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這才意識到有人進來,之前玩得忘乎所以,連這點事都沒察覺到。
原隰也停下來,看著站在門口的兩個男子。
站在左側的人長身玉立,面如冠玉,身上透著貴族子弟的氣質,想來是李京儀口中的鷺華無疑。
右側的人眉目之間帶著狂妄不羈的神色,明明五官端正長得一表人才,卻被他的神情平添幾分邪氣和痞氣。果然是人如其名,是楚狂無疑——呃,如果略去他此時一臉茫然不知今夕何夕的表情的話。
現在的楚狂,若是還用人如其名形容,恐怕要叫楚傻。
楚狂很佩服自己的君上,面部表情切換自如毫無痕跡。從滿臉笑意到面無表情變換得十分自然,仿佛方才院子裡的歡聲笑語言笑晏晏都只是他看花了眼。
至於那個小白臉,更是表裡不一。君上面前乖巧可愛調皮活潑,外人面前就一本正經道貌岸然。只見他現在神情端正自然,看上去似有些溫和明朗,其實由內而外散發著冷意,清冷疏離,拒人於千裡之外。
楚狂一向看人很準。
他向朝生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君上。”
鷺華也微微頷首,以示禮節。
朝生微微點頭致意。
感知到了楚狂對自己似有似無的敵意和不屑,原隰倒是毫不在意。他啟唇道:“想來二位就是南海鮫人族二殿下和楚狂仙官。”
楚狂則輕笑道,“當然是老子,你又是誰?”
朝生對楚狂如此輕蔑的態度很是不悅,只因他不屑的人是原隰。因而沒等原隰開口,就聽朝生冷聲道:“原隰先前暫代初霽之職,如今正式成為總管長明殿所有事宜的長官,你敢將他不放在眼裡?”
原隰覺得心頭一暖,她總是這樣維護他。可他也覺得難受,因為自己不夠強大,所以要活在她的護佑之下。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變強大,變得比她還要強大。到那時,換他來保護她。
“什麽?”楚狂知道自己惹朝生不悅,但他還是不甘屈居一個凡人之下,“就憑他?一個凡人?”
在楚狂看來,一個凡人有何德何能可以在長明殿的地位僅次於君上,他生來狂傲,根本不把原隰放在眼裡。
朝生正要教訓他,卻被原隰擋在前面,“楚仙官說的是,我一介凡人自然沒有資格居於如此地位,但也請楚仙官記得,士不可同日而語。多說不如多做,我會憑我自己的本事讓楚仙官心服口服。”
原隰面上平靜之中帶著堅定,雙眼的光彩耀眼而奪目,可惜沒有溫度。明明是聽來謙和有禮的話,聲音卻帶著桀驁和威嚴。他沒有因此惱羞成怒,但也懶得在除朝生以外的人面前笑臉相迎。
他這樣子,的確是少年意氣,心比天高,甚至比楚狂還要目中無人。
楚狂也道:“小子,好啊,老子等著你讓我心服口服!”
“那個……可否讓我說兩句……”鷺華覺得自己有些多余。不對,毫無存在感的話……也不存在多不多余的問題了。
“二殿下請講。”朝生道。
“榆火神君叫我鷺華就好。”
“李京儀在滄海月明閣。”朝生漠然說道。
“……”這思維跳躍得有些快。
“在下正是……”
“他死了,如今不過是個魂魄。”朝生的話依舊沒什麽溫度。
鷺華大驚,緊緊皺眉,面上也變了顏色。他張口想說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心就像是不知被誰揪著,生生地疼著,很是難受。像是窒息了一樣,喘不過氣來。
饒是活了幾百年,可面對生離死別,依舊沒有看破。
朝生沒有理會他的反應,看了楚狂一眼,徑直離開後院。
楚狂會意,隻覺得背後一涼,卻又不得不跟了上去。
“生生死死,輪回罷了。”這是朝生當初告訴原隰的話,他把原話告訴了鷺華。有些事情他雖不能感同身受,但開口勸慰一句,也不是什麽難事。盡管他也說不出什麽悅耳動聽的好話。
鷺華點頭,“多謝。”而後轉身離去,直奔滄海月明閣。
……
朝生眼中是可見的冷意,看得楚狂毛骨悚然。盡管是一個舉起茶杯慵懶地品茶的動作,楚狂都感受到了一陣殺意。
“君……君上……”
“本座讓你說話了嗎?”
“……”楚狂覺得自己有錯,他就不該長了一張嘴。
“嗯?”陰森森涼颼颼的語調傳來,楚狂不可抑製的地抖了一下。
君上向來不講理,隻憑喜惡辦事。楚狂知道他現在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他若是方才沒說話,君上一準會說“杵在這做什麽?連句話都不說,你是死了嗎?!既然如此,別站在本座跟前礙眼!”
然後……後果可想而知……
“君……君上我錯了……”楚狂一世狷狂,只有在朝生面前嚇得跟孫子似的。
“錯哪了?”
“……”楚狂就知道她會這麽問。
“錯在頂撞原隰大人。”做神仙呢,該狗腿還得狗腿,但“大人”這聲稱呼絕對不能讓原隰聽到!
