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接過茶盞,一瞬間花香四溢,看著原隰充滿期待的眼神,她飲了一口。
“啪——”
茶杯摔在地上,朝生也搖搖晃晃,起身又站不穩,原隰連忙扶她坐下。
“你……”
朝生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起來,後知後覺才意識到自己喝了不該喝的。
此刻原隰哪裡還有先前那般乖巧的樣子,他眼中的真誠逐漸被笑意取代,是得逞之後狡黠得意的笑。
“酒是溫過的,喝了不會太難受。我加了那麽多香料壓製酒香,你自然聞不到。”他勾唇道。
眼前若是換了別人,朝生就是神志不清也能強撐著力氣將其挫骨揚灰。但這人是原隰,朝生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也就放下戒備,放棄抵抗聽天由命。
朝生不消片刻就倒在幾案上。原隰本想著讓她酒後多說些話,捉弄她一番,不曾想她哪裡是一杯倒,簡直是一口就倒。
“你都睡過去了,還有什麽意思啊。”原隰興致索然,“本還想逗你玩的。”
“也罷。”
原隰把朝生橫抱起來,輕輕放到床上,又幫她脫掉鞋子,掖好被子。
“你先好好躺著,我去給你煮醒酒湯。”原隰自顧自安頓道。
正欲走,原隰被一隻手拉回來。朝生到底修為高深,力氣自然大,再加上原隰毫無防備,一個沒站穩,就壓到朝生身上。
“……”
朝生的眉眼,鼻子,嘴唇近在眼前,兩人連呼吸都是對方的氣息。
原隰的耳根染上一抹紅。
他愣了一瞬,連忙起身,卻被朝生雙手環抱著脖頸拉了回來。
原隰真真切切地聞到了帶著花的清香的酒氣,聞著便覺得醉了。明明朝生只是喝了一小口。
“朝……朝生……”原隰身體僵硬,卻不知為什麽不敢動彈。
朝生聞言緩緩睜開眼與他對視。
“……”
此時的朝生眉眼如畫,清疏之中卻多了幾分繾綣。
“是你啊……”朝生柔聲道。
迷蒙的雙眼看著他,顧盼流轉之間卻是勾人魂魄,兩頰染上霞光一般的紅暈,又似三月桃花一般嬌豔欲滴。她看著原隰,柔柔地笑起來。
較之平日裡素淡的淺笑,她此時的笑格外溫柔無害、清甜可人。
搭在他脖頸上的手帶著指間的熱度和顫抖,就著朝生清淺而微甜的笑,傳遍他的四肢百骸,又傳到他的肺腑,最後直達心底。
在那一瞬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原隰呼吸急促,心跳得很快,他想要起身,卻不知是因為朝生的力氣大還是別的原因,總之他現在沒有辦法起來。
眼看朝生的臉離他越來越近,他耳朵“嗡”的一聲,隻覺那一瞬間五感俱失,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直到最後,朝生鮮紅柔軟的唇印在他的嘴唇上,短暫的一瞬便分離。
可就在那一瞬間,原隰的身體更加僵硬,不僅是耳朵,臉也變紅,他甚至有些不敢呼吸。
直到她沉沉睡去,原隰腦子還是懵的。
她的吻很輕,對原隰而言卻似綿綿細雨紛紛落下,綿綿密密,柔柔不絕,落在了心底。心中的情愫頓時泛濫成災,在那一瞬間決堤。他覺得他的心快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了。
這樣的朝生,無辜而又不諳世事的眼神,一塵不染,清雅脫俗,卻又似蠱惑人心的妖精,盡態極妍,眸光流轉之間,攝人心魂。
早已沉淪的,不知是誰的心,誰的魂。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這是原隰跑出房間是腦海中唯一閃過的話,尤其是那句“使我淪亡”。
“我喝醉了,”原隰真的給了自己一巴掌,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良久,他啞著嗓子道,“不對。”
“喝酒的是朝生,醉了的卻是我。”語氣中透著無奈,他苦笑著,終究還是繳械投降。
“栽了。”說這話時,他長歎一聲。
他雙手捂在臉上,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吻。很甜,比她做的所有糕點都甜。
他現在心中無比清明。
他喜歡她,他愛慕她。
這是事實。
無論他如何否認甚至自欺,卻再也沒辦法騙自己了。
不是沒有預兆的。這應該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吧。今天這個吻,只是個契機,讓他看清自己內心的契機。
本想作弄她,沒想到自己卻栽進去了。
“這就是害人害己?還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果然,”他自言自語,“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天行有常,誠不欺我。”
他笑得譏誚,卻是自嘲,甚至還有些甘之如飴的感覺。有些甜,又有些澀。
“怪不得不喝酒,沒想到酒品這麽差,動輒耍流氓。”
“其實你一點都不好。不應該呀,你哪裡好了?你……”原隰愣了愣,想了半天,傻笑道,“我竟想不起你半點不好來。”
“你那麽好……”
原隰在朝生的房間外面坐了一夜,自顧自不知還說了些什麽。
……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紗窗照進房間,朝生自然地醒了。外面的鳥語花香,清風鳴蟬都通過五官進入腦海,朝生怔了片刻,竟想不起昨晚發生了什麽。
她記得昨晚原隰端著茶來給她認錯,後來……
……斷片了。
朝生歎了口氣,不再去想。
原隰聽到了房間裡的動靜,知道她醒了,便把洗臉水端進來,又在幾案上放了杯熱茶。
原隰不自然地別過臉,有些不敢看她。
“怎麽了?”朝生察覺到了原隰的異常,“你這幾日都很奇怪,是有什麽心事嗎?”
