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
這個詞用來形容現在的原隰或許再合適不過。
只有他知道,他不能沒有她。可是他又不敢保證她會一直在他身邊。他是不相信自己,不信自己能讓她永遠為自己駐足。
不論是在花朝恰了閣之中看到的幻象還是他做的夢,無不昭示著朝生的過往遠沒有那麽簡單,而她從前最愛的那個人還是祝余。
每次腦海中浮現出那些記憶片段,他都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那種傷痛刻骨銘心,卻依舊不願放下。原隰總覺得這一切就好像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一樣。
看原隰沉眸默然的樣子,秦劍也不好再說什麽。
“我們回去吧。晚了的話,尊上該擔心你了。”秦劍道。
原隰正要跟他走,腦海中又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一些零碎的片段,這回的記憶實在零散,原隰無論如何都拚湊不出完整的畫面。
看原隰捂著頭痛苦的樣子,秦劍扶著他問:“你看到了什麽?”
原隰隻覺得頭痛欲裂,仿佛天地頓時昏暗起來,他目光所及是一片混沌,什麽都看不真切。
“顧藍……”
原隰聽到似乎有人在喊他,這個名字陌生又熟悉。這是在凡間和朝生經歷往生劫之時,他曾經用過的名字。但是那聲音,卻像是朝生的。
“顧藍……”
“顧藍!”
聲音帶著無限哀傷,如同隔了幾生幾世的生死和遺憾和悲傷。
一時間,原隰仿佛置身幻夢之中,分不清今夕何夕,只看到了朝生流淚的模樣。她哭得那樣淒涼悲傷,讓人心疼。
“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人愛我了!”她說。
原隰想過去抱抱她,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等他一靠近一切就都煙消雲散。
“顧藍,你走,再也不要管我!我不要你管!你走啊!”
那聲音讓原隰不自覺心中一痛,卻是引得舊傷複發,吐出血來。
“原隰!你醒醒!”秦劍看原隰吐血,急忙喚醒他,“你醒過來,看清楚這是哪裡!尊上還在等你回去,你醒過來!”
“尊上……”原隰仔細思考尊上是誰,“尊上……”
秦劍知道他現在神志不清,於是道:“朝生,是朝生,朝生還在魔族等你!快醒來!”
“朝生……”原隰聽到朝生的名字,目光之中方才有了一絲清明,“對,朝生,朝生,我要去找她!”
終於,眼前的黑暗混沌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晴天白日,一片清明。原隰終於清醒過來。
他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對秦劍道“我們回去吧。”
“你看到了什麽?”秦劍又問。
“我看到了朝生,她很難過。可她說的話,也讓我很難過。”原隰說。
秦劍看原隰眼神不對勁,也不好再多問,只是問起他的傷勢:“你的傷怎麽樣?”
原隰舊傷複發,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我沒事。”原隰說。
“真的沒事嗎?”
“死不了。”
原以為回到魔族朝生會等他回來,沒想到聽辛夷說朝生此時還和鶴與在暮河便商討將離的事。原隰有些失落。
秦劍道:“派人去告訴尊上,就說原隰舊傷複發……”
“不必了。”原隰打斷了他,“她又不是醫者,回來反而白白擔心。”
他知道如今他這個樣子正是讓她心疼的好機會,可是卻又不忍讓她擔心,不忍看她心疼的模樣。
平日裡不喝藥還好,那些小傷也還好,可如今這麽嚴重的傷勢,她一定會很擔心。他倒寧願她什麽都不知道。
秦劍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讓蘇葉把千寒請了過來。
等到晚上,終於一切都歸於平靜。原隰的傷勢穩定了下來。他把寢殿裡所有人都遣散,一個人安靜地坐在石階上等朝生過來。
朝生也在處理完手頭的一切趕了過來。看著石階上的原隰,朝生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他今日的臉色格外蒼白,但即便如此,在別人看來,他也不是虛弱憔悴的模樣,而是腰背直立,神色平靜且堅定。就如同隆冬之中飽經風雪而不彎腰的蒼松翠柏,又像是經歷風雨侵蝕之後寧折不彎的綠竹。
只不過夜色之中,那身影卻顯得十分單薄落寞。
“原隰……”朝生忍不住叫他名字。
原隰循聲望向她,卻是忍不住笑了。她來了,他很高興。
只是在那樣蒼白的臉上,那個笑讓人心疼。
朝生走上前抱住了他。
“這麽晚了,這麽還在外面?”朝生看似抱怨的語氣中卻是掩藏不住了關心。
“在等我的未婚妻回來啊。”原隰柔聲說道。
聽到“未婚妻”這三個字,朝生才意識到他們已經訂親了。很快,他們就要成婚了。
“原隰,你的傷勢是不是又加重了?臉上怎麽這樣蒼白?”朝生問。
原隰有些心虛,他的臉上很蒼白嗎?很明顯嗎?他明明已經喝了藥,怎麽還會這麽明顯呢?
“我……我沒事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原隰寬慰道。
朝生覺得心疼。明明受傷的是他,卻還要他來安慰自己。
“快進去吧,外面冷。”朝生拉著原隰進了寢殿裡。
寢殿裡,原隰再次抱住了朝生。
“我好想你。”他說。
朝生回抱住他。
“你想不想我?”原隰問。
“想。”朝生說。
原隰感到無比滿足,又說:“我想聽你說愛我。”
“我愛你。”朝生不假思索。
原隰心滿意足地笑了,輕輕吻著她的額頭,“我也愛你。”
原隰由額頭、鼻尖再到嘴唇,輕輕吻著朝生,朝生此時心中卻還在想著他的傷勢,便退出他懷裡問道:“你的傷是不是又加重了?”