“僅僅是這個?”全程朝生語調平靜,仿佛是用拉家常一般的口氣說話,卻把楚狂嚇得不輕。
她就像是個把一切玩弄於鼓掌之中的惡趣味操控者,臉上也少有得浮現出一絲玩味的表情。
“……啊?”難道還有別的原因嗎?楚狂一臉茫然。
朝生的神色忽而冷峻嚴肅起來,“原隰是本座選中的仙君,是本座要護著的人。你如此質疑他,難不成是懷疑本座的眼光?”
朝生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摔在幾案上,茶杯頃刻碎裂。
楚狂又抖了一下,他覺得他再不好好做人,下場應該和那個茶杯差不多。
“不……不是……”他連忙道。
“不是還是不敢?”
“……”有什麽區別嗎?
楚狂腦子飛速旋轉,在思考如何應答,卻聽朝生道:
“你究竟是不服原隰,還是不服本座?”朝生似笑非笑看著他,用“今天天氣真好”的語氣,說著“你是不是想死”的話。
這個問題太深刻了,楚狂覺得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這張嘴上了。
“服!服!哪能不服呢?六界之中,我楚狂就服君上您了!”楚狂發誓,他說的都是真心話。
朝生對他的回答很滿意,但依舊是一副冰冷的神情,“服就好,出去吧。”
就算是不服,她也有辦法讓他服。
楚狂連滾帶爬出了房門,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一扇普通的門,而是決定生死的鬼門關。身後是地獄,門外是陽間!
可朝生的敲打並沒有讓楚狂對原隰也心服口服,反而更加怨恨且看不起他。不過是個靠君上撐腰的小白臉罷了,君上被他外表的乖巧蒙蔽了雙眼,他楚狂卻清醒得很!
“以後別讓我挑出那小子的錯,否則老子死拽著不放!”
其實這也正是朝生的目的。長明殿裡的杳默、辛夷和照雲一向隻做好份內之事就好,性子也恬淡隨和,崇尚中庸。所以他們很容易接受原隰這個新上任的仙君。但是楚狂不同。他天生反骨,還反得明目張膽,他本就不容易那麽快就接受身為凡人的原隰,再加上朝生的威脅,越讓他服,他就越不會輕易屈服順從。
只怕日後,他會更加為難原隰。這樣更好,有了旁人的輕視和不認可,還有那些數不清的困境阻撓,原隰會成長得更快。他也會更快得強大起來。
朝生抿了口茶,輕笑道,“原隰,你可別讓我失望。你說過你以後要保護我的。”
“轟隆——”
突然之間天色異變,黑雲翻滾,將將放晴的天空一時間又陰雲密布,狂風大作。
朝生察覺到不對勁,微微蹙眉。“該來的總會來。”
此時,地府也派來了鬼差:
“神君容稟,我等這些天查到了那些失蹤的魂魄的去向。是……”
“初霽。”朝生替他把沒說出口的名字說出來。
“是。神君息怒。”
朝生神色淡漠道:“你下去吧。此事既然是長明殿的人引起的,本座自會解決,也一定會給冥界一個交代。”
“是。”
鬼差走後,朝生輕歎一聲。“就知道一切沒那麽簡單,可這又是何苦呢?”
原隰此時站在門口敲門。
“進來。”
“朝生,天現異象,似有邪魔作亂。”原隰神色嚴肅道。
朝生沒有解釋這個問題,而是轉向別的話題,“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那些失蹤的魂魄的去處嗎?”
原隰雖然不明所以,還是說道:“我讓照雲去地府的時候順便查了一下,原來不止清水鎮這一處地方短時間內有許多魂魄沒有及時入到陰司,每處地方似乎都是在短時間內失蹤了許多魂魄,其實數量也倒算不上是太多,但是時間一長,地方一多,加起來就多了。最近各處那些失蹤的魂魄加起來,約莫有八十個左右。”
“是八十一個。”朝生神色平靜正常,但語氣卻極為肯定。
原隰倒有些詫異,“你怎麽知道?”
“噬魂劍,又叫九幽劍。太古時就流傳下來的魔劍,凶煞之氣,常人難以抵擋。欲鑄此劍,須得九九八十一個靈魂祭劍。那些失蹤的魂魄,大抵是被抓去祭劍了。”朝生說。
“所以你當時就想到了,對不對?在魂魄無故消失的時候,你就想到這個了?”
“不錯,不過當時還有些懷疑,只是需要確認一下。當我昨夜見到初霽,就可以肯定了。”朝生沉眸,眼底是看似平靜卻湧動著的暗流。
“初霽?為什麽會確定?就憑天界殺了扶蘭,他心中有恨?”
“就憑扶蘭的死因——七絕血陣,扶蘭就是死在那個至今無法可解的誅神之陣裡。初霽雖然沒有說,但是史籍上寫得很清楚。而七絕血陣最初的陣法已經隨著前任天帝的退隱而失傳,如今能夠還原七絕血陣的唯一辦法,就是用九幽劍做陣眼。”朝生神色也較先前凝重,心中沒來由的煩躁。
“所以,那些失蹤的魂魄的確和初霽有關?不對——初霽以元神燃燈,如今虛弱至極,只剩半條命,根本沒那個能耐去帶走那些魂魄鑄劍。”原隰發現越理越亂。
“你再好好想想,忽略了什麽。”朝生提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