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謝皎想，或許自己真的是要死了吧。沒想到卻是死在這個人手上。要是既明在該有多好。

  可她就這麽想著，心願卻實現了。既明真的出現了。

  後知後覺，天地間唯有謝皎淒慘悲切、聲嘶力竭的叫喚。

  “蘇故——”

  就在浮川那最後一擊時，蘇故及時出現擋在了她面前。

  這時原隰也出現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蘇故只是一個凡人，根本無法抵擋來自魔族的攻擊。

  蘇故奄奄一息倒在謝皎的懷裡，大口大口吐著鮮血。謝皎哭喊著，慌忙幫他擦著嘴角的血，卻是越擦越多。

  “蘇故……蘇故……”

  謝皎是前所未有的慌亂，眼前的一切仿佛和從前的夢境重合，卻又有些不同。但是不變的是，他渾身是血倒在那裡，氣若遊絲。

  “蘇故……蘇故……”

  原隰查看了他的傷勢，沉聲道：“無力回天。”

  “不……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救他……你再看看……”謝皎拽著原隰的衣袖，苦苦哀求。

  原隰不著痕跡地抽出衣袖，搖了搖頭。的確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不……蘇故……蘇故他不會死的……”

  謝皎如今只剩心痛，難以自抑。

  原隰去追殺浮川，如今蘇故必死無疑，既明在凡間歷劫的這一世也應當結束，那麽浮川的命也就不必再留。

  蘇故向謝皎緩緩伸出手來，想要觸摸她的臉。謝皎連忙握住他的手覆在自己臉上。

  “蘇故……蘇故你怎麽那麽傻？蘇故……”

  “皎皎……”

  彌留之際，蘇故強撐著最後一口氣說道：“皎皎，別哭……我沒關系……”

  “到現在你還在說傻話……”謝皎哭得更凶，可是她一點救他的辦法都沒有。

  “皎皎，說句你愛我好不好？哪怕……哪怕……”哪怕是騙我。

  可是蘇故還沒有說完就閉上了眼。

  “蘇故——”

  從此天地之間再無蘇故。

  蘇故的元神飛到了九重天，從此元神歸位，他只是既明帝君。

  謝皎抱著蘇故的屍體呆坐在原地許久，眼神空洞而呆滯，無悲無喜。

  千寒急匆匆下凡來找謝皎，看著她的樣子無奈說道：“既明都醒來了，你還坐在這裡做什麽？還不趕快回邊春山？”

  謝皎呆呆坐在原地不為所動。

  “你抱著一個死人的事情有什麽用？你傷心難過有什麽用？總歸既明是活著的，你這傷心不是白白傷心嗎？”千寒歎道。

  謝皎搖了搖頭，擦去自己的眼淚。

  她說，“我不是在為他傷心，我是在為自己傷心。我愛他，可他只有作為蘇故時才是愛我的。蘇故死了，他回來了，說明往後百年千年乃至萬年的時光裡，我對他的愛注定得不到回應……”

  千寒也跟著歎了口氣。這事他實在是沒有一點辦法。

  “既然注定得不到回應，倒不如放下。換個人來愛不好嗎？換一個有七情六欲的，懂得愛人的人。”千寒說。

  謝皎搖頭，只在一旁抽噎著，沒有說話。

  “或許……你愛的只是凡間這個愛你的蘇故，並非無情無愛的既明帝君。”千寒覺得這個設想有可能成立。

  謝皎苦笑，“蘇故……他啊……他只是讓我發現自己愛既明的契機，至於是在什麽時候愛上的，那或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

  既明蘇醒之後，便重天界回到了邊春山。

  自從回到邊春山，他一直呆坐在桃花林中的一處水池邊，聽著潺潺的水流聲，沒有說話。

  他在回憶，回憶人間發生的一切，甚至是千年前發生的一切。

  “既明帝君，你瞧我這個樣子漂不漂亮？”

  記憶中的那個女子穿著一身桃花色的流仙裙，在他面前活蹦亂跳。

  “既明帝君，你為什麽要給我取皎然這個名字？”她問他。

  “因為……皎然就是潔白明亮的意思。”既明回答她說。

  況聞風篁上，擺落殘凍雪。寂爾萬籟清，皎然諸靄滅。

  皎然……便是純淨美好的意思。

  “既明帝君，我喜歡你！”

  “既明帝君，我愛慕你！”

  “既明帝君！”

  “既明！”

  “……”

  一千年前的記憶突然在腦海中生動鮮活起來，一切的一切歷歷在目，仿佛近在眼前，不過是昨日發生的一般。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什麽。只是因為沒有了情，所以雖然記得，卻也如同不記得一樣，放棄了所有。

  如今只是把那些關於她的一切都放在了心上罷了。

  “既明帝君，如果我還能再見到你，就算我那時心中已經愛上了別人，也一定會移情別戀的。”

