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婚禮的事沒有大肆宣揚，上卿顧藍娶親的事還是人盡皆知，傳遍了全城。

  但是原隰沒有邀請一個客人來觀禮，因為他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祝福。

  只有楚狂和照雲一起來目睹這場只能稱之為鬧劇的婚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入秋時，白天就較夏日的晝短，所以很快天就黑了。

  精心布置好的婚房裡燭影搖紅，如同春晝一般暖融融的。

  外間的窗子開著，風吹進來，吹得屋子裡紅幔婆娑，昏暗的房間更顯得朦朧虛無。如夢似幻，那樣不真切。

  原隰走過一道道紅幔，繞過屏風，走到朝生面前。

  朝生乖巧地坐在床上，紅蓋頭也老老實實地蓋在頭上，遮著臉。手也安安分分地交疊放在腿上，沒有搞小動作。

  原隰不禁笑笑，“今天怎麽變乖了？這麽聽話？”

  朝生不說話。

  “嗯？”原隰在等她的回答。

  “因為……因為照雲說了，新娘子就該有新娘子的樣子。如果我今天乖乖聽話，他就會帶我去聽戲。”朝生老實交代道。

  原隰失笑，就知道她沒那麽聽話，原來是被收買了。

  “那……照雲有沒有告訴你，他什麽時候帶你去聽戲呢？”原隰問。

  朝生想了很久，最終說道：“好像……沒說什麽時候……”

  原隰道：“小傻瓜，被騙了都不知道。上次他把你弄丟了，這次我怎麽可能讓他再把你帶出去呢？就算我允許，他也沒那個膽子了。”

  “啊？你在說什麽啊？”朝生自然聽不懂。

  “沒什麽，”原隰說，“該掀蓋頭了。”

  他把朝生的紅蓋頭緩緩掀起，露出的是上了妝的嬌豔欲滴的臉。

  黛眉深淺正好，眉如遠山，乾淨而秀美，嫩臉修蛾，淡勻輕掃。臉上胭脂微施，淡而妖嬈，如同桃花般粲然。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朱唇一點桃花殷，宿妝嬌羞偏髻鬟。半垂金粉知何似，靜婉臨溪照額黃。

  面如桃花，不過如此。

  一襲紅嫁衣卻不及眼前的美人鮮豔。

  原隰還沒說什麽，卻聽朝生先開口說道：“原隰你真好看！”

  原隰：“……”

  原隰一襲大紅喜服的確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更加明媚。形貌昳麗，身姿挺拔，精神耿耿，蕭蕭肅肅。

  原隰說，“朝生也好看。”

  原隰坐在朝生身邊，沉默了良久。

  “原隰，你怎麽不說話？”

  “我該說什麽？”原隰有一瞬間很茫然，甚至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原隰，我餓了。”

  “好，我帶你去吃東西。”

  朝生吃飽喝足也該睡覺了，原隰把朝生安頓好，正要出門時卻被朝生叫住了。

  “原隰你要去哪裡？”

  “我哪裡都不去。”

  “你騙我，我不信。”朝生說，“你陪我睡覺，我睡不著。”

  原隰躺在朝生身邊，朝生甚至滾到了原隰懷裡，舒服地蹭了蹭，“原隰，躺在你懷裡真舒服。”

  原隰：“……”

  原隰隻好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觀自在地擁著朝生，“好了，快睡吧。”

  “原隰，今天你高興嗎？”朝生問。

  “高興。”原隰說。

  “那朝生高興嗎？”原隰問道。

  “不太高興。”朝生誠然道，“太累了，一點意思都沒有，特別無聊，還不讓我吃東西。”

  她一邊抱怨，一般又往原隰懷裡蹭了蹭，“沒有看人家成親有意思。”

  原隰摸了摸她的頭，寵溺道，“就知道你個小傻瓜嫌累。既然累了，還不早點睡覺？”

  “睡覺睡覺！”朝生緊閉眼睛，沒有再折騰。

  不一會兒，原隰就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

  他感受著朝生的呼吸和心跳，卻是不可抑製的心痛。

  朝生，有沒有那麽一天，你真的想要嫁給我？

  翌日，原隰醒來後便在外室看書，朝生醒來的時候，總喜歡叫一聲“原隰”。

  “原隰——”

  “我在。”原隰走到內室，“醒來就吃早飯吧。”

  朝生睡眼惺忪地點點頭，而後突然清醒，“我突然想到一件要緊的事。”

  “什麽事？”

  “昨天晚上你沒給我講故事！”

  原隰：“……”

  原隰想，連這你都記得，是該說你傻還是該說你聰明？
  “那今天晚上補上。”原隰說。

  “嗯嗯嗯。”朝生興奮地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原隰在書房裡看書時，坐在一旁的朝生卻無所事事。漸漸地她不停地打盹，最終終於趴在桌上睡著了。

