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光影中望去,看不清那個人的臉,卻看到她一襲紅衣,手執長劍,三千青絲逆光飛舞,帶著萬丈光芒和一身殺意。
江余望著那個從光影裡走來的人,一切仿佛隻定格在那一瞬間,那一刻。只是回眸一眼,卻一眼萬年。
她來救我了。她會帶我走,帶我逃脫這苦海,帶我脫離這個地獄,像個女英雄一樣。他想。
他永遠都記得這一瞬間。或許從那時起,他便下定決心,他要永遠留在她身邊。
商宛走出了那道光影,面容欲漸清晰起來。清麗脫俗的臉龐帶著屬於她的年紀的稚嫩,目光卻異常堅定,仿佛有著破開萬年寒冰的決心。
“來者何人?!”守衛紛紛圍上來,拔劍相向。
“你姑奶奶商宛來帶走那個孩子!”商宛沉聲說道。
“這個孽種是我江家的家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插手!”說話的是江家的一位長老。
“今日我偏要插手!”商宛冷聲道。
“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
一時間,商宛和眾人打作一團。她帶著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氣勢擊退了幾十個人。
“你不要欺人太甚!”另一個長老喊道。
“今日讓我帶走這個人,就什麽事都沒有。否則,我不介意滅個門。”商宛此時的話卻是漫不經心,雖然沒了方才那股殺意逼人的氣勢,此時的話卻更讓人不寒而栗。
眼看戰況愈演愈烈,商宛卻沒有被傷到分毫,反而是那些護衛家丁倒的倒,傷的傷。商宛雖然沒有取他們的性命,卻也讓他們再無抵抗之力。
商宛已然勝券在握。
誰也沒有想到,這麽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武功居然如此高強,以一敵百,卻毫發無傷。
商宛一劍割開江余身上的繩子,把手伸到他面前,“跟我走吧!”
江余想都沒想就抓住她的手,跟著商宛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離開。
臨走前,商宛還說了一句話,“不怕死的可以攔著。”
最終卻是無人敢攔。
長老氣憤地怒吼道:“從此以後,這個孽種被趕出江家家門,此生不得再踏足一步!日後我江家人見到他,必誅之!”
商宛一笑置之。她對江余說:“怕什麽,以後有我護著你,誰敢傷你?!”
江余緊緊握著商宛的手,生怕她反悔松開。
商宛帶著江余到集市上量了身材,定做了幾身新衣服,又帶他去果脯店買了一些糖果蜜餞。
商宛本想把江余送去做學徒,學些手藝日後也好糊口。江余也默然不說話,眼中卻再也沒有了那些戾氣和冷意,變得乖巧聽話起來。
事實上,江余把自己的不堪全部隱藏起來,努力在做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因為他想留下來,留在商宛身邊。
是啊,他那些乖巧從一開始便是裝的。
江余日日為商宛做飯,為她講他聽到的見到的有趣的事,為她講那些時下流行的話本子,為她做他能做的一切。
很快商宛就發現,江余會做飯這一點讓她很受用,因為她不會做飯。她只會用火燒,用火烤。如同野人一般,用著最原始的吃法。她會烤地瓜、烤魚、烤鴨,甚至會烤野雞,烤兔子,但她就是不會做飯。
而且江余做飯很好吃——商宛一直都認為吃是人生第一大樂事,說什麽也不能耽擱。
於是商宛決定留下江余,那最好的辦法便是收他為徒。
“你願意做我的徒弟嗎?從此以後我教你武功,這樣日後你就不怕再受到欺負。”商宛說。
江余按捺住心中的欣喜和激動——因為只是他能留在她身邊唯一的理由。也因為他年紀尚小,不懂這個關系為他們日後帶來諸多麻煩。
“我願意。”江余說。
他的眸子如璀璨的星光一般,那樣明亮。比初見時還要明亮,因為他很開心。
商宛笑笑,“好,以後呢,你就是我商宛的徒弟,出去以後直接報我的名字,絕對沒人敢欺負你!”