“沒有。”原隰很快接應道。
“是嗎?”
“昨晚……昨晚的事……”原隰想問她昨晚究竟有意無意。
“昨晚怎麽了?”朝生乾淨的眸子裡看不出半點雜念,表情極其無辜,跟個沒事人一樣。
“昨晚的事……你不記得了嗎?”
朝生搖頭。
“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嗯,”朝生點頭。
原隰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
只是之前竟然不知,她不僅酒量不好,而且酒品也不怎麽好,最重要的是,醒來什麽都不記得,無賴都沒有她賴得這麽自然。
“昨晚發生了什麽?”朝生疑惑地問。
原隰神色恢復正常,他溫和地笑笑,道,“沒什麽,昨天晚上我來找你認錯,後來你說你困了就睡下了。我只是不知神仙也會困倦,所以擔心你出什麽事。”
原隰對他給她喝酒的事閉口不提,他想,也許自己真的很卑劣。
怪不得不記得了,原來是睡著了。朝生如是想著,覺得合情合理,但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她看到原隰真誠而無辜的樣子,就下意識相信了。
想來那次和神荼一起大戰檮杌,傷了些元氣,最近又忙於找尋初霽的神識,到現在也沒恢復,容易困倦,也就不覺得奇怪。
“原隰,其實你也不必如此認錯,我知道你是為我出頭,但是你要知道,你現在已經踏上修煉之路,如果中途做了什麽有損道行的事,恐怕日後飛升之劫會難上加難,甚至有可能遭到果報,魂飛魄散。”朝生道。
原隰身形一僵,怔在原地。原來不是為那些不相乾的人說話,而是因為擔心他……
原隰看向朝生,看著她淡漠的神色,清疏的眉眼。
有沒有可能,她也有那麽一點喜歡自己,哪怕只有一點點?否則,她為什麽把自己留在身邊,為什麽要那麽縱容自己?
“朝生。”他喚她。
朝生看他,等他說話。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朝生愣了一下,而後淺笑,“你似乎不止一次問我這個問題。我記得最初的時候已經回答過你了。”
最初……最初她說她不覺得對他好。可原隰知道,她對自己,終究是有些不同的。
“從前不算,之前你都沒有認真回答我。”原隰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朝生點點頭,脫口說道:“想對你好就對你好嘍,我對誰好,全憑心中所指,哪裡需要什麽原因。”
“怎麽會沒有來由的對一個人好呢?”原隰眸色沉沉看向她,“你這回答真的很敷衍。”
朝生輕笑,“當然也不是隨便對一個人好。只是因為是你啊,原隰。那麽多人,我就看著你順眼。況且,是你先對我好的呀。”
朝生的語氣帶著平日裡沒有的輕快,她今日看原隰,覺得他比平日裡還要別扭,卻還要可愛。
“只是因為是我嗎?”原隰看著她,可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在看我時,卻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這世上,更沒有人傻到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
原隰有一瞬間的難受。
朝生趁他晃神的空檔,已經洗漱打理好了自己。
“朝生,我何時對你好了?”原隰有些慚愧,他當時覺得自己沒對她好過,從前更多的是埋怨,現在卻卑鄙得想要向她索取,索取她的喜歡,更多一點的喜歡。
原隰說著,已經走到梳妝台前,拿起梳子幫她梳頭。
朝生看著鏡中的他,不禁莞爾一笑,“你這不就是在對我好嗎?”
原隰看著手中的青絲和檀木梳子愣了愣,先前他自己還不敢承認,但他心裡清楚,從一開始要為她綰發,就是對她有意,就是想要靠近她,就是存了那種念想。
結發夫妻信,一綰青絲深。
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
在凡間,男子為女子綰發有求愛之意,寓意白頭到老。他那時雖然不承認喜歡她,卻還是做了喜歡她的事。
可是,僅僅是梳頭髮,就是對她好了嗎?他想,朝生還真是容易滿足。但是不夠,他對她還不夠好,他還想對她更好,隻對她一個人好。
是啊,自己對她那麽不好,又有什麽臉面說愛慕她呢?況且,至今他只是一個凡人,而她卻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自己離她還那麽遙遠。
他愛慕她,可是他能直說嗎?萬一她對他根本無意呢?萬一只是把自己當個寵物玩玩呢?再者說,他現在簡直就是手無縛雞之力,哪裡配得上她?若是現在說出來,被拒絕被討厭怎麽辦?但凡她對他有一點厭棄,他都受不住的。
他是自卑的,卻也是自尊的,甚至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尊苦苦掙扎。
想到這裡,本該說出口的愛慕,卻被他深深埋藏在心裡。
至少現在,他沒有這個資格。
但是既然已經明了了自己的真心,他就絕對不會退縮半步,更不可能放手。
他想要變強大,直到有一日,能夠真正與她比肩。到那時,他的愛慕才不那麽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