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雲一臉好奇,興衝衝地跑過來,“哎,怎麽樣了?那姑娘成妖了嗎?”
杳默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還不是你帶回來的奇人,都把君上惹惱了。”
“惹惱?為什麽?”照雲不解。
杳默搖頭,“我怎知君上怎麽想。”
“也就是說,這事兒沒成?”照雲看向原隰,問道。
原隰點頭。
“為什麽?”
“她說,相愛就能相守,和是不是妖沒有關系。”原隰道。
“可是人生短短數十載,妖卻可以活上百年千年,這人若是死了,難道要那個妖去尋她的每一個轉世嗎?”照雲問。
“未嘗不可。或者那個人去修仙道,與妖一同飛升成仙,便可以一直相守。總之辦法多的是,沒必要非要與長明殿做什麽交易,再付出些沉重的代價。”杳默道。
照雲仔細想了一下,表示讚同,道:“或者,也可以向原隰那樣,在生死簿上除了名,永得長生,這樣就不需要考慮這些問題了。”
“什麽?”原隰一臉難以置信,“我?生死簿除名?”
“你還不知道嗎?”照雲反問,而後嬉皮笑臉道,“也難怪,你總是衝撞君上,或許君上正考慮著要不要把你的名字重新添上去呢!”
杳默推了他一把,道:“別聽他胡說,君上只是話少,你若是不問,她很少會說。”
原隰一時間有些茫然,恍恍惚惚地走開了,杳默和照雲叫了他兩聲也沒答應。
現在,連死都做不了主了嗎?原隰並沒有感到欣喜,相反,他甚至有些怨恨。
人本就該在該活著的時候活著,該死的時候死去。一直漫無目的毫無意義地活著,有什麽用呢?
原隰渾渾噩噩地來到了沉香殿,朝生不在,他又去了緋罌池,她也不在。最後,他只能去落白淵。
……
朝生安靜地站在梨樹下,長發傾瀉而下,衣裙隨風飛舞。白花落在肩頭,場景如畫一般唯美,神色卻是無比漠然。
她素手接住一朵花瓣,又讓其隨風而逝。
可惜現在是白日,否則定然有一種“斜髻嬌娥夜臥遲,梨花風靜鳥棲枝”的意境。
很久以前,那個人也是個凡人,那個人也提出了和鄭雲箋一樣的心願。
“朝兒,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沒有什麽能把你我分開……”
“朝兒,我是一個凡人,必然要歷生老病死,不可能永遠陪著你……”
“是你說的,只要相愛,就能相守,沒有什麽能阻礙我們!”這是朝生那時說的話。
他那時看著她良久,隨後嘲諷的笑笑,“你還是這般……年少無知……”
年少無知時,我最愛你,可你卻只看到了我的年少無知。
朝生亦諷刺地輕笑著。
個個覓長生,那些人無一例外。
朝生此時眼底已然恢復平靜,波瀾不興。
原隰看著這樣的朝生,知道她心情不好,但是他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朝生。”原隰眼中帶著冷意,漆黑的眸子中,水霧似是凝成了冰,寒意徹骨。
朝生回頭,察覺到了原隰的異常,心情更加不悅。
“何事?”
“你把我在生死簿上除名了?”他的語氣透著怨恨和不耐煩。
“是。”
“為什麽?”
“長長久久地活著,不好嗎?”朝生忍住了原本的怒意,問道。
“活那麽久做什麽?每天像你一樣孤單寂寞,沒事抓幾個人來作伴嗎?!”
原隰語氣很衝,說話毫不顧忌,朝生不耐地蹙眉。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朝生冷聲道。
“我是什麽?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嗎?你不想看到就閉眼,憑什麽要我主動消失?!”
“不知好歹。”朝生徹底被他激怒了,雙眸冷冷地看著他,附近的梨花都被她的威壓震得落了一層。
“你認為這是恩惠嗎?怎麽,我連死都做不了自己的主了嗎?!”原隰繼續步步緊逼。
“怎麽,你想死嗎?”
“好啊,與其生不如死,倒不如你殺了我來得痛快!”
原隰語畢便看到朝生在一瞬間站到他跟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你當真以為,本座舍不得殺你?還是以為生死簿除名,就死不了了?”朝生眼中似有萬年寒冰,卻又像無波的古井,分明沒有情緒,卻冷得嚇人。
“你想死,本座成全你!”掐著他脖頸的手更加用力。
原隰被她掐得喘不過氣,本想就此了結也好過無止境的碌碌長生。但是,當朝生的手越收越緊時,原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他在反抗。
越是反抗,朝生更加用力。離死亡越近,原隰求生的意識更甚,掙扎得更劇烈。
直到意識模糊那一刻,原隰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無論如何,都要活著!活著!
“咳咳……咳咳咳……”原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最後那一刻,朝生放開了手。她本來也沒想到真的要他命。她的確舍不得。去哪裡再找一個那麽像的呢?
朝生在原隰身旁蹲下了身,“怎麽樣,嘗到死的滋味了嗎?感覺如何?