“沒有。”
“騙子。”朝生不是傻子,“你不說我就去問千寒。”
朝生轉身作勢要走,卻被原隰從背後抱住——
“不要走。”
“別走……別丟下我一個人……我今日好不容易才見到你……”
原隰一字一句都重重地落在朝生心上,讓她不得不心軟。
朝生轉過身來看著他,正要說什麽,卻被他搶先道:“今天的飯是我自己一個人吃的。”
朝生覺得他這是在轉移話題。
“今天的藥也是我一個人喝的。”原隰又說。
純良無辜的眼神直勾勾看著朝生,又好似故意把那些委屈掩藏起來,故意表現得雲淡風輕。
可就是這樣的故意,讓朝生看出了他的委屈,看出了他在抱怨。
朝生這才明白過來,這兩句話的重點在於“一個人”。他這是在對她裝可憐,甚至在撒嬌。
心機深沉。
這副欲說還休的模樣,朝生只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可是他這個樣子,卻讓朝生無論如何都狠不下心來做一點讓他不高興的事,隻想著滿足他想要的一切。
若說這是一場他提前布好的局,只等她一步步走近,直到最後深陷其中,不可自拔。那麽她,甘願做那個入局之人。
只是真正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又不知是誰的心。
“是我沒有顧及到你。”朝生道。
原隰把她攬在懷中親吻,“那就好好補償我。”
事實上,從清醒理智到意亂情迷之間,終於一個過渡。而這個過渡,是比清醒之時還要理智冷靜的時刻。而就在這個時刻,朝生突然想到了什麽,從而徹底清醒。
朝生突然意識到他的確成功地轉移了話題,把傷勢加重這件事掩蓋了過去。
她推開了他的吻,“你又耍我。騙子。”
“我沒有。”原隰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神色十分無辜。
“你若是不說,我就走了。”朝生道。
“說什麽?”原隰故意裝傻。
“你的傷勢,究竟怎麽回事,怎麽又加重了?”朝生擔憂地問道。
“我說了沒事,是你太過擔心了。但是朝生關心我,我很高興。”原隰說。
朝生決定不能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於是也不再退讓,保持沉默,不再理他。
“朝生……”原隰去牽朝生的手卻被她抽了回來。
“有事就說事,不可以動手動腳。”朝生沉聲道。
這次不會原隰如何撒嬌或是討好,朝生都不為所動。
“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原隰道。
他有些泄氣,也不再說什麽,似乎是生氣了,沉著臉坐在書案前隨意翻著書簡。
朝生以為他真的生氣了。猶豫了一番,還是走到了他身旁。
素手覆上原隰的肩膀,“原隰……”
朝生正要道歉,話還沒說出來就被原隰拽到自己懷裡。
於是朝生再一次坐到了他的腿上。
原隰因為剛才那一拉,用力過猛牽動了傷口,鑽心的疼蔓延開來。
原隰不由得皺眉,悶哼出聲。
“原隰,你怎麽了?”朝生想從他腿上下來,卻被掙脫不開原隰的桎梏。原隰不讓她走。
“我沒事,你也不許起來。”原隰強忍著痛意說。
“我看看你的傷。”朝生試圖和他說正事。
“不,不要動,不要離開,就在這裡乖乖坐著。”原隰此時的語氣更像是個賭氣的孩子。
朝生拿他沒辦法,只要保持那個姿勢伸手解開他的衣襟來查看傷勢。
原隰的耳根瞬間染上了紅暈。
“朝……朝生……”
“別動,我看看。”朝生的語氣不可抗拒。
原隰隻好任她擺布。
只是這樣一來,方才努力去隱藏的傷勢全都露餡了,到頭來還是白白忙活了一番。
解開衣襟,血跡已經滲了出來。
朝生忍不住紅了眼睛。她輕輕地想要觸碰他的傷口周圍,卻又好像不忍心,或者是怕弄疼他。
“一定很疼吧。”朝生有些濕潤的眼睛心疼地看著原隰,也恨自己為什麽那麽不爭氣,那麽容易就流淚了——她從前很少流淚。
就在那一瞬間,全部的偽裝,所有的故作堅強,故作安康都土崩瓦解,原隰愛極了她心疼自己的樣子。甚至就在此時,他自私地希望她越心疼越好,疼得不可自抑。就算這讓她很難受,他也想要她疼。
之前的所有掩飾,如今看來,都是多余的。他就是想讓她心疼他,就是要讓她多愛他。哪怕他的傷永遠都好不了,有她這樣愛他,他也心甘情願。他就是這麽自私自利,就是這麽瘋狂。
其實想想,很可笑吧。他居然要用這樣的辦法來維持她對他的愛。可是那又怎麽樣呢?只要她願意愛他,願意多看他一眼,那就足夠了。
原隰輕柔地吻幹了朝生的眼淚,用最溫柔的聲音安慰她,“朝生,沒關系,我不疼了,一點都不疼。”
反而是看到她為他落淚的樣子,他心疼得要死,甚至有些懊悔剛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