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澈猛然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血色。大片大片的血,仿佛把天邊的雲彩也染得通紅,接著是滿手滿眼的血紅。
商宛把降魔杵刺向了自己的心臟。
“宛宛——”
江懷澈把宋玄湛推開,一如當初商宛自盡時,把她抱在懷裡。
“為什麽……宛宛,為什麽……”江懷澈哭了出來,極力捂著商宛的傷口給她輸送真氣,卻沒有半點用處。
“沒……沒用的……這是降魔杵,我體內有你的一半內丹,降魔杵……不就是降妖除魔的嗎……”商宛道。
所以,就算江懷澈把他剩下的那一半內丹給了商宛也沒有用。降魔杵一出,那些道行微薄的小妖必死無疑,更別說商宛這個凡人。
宋玄湛方才和商宛說過,就算她不殺江懷澈,也有人要殺他。而只剩一半內丹的江懷澈根本沒有能力對抗任何人。
唯一的辦法就是她死。唯有她死了,那原本屬於江懷澈的內丹才會回到江懷澈體內,與另一半融為一體。這時的江懷澈,或許有能力與要殺他的人抗衡。
她雖愛恨不知何去何從,但她不想他受到一點傷害,她寧死也要護著他。
“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江懷澈死死抱著商宛,卻覺得沒有一點力氣。他眼中滿是絕望,當初那雙璨若寒星的眼睛如今已然淡去了光芒,變得毫無生氣。
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明他當初救活了商宛,可兩生兩世,她還是落得一樣的結局。
“江懷澈……”商宛伸手去觸摸江懷澈的臉,江懷澈連忙抓住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臉。
“宛宛……師父……”
商宛含淚看著他,“江懷澈……我恨你,最後也愛上了你。原來浮世一生不過是愛恨交織,此生不過是愛不到,求不得。”
或許愛恨無終,生死糾纏,合該是你我的結局。她想。
“罷了……”她說,“來生再也不要……”
話還沒說完,商宛便沒了呼吸。
“宛宛——”
“師姐——”
“啊——”江懷澈長長地哀嚎一聲,痛苦地看著商宛的臉。
原隰、朝生和楚狂趕來時,便看到了如此情景。
朝生衝向商宛的屍體,看她永遠閉上了眼睛,難過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沒有哭,甚至臉上沒有任何悲痛欲絕的表情。但她心很痛,很痛很痛。
此時,商宛體內的半顆屬於江懷澈的內丹從她的眉心緩緩飛出,回到了江懷澈的身體。
當兩半內丹合二為一時,江懷澈周身散發出強大的威壓,靈力波動,戾氣逼人。
也這正是這個反應,原隰看出一件事。
“燁華珠。”原隰說。
“什……什麽……”楚狂沒反應過來。
“燁華珠在江懷澈的體內,早已成為了他的本命真元。燁華珠是支撐他活下去唯一。”原隰道。
“也就是說,要取燁華珠,江懷澈就得死?”
“沒錯。”
原隰沉眸,暗深的眸子若有所思。
江懷澈看向宋玄湛,“你該死!”
他向宋玄湛出手,卻被突然出現的季桑擋了下來。
“季桑?”楚狂實在想不出季桑和宋玄湛之間能有什麽牽扯,能讓季桑護下宋玄湛。
“這人是我救下的,命便是我的,今日我護他,我看誰敢傷他?!”季桑冷聲道。
楚狂聞言終於想起來,那日初遇江懷澈時,他和原隰在城門口遇到了季桑來堵他們。後來他讓季桑回去。緊接著當天晚上,江懷澈殺了宋玄湛,商宛自盡,他又遇到了他們。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
“你那天晚上根本沒有回去,而是一直留在陳州,並在誤打誤撞之下救了宋玄湛。”楚狂看向季桑,語氣極為肯定。
季桑點頭,“不錯,留在哪裡是我的自由,自然不會聽你的話。那晚我看到你們出城,過了一會兒便也跟出了城,最終隻發現了氣絕的宋玄湛。可是宋玄湛魂魄並未離體,尚有一線生機,看來是他命不該絕。就算我不救他,也會有人救他。這就是命數,早就注定了的。”
季桑說罷,下意識看了原隰一眼。卻發現原隰從頭到尾都在看著朝生,不禁有些失落。
楚狂捕捉到季桑的神情,卻並未多想。他隻當季桑愛慕原隰——這也是她自己承認的事。
可他沒看到的是宋玄湛在看到季桑的視線和神色後心疼難受的眼神。
江懷澈此時也不管殺不殺得了宋玄湛,因為他看到了楚狂,也看到了所謂的顧藍。
他啟動轉生之術的那天晚上,就是這兩人來找過他,還問了浮川的下落。所以在街上第一眼看到“顧藍”和朝生、商宛站在一起時,他本能的警覺。他知道,這兩人並不是凡人。
“既然你們不是凡人,可以救救宛宛嗎?”江懷澈看向楚狂和原隰,“只要你們能救活她,我什麽都答應你們。”
“我要燁華珠。”原隰直白明了。
“燁……燁華珠?什麽是燁華珠?”江懷澈不明所以。
“就是你的內丹。”原隰說。
“怎……怎麽可能……你怎麽知道?”江懷澈不解道。
“我想你從前有讀心之能,但未必會對每個人管用。”原隰道。
江懷澈有些震驚,“你怎麽知道?難道這和燁華珠有關?”