“你瞧,萬物生靈皆是畏懼死的,沒有例外。
“以為自己沒什麽好怕的,包括生死。卻沒想到最後還是反悔了。”朝生語氣已然恢復平靜。
“原來我真的怕死。”原隰聲音微弱,語氣中帶著自嘲。
“你沒必要自棄自責,求生是生者本能,萬物皆是,沒什麽不同。這和人活著就要吃飯睡覺的道理一樣,沒什麽好羞愧的。
“我只是想讓你好好認清自己。承認吧,這就是人性。
“同時,也是想告訴你,這條命真的很貴,我都替你如此惜著,你更應該好好珍惜。”
朝生似是在安慰他,甚至給原隰渡真氣。
她這樣,已經算是少見的溫柔了。
原隰躺在地上,冥思了很久。
“你是不是從開始就沒想殺我?”他看著朝生漂亮而漠然的眸子,問道。
“重要嗎?”朝生沒有正面答他。
“朝生,你怕死嗎?”他問。
“怕。”朝生說。
“你也怕麽?”原隰輕笑。
“活著不好嗎?”朝生反問他。
“好。”
“你為什麽就不覺得,生死之外還有另一種選擇?”朝生問。
“另一種選擇?”
朝生說,“既然有了不一樣的人生,你原本的命數軌跡已然改變。既然要變,為何不變得徹底?”
原隰陷入沉思。
他並沒有因此懼怕朝生,反而覺得她更加容易親近。他想他一定是瘋了。
雖然他認清自己怕死的事實,卻還是沒有放棄離開的念頭。他就算撞了南牆也不死心。但是朝生所說的“另一種選擇”卻也讓他想了很久。
……
朝生離了長明殿小半日。她收到外面傳來有關初霽消息,就出去了。
妙法山前,一道陣法擋住了她的去路。和光劍出現在她手中。
只見和光劍三分劍氣,七分戾氣,直逼陣法,一瞬之間,陣法破滅。
正當她要入山,便被一道白光擋住了去路。
“朝兒……”是一個人在喚她,聲音有些熟悉。
白光消失,一個人白衣踏雲而來。
那人生得眉眼溫潤,相貌很是好看。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卻透著柔和的美。如玉如瓊,風華絕代。一雙鳳眼中透著沉穩內斂,又似霽月光風一般謙恭和煦。長發被紫金發冠束起,神韻不凡,風姿奇秀。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啟,“朝兒。”
看清來人,朝生微微蹙眉,“是你?”
顯然,她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悅。
“就算聽不出我的聲音,世上喚你朝兒的能有幾人?”他聲音也很朗潤,很是悅耳。
但朝生並不這麽覺得。
“除去我爹,大概有十來個這麽叫我的。若是再算上棺材裡躺著的,還有山裡沉睡的,就更多了。”朝生淡然道。
那人微微一笑,道:“都說你變了,可我覺得,你還是同從前一樣。”
“祝余,本座沒空搭理你,識相就讓路。還有,日後不準那麽叫本座,本座聽不慣。”
“聽不慣?究竟是聽了不習慣,還是太久沒聽,突然聽到不習慣?”祝余眼裡帶著笑意,若有所指。
朝生並不想看到他,揮劍指向他,“讓開!”
“若是我不讓呢?”
為了找到初霽,此山她是非入不可。長明殿的瑣事,她實在是不想再操那份閑心了。
一道帶著殺意的劍氣劈來,祝余閃身躲開。“你當真要與我動手?”
朝生揮劍又是一劈。
兩道身影迅速纏鬥在一起,一時間仙氣四溢,霞光飛射。
祝余本不想與朝生真的動手,沒想到她招招狠絕,他只能全力抵擋。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祝余吐了一口血。
“他有辦法讓你飛升九天,位列仙班,本座就有法子讓你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日後你看到本座,最好繞著走。”朝生冷聲道。
“朝兒,你就這麽恨我嗎?”祝余苦笑。
“恨?本座清修數千年,逍遙之道小有所成,心裡可不會裝著這般累贅。只是偶爾覺得厭惡罷了。”朝生語氣淡漠。
祝余無奈長歎一聲,回味著“厭惡”二字。
“你是來尋初霽的吧。”他道,“你晚來了半日,他現在不在這裡。”
“本座憑什麽信你?”
“朝兒,你捫心自問,我何時騙過你,何時傷過你?”
朝生沒有應他,問道:“他現在何處?”
“不知道。”
朝生不再看他,轉身離開。
本想沿路追查,卻又被攔住了去路。
是魔族的人。
“公主殿下,屬下在此等候多時。”觀屠一身銀甲,沉聲道。
自魔尊祈鳶兩千多年前沉睡至今,魔族便由四個魔君分治。東南兩域魔君至今效忠魔尊,並結成聯盟,由魔君祭白執掌大權。西境魔君浮川和北境秦劍則各有異心。好在三方相互牽製,魔界得以暫時安穩。
觀屠是魔君浮川的屬下,朝生對他沒什麽好感。
“本座和你不熟,讓開。”朝生道。
觀屠道:“西境浮川魔君邀您去府上一敘,還請公主賞臉。”
“沒空,讓開!”
“我家君上吩咐,今日不論用什麽辦法,務必帶公主回去。公主別逼在下不客氣。”
朝生召出和光劍,觀屠自知不能敵,竟然放出了凶獸檮杌。
朝生無心戀戰,就近喚來鬼帝神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