  原隰很早就看到了她的樣子，卻沒有理會，而是在一旁笑。

  好幾次都是這樣，上一次朝生就打盹打個不停，原隰說了句“你出去玩吧”，她馬上就精神了，高高興興地跑出去玩，臨走前還衝他扮了個鬼臉。

  原隰正準備把睡得正香的朝生欺負醒，卻沒想到楚狂又來了。

  “緋厭和江沁雪的事，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楚狂說。

  “你在聞觀淵裡看到了什麽？”原隰問道。

  楚狂正要說，想了想，“把君上叫醒來吧，她現在最喜歡聽故事了。”

  十幾年前，江府的小姐江沁雪和書生李瓊羽私奔，成了江家的恥辱。

  江沁雪和李瓊羽生活了兩年，但是李瓊羽在第二年得了絕症。

  幻妖其實是沒有實體的，即使他可以變幻成人形，但是看凡人眼中也不過是虛影。所以，他們要想像正常凡人一樣生活，就必須借助凡人的身體。

  而就在李瓊羽重病斷氣的那一瞬，受傷的幻妖緋厭附到了李瓊羽的身體上。從此以後，真正的李瓊羽死了，用他的身體繼續活下來的，是幻妖緋厭。

  江沁雪日夜衣不解帶地照顧李瓊羽——就是緋厭，緋厭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愛上了她。

  但其實，他愛上的是愛著李瓊羽的江沁雪。他依戀和羨慕的不過是江沁雪對李瓊羽不離不棄的愛。

  眼看緋厭身體一天天好轉，江沁雪以為，李瓊羽的病好了。

  就那樣，兩人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

  但是江沁雪的好友蘇綠綺的出現，卻把這一切都打破了。

  蘇綠綺本是江沁雪的閨中密友，一心羨慕江沁雪能夠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她父親過世，母親改嫁，繼父把她許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於是她便選擇了逃婚。可是在這世上她舉目無親，隻好投奔江沁雪。

  在與江沁雪和緋厭一起生活的這段日子裡，蘇綠綺愛上了緋厭。並非因為緋厭相貌英俊或是才華橫溢亦或是幽默有趣，而是因為緋厭對江沁雪的愛。

  就如同緋厭愛上江沁雪一樣，他們兩個人愛上的都是那個人在愛另一個人時所展現出來的一切。他們愛的是愛著別人的人。

  可蘇綠綺卻只有不甘。她永遠羨慕江沁雪。江沁雪有所有人求之不得又高攀不起的出身，卻願意和一個窮書生私奔。她可以不顧一切衝破世俗的所有束縛，過自己最想要的生活，成為最想成為的人。

  而蘇綠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被逼無奈下得出的最壞結果，她從來都沒有選擇。

  所以她嫉妒，江沁雪對她更好，她只會更加恨她。

  可是緋厭最終卻再也不忍心欺騙江沁雪，便把他的真實身份據實相告。

  江沁雪自然不能接受愛人離世這個事實，隻想隨李瓊羽而去。

  緋厭自然不會讓江沁雪如願，便把江沁雪囚禁起來——如同江懷澈一樣。

  “為什麽不愛我？我對你那麽好！我現在佔據了李瓊羽的身體，你可以把我當成他，或者說，我就是他！他已經死了。只要你願意，我願意成為他，我願意代替他繼續陪著你！”

  對於緋厭說的這些話，江沁雪全然沒有半點動容，有的只是更加抗拒和反感。

  “他是他，你是你，你不是他！我愛的只有他，誰都替代不了！”江沁雪寧死都不願意屈服。

  最終，江沁雪選擇魚死網破，她用發簪刺向了緋厭的心臟。

  這一幕正好被蘇綠綺看到。

  蘇綠綺連忙上前把江沁雪推開，小心翼翼地捂著緋厭的傷口問他“你怎麽樣”、“有沒有事”。

  緋厭是妖，他雖然佔據了人的身體，但卻沒有受半點傷。

  可是即便如此，蘇綠綺對江沁雪的恨意也因為這件事達到頂峰。

  終於有一天，蘇綠綺趁緋厭不在，殺了江沁雪。

  她足夠狠，能夠狠得下心。所以江沁雪死了。

  緋厭回來後，蘇綠綺對殺了江沁雪的事供認不諱。並且直白而熱烈地向他表達了自己對他的愛意。

  緋厭悲痛欲絕，卻無論如何都救不了江沁雪。那時候他還沒有偷到燁華珠。

  於是他想到一個辦法。

  “你就那麽愛我嗎？”緋厭問蘇綠綺。

  “是。我很愛你。”

  “那你願意用另一個人的身份繼續愛我嗎？”緋厭神情冷漠，全然沒有半點憐惜之情。

  “什……什麽意思……”蘇綠綺看到這樣陰森的眼神十分害怕。這根本不是她愛的緋厭的樣子。

  “既然是你殺了沁雪，那你就代替她活著，代替她來愛我。就如同我代替李瓊羽愛她一樣。”

  緋厭利用幻術，把江沁雪的聲音和容貌都轉嫁到蘇綠綺身上，蘇綠綺徹底變成了江沁雪。

  “從此以後，你就是沁雪。你要代替她，做她本該做的一切。”緋厭說。

  這也是為什麽原本的江沁雪失去了聲音和容貌。

  可是蘇綠綺擁有江沁雪的一切，卻唯獨沒有得到緋厭真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