江懷澈在滅了魔教和凌虛宮前,的確有讀心的能力,他能讀懂大多數人的心,唯獨讀不出商宛和宋玄湛的心。這就如同佔卜師永遠卜不出與他相關的人和事。
也正因為他會讀心,所以才會知道凌虛宮那些人的真面目,知道他們早早就賣了商宛。於是乎,他大開殺戒。
可就在那之後,他再也讀不出任何人的心。
“不錯,燁華珠有讀心之能,而且也能為死者續命。我猜你從前死過一次,緋厭為了救你性命,就把燁華珠融入你的身體裡,讓其成為你本命真元,為你續命。但是在你殺生無數之後,燁華珠沾了怨氣,靈力被煞氣遮蔽,所以你便失去了讀心能力。”原隰說。
朝生看向原隰,“一定要取一人性命,讓他們生死永隔嗎?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來的路上,原隰就告訴了朝生關於江懷澈和商宛的一切,朝生雖然知道商宛的難過,卻也感到悲哀和惋惜。畢竟,商宛是她在這裡唯一的朋友。
“天道如此,江懷澈殺孽太重,該遭此報應。”原隰用神識對朝生傳音道。
而原隰也對燁華珠勢在必得。
也就是說,就算江懷澈不以燁華珠交換商宛性命,他也必死無疑。讓商宛復活,算是他賺到了。
江懷澈隻反應了一小會兒,就明白了其中緣由。他沒有再考慮更多,直說道:“我願意。就用我體內的燁華珠換她回來。但我還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楚狂問道。
“抹去她的記憶,讓她忘記所有的一切,我想……再為她造一場夢。”江懷澈說。
“可以。”原隰說。
在取燁華珠之前,江懷澈為商宛重新織了一場幻夢。
在那段虛無的記憶裡,商宛出生於富足的商賈之家,從小有父親母親的疼愛。
幼時貪玩,於是就去江湖門派拜師學藝,最終小有所成,在江湖上也有了不小的名頭。
如今,她早已出師,離了師門,四處遊歷,走過許多地方,一路行俠仗義,幫助不少人。
商宛此人活得瀟灑肆意,愛笑,愛吃,自在無比。
如今,她一直都是個過得開開心心的人。
其實這幻境很簡單,沒有特別的情節,沒有深刻的回憶,只有數不清的平淡。殊不知,這樣平靜淡然的生活,這樣平平無奇的故事,卻活出了一個瀟灑肆意的人生,過好了自己想要過上的生活。
只不過,這場幻夢裡,沒有江懷澈。江懷澈這個人,從沒有在她生命裡出現過。
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來生再也不要……”她雖然沒說完,江懷澈卻知道她想說什麽。她想說,來生再也不要遇到你。她想要的,他都會盡力成全。她不想再見到他,他便抹去她所有記憶,為她重新造一場夢。一場沒有痛苦的夢。
朝生看到了江懷澈為商宛造的幻夢,這以後將成為她的記憶。
朝生問江懷澈,“為什麽那麽愛商宛?”
江懷澈說,“因為,她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沒有之一。”
江懷澈的生母江沁雪很早就瘋了。因為他父親的離去。
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給他取名叫“余”,她說,是多余的余。
江沁雪愛他,卻也恨他,所以從沒給過他好臉色。
“若不是因為你的出現,或許我這一生都不會過得這樣淒慘。”
“都是因為你。你是我悲哀的全部!”
“我恨你,如同恨那個人一樣!”
這是江懷澈無意間聽到的話。也就是在那時,他發現自己能夠讀心。那些話,全部都是江沁雪心中想說的話。想對他說的話。
但他也聽過最溫情的一句話,“我死以後,但願你能擺脫這個苦厄的命運,重新開始。”
終於有一日,她自盡了。懷著對這一生的失望,懷著對浮生一夢的怨恨。
“我對這世上唯一的不滿,它總是讓懂事的人承受得更多,那麽多那麽多。”
這是江沁雪清醒時說過的一句話。
江懷澈本就是私生子,被接回江府以後,也不算是江家的人,隻當做下人看待,日日凌辱打罵。偏生他能讀心,所以他知道所有人對他的厭惡和痛恨,認為他是江家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