江余給商宛敬了茶,又拜了她三拜,便成了這拜師之禮。
商宛告訴江余,她的師門是凌虛宮,日後他也是凌虛宮弟子。
“對了,你的江余的余是哪個余?”商宛問他。
江余默默垂下了頭,他眸光暗淡,眼神幽深,似乎很是難過。
“是多余的余。”他說。
商宛看他的樣子,又思考一下他的名字,覺得他這名字寓意不佳,是個不太好的名字。
“誰給你取的?”商宛問。
“是……”江余的頭更低,“是我的母親。”
“說不定是年年有余的意思。”商宛說。
江余苦笑,卻沒有再說話。
商宛覺得江余不太喜歡他這個名字,便說:“既然拜了師,便是徹底同過去作別。或許應該換個名字。”
見江余沒有拒絕,商宛說:“那就叫懷澈吧。懷有的懷,澄澈的澈。”
因為她最初看到他那雙眼睛,便覺得很明淨清澈。她希望他日後都懷有澄澈明淨之心。
“多謝師父賜名。”江余道。
商宛帶著江懷澈四處遊歷,走過許多地方,也見過許多人。
那十多年的時光便是這樣慢慢過去。
江懷澈的武功日益精進,他天資過人,比商宛還有天賦。再加上他日日勤學苦練,最後竟然能打敗商宛。
很快師徒二人在江湖上都享有盛名,江湖人稱之為“陽春白雪”。
“陽春”是指商宛,“白雪”則是江懷澈。倒不是說二人精通樂理,而是商宛的武功和劍法如同溫柔刀,好似萬物知春、和風蕩滌,卻輕易取人性命。江懷澈出劍則如同凜然清潔、雪竹琳琅之音,冰冷無情。
在這期間,商宛帶著江懷澈回過幾次凌虛宮,剩下的日子他們一直在外遊歷。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江懷澈對商宛的感情也越來越清晰明了。他很早就知道,他對師父的感情並非崇敬之情,而是男女之間的愛慕之意。
但他也知道,他這是大逆不道,他不該懷有這樣的想法。可是,早就在最初的那一刻便情根深重,叫他又如何能放下。他越是壓抑自己的感情,卻越是是覺得難以放下——或者說,他根本不曾想過要放下。
江懷澈以為,他可以就這樣陪著商宛一輩子。如果是這樣的話,做一輩子的師徒又有什麽關系呢?只要能陪在她身邊,只有他們兩個人,那不論是什麽身份,都不重要。
直到半年前,一切都變了。
凌虛宮是江湖上盛譽頗豐的名門正派,卻在和魔教的一次大戰中元氣大傷,只能為了自保求和。
而要魔教暫時放過凌虛宮的條件也很簡單,他們指名道姓,說要商宛。
魔教教主愛慕商宛多年,奈何未得到美人芳心,便提出了如此要求。
凌虛宮無可奈何,隻好答應。而最先點頭的,便是商宛的師父,玄陽真人。
他們早已做了決定,卻假意把商宛叫來問她的意思,甚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裝模作樣地擦著眼淚。商宛自然不明情況。
“宛兒,想想你當年也是孤兒,是師父將你帶回來把你養大,就教你讀書識字,教你武功。如今凌虛宮遭此劫難,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師父是萬萬不會讓你一個小輩出來承擔一切。可是眼看凌虛宮百年基業將要毀於一旦,你於心何忍呐?!”這是玄陽真人當時說的話。
商宛自然不願,她生來喜歡隨心所欲,做什麽都順著自己的心意來,自然是不喜歡這個魔教教主,根本不會嫁給他。
但是玄陽真人用了苦肉計,以死相逼。他說自己命不久矣,唯一的心願就是讓凌虛宮上下保住性命。
商宛割舍不掉師父的養育之恩,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整個凌虛宮受連累,最終還是答應了和魔教教主的婚事。
卻沒想到大婚當天,江懷澈就像是瘋了一樣殺了玄陽真人和凌虛宮諸多弟子,又連夜去了魔教老巢,殺了魔教教主和多半魔教教徒。
誰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有這個能力做到這一切。僅僅是憑一己之力,便造下無數殺孽。
一身嫁衣的商宛看著血流成河的凌虛宮,看著師父和一眾是兄弟們的屍體卻是連提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麽?為什麽?江懷澈你告訴我為什麽?”商宛哭著質問江懷澈。
“為什麽?師父,你說為什麽。為什麽你要為了這些不相乾的人放棄自己的終身幸福,為什麽要為這些禽獸哭泣?他們一早就想要把你送到魔教以求自保,不管你願不願意。至於剩下的那些,明明知道你有委屈,卻為了活命一聲不吭,他們枉為你的師兄師弟!”
“你胡說!”商宛自然是不相信。
江懷澈苦笑,“死無對證,我說什麽都沒有用。可是師父,我們相守相伴十年有余,難道我會害你嗎?我才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我才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的人,你為什麽寧願相信他們也不相信我?我怎麽可能害你?”
商宛如今幾近崩潰,什麽都聽不進去。
她有氣無力地嘶吼著:“不論如何,這些都輪不到你來插手。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只有你祝賀的份,你憑什麽要犯下如此重的殺孽?!”
“大喜之日?”江懷澈聞言更加憤怒,“怎麽,你想嫁給那個混蛋嗎?你怎麽可以嫁給別人?怎麽可以?”
江懷澈就像是魔怔了一般,他死死掐住商宛的肩膀,“師父,你怎麽能嫁給別人呢?我才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師父,我愛你呀!師父,這十多年,我一直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