  這是千年前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一如既往，她嬉皮笑臉，可卻笑出了淚痕。

  想到這一切，既明心痛不止，仿佛錐心刺骨一般，痛不欲生。

  “噗——”

  既明又吐出幾口血來，卻還在想著那個人。

  “皎皎……”

  “皎皎……”

  ……

  原隰把浮川逼得窮途末路，浮川自知必死無疑，此時卻是從容了不少。

  浮川說：“說實話，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要殺榆火了，誰讓她是魔尊之女？！不過很可惜，屢次都未能得手。”

  “不過，你倒是像極了兩千多年前那個拚死護著她的人。你們的脾性、神態、語氣簡直如出一轍。也怪不得榆火會把你放在心上，誰讓你那麽像過去的那個人。”

  浮川如是感慨著。

  “只不過一眨眼，都已經過去兩千多年了。過去的人終究是回不來了……”他說。

  原隰聞言，不由得怔了一下。

  兩千多年……

  他與朝生相遇相識，也不過是一千多年前的事。

  “你到底在說什麽？說清楚！”原隰冷聲道。

  什麽像極了，什麽如出一轍，這對他而言都如同扎在手上的刺一般，雖然不會致命，卻在隱隱作痛。甚至那種疼痛如影隨形。

  浮川卻笑了，像是嘲諷一般，“原來你不知道啊？那……那真是太可笑了，就如同……”浮川想了想，“就是同一個笑話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想說什麽？！”原隰用劍指著他，手卻在不可抑製地顫抖著。

  他在害怕，害怕聽到他不想聽到的。

  浮川低低笑著，卻是無比暢快得意。

  “反正我就要死了，告訴你也無妨。榆火雖然是魔尊的女兒，卻擁有著神族的血統。神族一生要經歷兩次劫數，一次是情劫，一次是死劫。毫無疑問，七絕血陣是一次死劫，至於情劫，早在兩千多年前就經歷過了。”

  “兩千多年前，榆火下凡歷劫，變成一個凡人。原本在那一世我就有心破壞她歷劫，她卻被另一個凡人保護著。你與那個凡人倒是很像，哪裡都像！”

  “所以……你覺得你對她而言，算是什麽？或許，不過是填補兩千多年前的遺憾罷了。不過你倒是走了運了。能和那個人那麽想像，才得到榆火公主如此偏愛，真是走運！不過……也可憐得很呐！”

  浮川說完這些，又看著原隰痛苦懷疑且糾結的表情，心中是說不出的暢快。

  這廝追殺了他一千多年，如今總算是扳回一局。不過這也不是他信口胡謅，這是事實。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原隰猶豫了，他現在很多事情還沒弄明白，不能就這麽殺了浮川。但是他一千多年前設計謀害朝生，甚至都不知道有沒有更大的幕後主使，原隰也不會讓他好過。

  “幽冥澗那個地方，你許久沒有回去了吧。”原隰平複了所有心緒，沉聲道。

  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因打鬥而微微亂了的衣服，眼中卻是無比涼薄無情。

  浮川絕得現在的原隰遠比之前要可怕太多了。

  “你就去那裡老實呆著吧。”原隰如同發出了命運的宣判一樣。

  浮川道：“與其把我關起來折磨我，還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原隰輕笑，“這世上哪能事事都如你的願呢？”

  ……

  蘇故死後，慕容瀲也自盡身亡。世人都說她是對夫君用情至深，所以才跟著殉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過是因為注定得不到那個人，才覺得活著索然無味罷了。

  秦桑再也沒見過秦側，她覺得她這一生都活得很懦弱。父母強加於她不合適的婚姻時，她沒有反抗。就連一句愛都未敢對秦側說出口。

  “我此生最後悔的就是沒能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她說。

  至於旁人的余生如何發展，除了他們自己，誰都不會多加在意。

  慕容瀲死後，元神也回歸本體，又成為了那個刁蠻任性的巽瀲公主。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從前吵著鬧著要嫁給既明帝君的巽瀲公主，如今卻主動退了這門婚事。

  她從前想嫁給既明，一來是有婚約在身，二來是聽說既明帝君絕世無雙，讓所有人傾慕。那不過是那少不懂事，不識情愛滋味。如今她心中，早就有了晏綏，便不會把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

  她甚至慶幸自己本不是凡人，這樣，或許她還有機會。

  謝皎也最終回到了邊春山。在此之前，她去了一趟冥界，討了兩碗忘川之水。於是，她把忘川水也帶回了邊春山。

  她想好了。既明不會有情愛，但是卻還會擁有在凡間時的記憶，那樣無疑是痛苦糾結的。

  若想他們還回到從前，不如讓兩人都忘記凡間的那一段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