶設了禁製,只有當我再見到顧榮,才能想起他來,我之前根本不知道我認識他。而設禁製的人,正是初霽仙君。”
“他也認識顧榮?如果他擁有許玠的記憶也不是不可能。但都是過去的事了,他不可能因為前世之事整出這麽多事來。想來他和陳如寄複生還有那個滄海月明燈鋪也脫不了乾系。”原隰沉思片刻道。
照雲點頭,“初霽仙君的確認識顧榮,但卻不是因為前世之事。因為顧榮也是召喚長明神君的人,那時候,長明殿的類似事宜都是我跟著初霽仙君做的。”
“他也……”
“沒錯,”照雲長歎一聲,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
“原隰大人,你讀了那麽多書,一定聽過這樣一句話。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顧榮就是那早已經在河邊化為累累白骨的亡魂,是大梁長公主年少時心心念念夢中之人。
“那時的戰場因為亡魂太多,怨念深重,自成靈場。生人不可進,亡魂出不去。整整五年,顧榮的魂魄一直被困在曾經的戰場。因為怨念太重,擾了附近百姓的清寧,一些修仙之人才把靈場的亡靈全部超度,讓他們得以去投胎。
“但是顧榮不願去投胎,他隻想回到趙攸寧身邊,哪怕只是默默陪著她。但是地府也日日在追尋他的蹤跡,為了逃脫地府的追捕,無奈之下,他召喚了當時剛歷劫歸來的初霽仙君。
“當時趙攸寧已經過世了,顧榮依舊不願去投胎,因為去了地府就要喝孟婆湯忘記生前的一切。他不願忘了趙攸寧,所以不肯去地府。他說願意放棄生生世世的輪回,只要可以留在凡間,只要不忘記她。所以,初霽仙君把他的魂魄煉化為劍靈,讓他為自己辦事。
“隨後,初霽仙君也為我的記憶設了禁製,讓我忘記了顧榮這個亡魂。”
照雲說著,輕歎了一聲。
如果顧榮選擇投胎,他和趙攸寧也未必能在來世遇到。就算遇到,也是互不相識。至少這樣,他還記得她。
“從前我還奇怪,為什麽要讓我忘了這件事?現在想來,很多事情,初霽仙君怕是早就已經有了打算。”照雲說。
“看來要找到初霽,只有問這個身為陳如寄的顧榮了。”原隰剛要上前,卻被照雲製止:
“不行,他既然是為了出去初霽仙君辦事,就一定不會說出去的。貿然前去恐怕會打草驚蛇。不如我們從長計議。”
原隰應下他。種種跡象表明,初霽是故意躲著他們。如果他有意要躲,就算想盡辦法也沒有用。
……
朝生了解了陳如寄和顧榮的情況,拇指輕輕摩挲著茶杯,看著杯中的茶水,眼中似有無盡深淵。
良久,她道:“旁的事先不必管。滄海月明燈鋪裡的聚魂陣已經啟動,相信用不了多久,布陣之人就會自己現身。”
“布陣之人真的是初霽嗎?”原隰問道。
朝生輕歎,“我倒希望不是他。”
祝余這幾日也並沒有打擾到朝生。他總是早出晚歸,朝生很少見到他。這也是唯一讓朝生滿意的地方。
從那天晚上開始,清水鎮足足下了三天雨,第三天晚上都沒能停下來。
第三天夜裡,朝生感應到了許玠之外的初霽的氣息,她把笛子收在袖子裡,起身到樓下尋找。她全程都用法術,悄無聲息,也沒有被人看到。
午夜時分,客棧已經打烊,朝生看來一眼原隰的房間,給他設了個禁製才安心離開。畢竟有祝余在,她擔心原隰的安危。
房間裡,躺著床上的祝余緩緩睜開眼。
雨還下個不停,街上空無一人,連燈光都沒有。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安睡了,只有朝生循著神識感應到的氣息探尋初霽的蹤跡。她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傘,走在雨地裡,雨不沾衣,卻在她每一個步子後濺起不小的水花。
於是在黑暗的、無盡的長街裡,有一寬袍錦衣女子撐一把傘,在雨夜漠然前行。但是再大的風雨,朝生面色如舊,氣定神閑,無悲無喜,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雨越下越大,似乎是把天撕了道口子,傾盆而下,毫無停止之勢。朝生感應著越來越濃鬱的仙氣,屬於初霽的仙氣,心卻越來越沉。
她在滄海月明閣都不遠處停住了腳步。
“ 你終究還是找到他了。”許玠現身,眸中晦暗不明,語調卻有些陰沉。
“這還多虧了你。初霽有意隱匿自己的神識所在,如果不是你和初霽的神識相互感應,本座恐怕還不能這麽快能找到他。”朝生眸光幽深,幽幽地開口,“想來這也是祝余有意把你送來的目的。”
“既然我已經沒有什麽用處了,我要離開。”許玠冷聲道。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以為你是誰?!”
朝生此言一出,許玠自知已經無法逃脫。
朝生把手中的笛子轉了一圈,說道:“想來你早就不需要這玩意兒了。你一直在隱藏自己的實力。”
“你既然什麽都知道,為何裝作若無其事?”許玠不解道。
“你雖是初霽的一縷元神,卻早已擁有了自己的思想,自然不會任人左右。”朝生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但你的自由,還是由初霽做主,所以不論你做什麽,那都是初霽的事。本座要做的,只是把你交給他。”
許玠正欲反抗,朝生已經先發製人,將他徹底封鎖在笛子裡。
一切在一瞬間歸於平靜。除了還在下著的大雨,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只有那支白玉長笛靜靜地躺在朝生手中。
滄海月明閣門前,盡管店門緊鎖,朝生還是用神力輕易看見了裡面的情景,也看到了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朝生皺眉,握著傘的手不自覺加大了力道,因為用力,骨節也跟著泛白。
一瞬間,那把傘被朝生捏碎,頓時消失。朝生斂去周身法力,在雨中站了良久。
裡面的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正當抬頭,卻見朝生不知何時站在了眼前。她渾身濕透,沒有一處是乾的。
“君……君上……”初霽虛弱地喚她,“你怎麽……”怎麽被雨淋濕了?
初霽知道,朝生是神,只要她不想,不可能被雨淋濕,凡間的雨根本不可能落在她身上。除非……
“君上……”
“你可讓本座好找啊。”朝生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