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意思?”巽瀲不明所以。
晏綏沒有說話,只是大手一揮,讓聞觀淵顯現出多年前的畫面。
大約一千八百多年前,晏綏還是狐族的小狐仙,算是凡間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
雖是少年,卻也和如今的容貌相差無幾,無非是比如今多了幾分青澀,還有少年特有的那種陽光的氣息。
他離開狐族外出遊歷,卻遇到了山間的魑魅。
原本小小山間鬼怪,凡人自然敵不過,可他是狐仙,按理說對付他們輕而易舉。
可是誰知這些魑魅長久盤踞於仙魔兩界交界處,吸食到的都是強盛的仙氣和魔氣,比尋常的山澤神怪還要凶狠厲害。
晏綏一來年少,二來也沒有全然把心思放在修煉上,所以修為不佳,對付不了他們。
看眼他要被那些魑魅生吞活剝,卻看到一劍飛來,一瞬之間便誅滅了那些妖魔。
只聽一聲哀嚎,那些魑魅灰飛煙滅。
那劍意滿是戾氣,竟然比剛才的魑魅還要可怕。但不同的是,那劍意清冷異常,無心無情,全然沒有半點欲念,一如它的主人一般,漠然疏離。
剿滅妖魔之後,那把劍便返回主人面前,而後一瞬間消失。
那是晏綏第一次見朝生的和光劍,也是他第一次見到朝生。
和光劍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後消失,待白光逐漸散去,便看到了迎面走來的人的全貌。
長裙拖地,衣袂飄揚。三千青絲不加簪束披散著,卻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反而給人的感覺是那樣清冷不食煙火,卻也有一種繾綣的美感。
或許你可以說她清麗脫俗,但你不能完全用這個詞定義她的全部。因為她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完完全全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形象,相反,她身穿錦衣華服——晏綏依舊清楚地記得那日她穿著十分豔麗的衣服,外袍繡著委婉多姿、波卷纏綿的纏枝蓮,下擺則是錦簇著的大朵大朵的菊紋,卻絲毫不顯得庸俗土氣,反而平添幾分華貴雍容。
再看她的容貌,你可以說麗質雅妍,但僅僅這般形容卻也太過片面。她也是明豔妖嬈的,只不過是被冷漠疏離的神色掩藏起來罷了。
他們所有人都說晏綏是狐族第一美人,可是晏綏卻覺得朝生才是他見過的最美的人。不僅僅是她的容貌,更有那種與生俱來的氣質,或者也可以稱之為氣勢。
當然,晏綏對朝生的愛慕卻不是因為外貌。而是和巽瀲的理由一樣,想要報恩。
“多謝仙子救了我,這份恩情我一定要還報。”晏綏言辭誠懇,態度謙和溫順。
朝生卻草草掃了他一眼,甚至沒有正眼瞧他,只是淡然道:“不必。本座殺他們不是為了救你。”
“仙子過謙了,無論如何救命之恩,我一定不能虧欠於你。”晏綏說。
他隻當她那番說辭,是因為不想計較這些。
沒想到朝生卻道:“他們長得太醜了,礙了本座的花的眼。”
晏綏:“……”
這時晏綏才注意到,朝生袖口探出一朵花來。
那花正是照雲。
朝生外出遊歷,途徑冥界,遇到了滿是惡念的雙生之花照雲。而那時的雙生之花代表善念的那一朵善念已被摘去,只剩下了惡念。朝生便把照雲那一朵連根拔起放在衣袖裡,準備帶回長明殿。
原本一路上照雲因為懼怕朝生的威壓,所以不敢動彈,隻安安分分做一朵花。沒想到路過晏綏那處時,正巧遇上了魑魅行凶,便激發了照雲的惡念。照雲也跟著蠢蠢欲動,十分不安分。
於是朝生只要誅滅了那些魑魅,一來壓製住照雲的惡念,二來用這種場面嚇嚇他,讓他不敢再有別的想法。
顯然這辦法很管用,照雲果真被震住了,不敢再動彈,隻灰溜溜的把腦袋耷拉在朝生袖口,半死不活的樣子。
晏綏尬尷地笑笑,“原來如此。”
朝生道:“既然誤會解除,煩請讓道。”
她自然一如既往的淡漠。
晏綏卻鍥而不舍地說道:“雖然對仙子而言,救我並非出於本意,但是我也的確是因為仙子而獲救。這是仙子的功德,而我自然也要報恩。”
朝生看著這個傻得可愛的小狐仙,似笑非笑道:“看你與我年歲差不了多少,修為卻相差十萬八千裡,有這點時間不如好好琢磨琢磨這個問題,而不是想著報恩這種無聊的事情。當你做了一個強者,便完全不需要虧欠人情,更不需要報恩。”
晏綏本就無心修為,所以朝生的話也並沒有令他十分慚愧,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罷了。
晏綏撓撓頭,心想換個說法也是一樣。便說道:“既然仙子都這麽說了,我也自然應該好好歷練,也好增進修為。那不妨我們結伴而行,一同遊歷如何?”
這樣的要求,晏綏本以為冷漠的朝生會拒絕的,沒想到朝生卻說,“可。”
“真的嗎?”晏綏欣喜萬分。
朝生卻神色依舊。她想,一個人太孤獨,找個傻子結伴而遊或許會有些意思。
就這樣,晏綏跟了朝生一路,從他們相遇的地方一直走到了天虞山。也是在那時,晏綏才知道被他叫了一路的仙子,竟然是當時的長明殿之主,六界之中少有人敢招惹的榆火神君。
記得途中他問過她名字身份,她沒有回答。
晏綏隻好自報姓名:“我叫晏綏。”
朝生卻說,“本座並不想知道你叫什麽,更加不會記住。”
當然,朝生也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晏綏想,如果一開始朝生便告知他自己的身份,想來一路上的氛圍倒不如原來那般輕松和諧。所以,她當時不告訴他,可能就是因為怕這樣的身份引來諸多的麻煩與不便。
可是這一路的相處,雖然朝生對他的態度沒有絲毫的緩和或改變,但是晏綏對她的感情卻從感激之情慢慢轉變成了愛意。
愛慕她的自由灑脫,愛慕她的清冷漠然,愛慕她不想做什麽就可以不做的肆意。
分別前,晏綏對朝生說:“榆火神君,這次你記住了,我叫晏綏。你相信我,我們日後還會再相見的。”
朝生看他執著倔強的樣子,不禁有些想笑。
“晏綏?言笑晏晏的晏,有狐綏綏的綏?”朝生問。
“是。”晏綏回答道。
“或許會記住吧。”朝生說完便走了,再也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此時聞觀淵前的巽瀲卻隻覺得心中苦澀。
記得晏綏向她介紹自己名字時便說,“言笑晏晏的晏,有狐綏綏的綏”,原來竟然是因為朝生當初輕巧的一句話。
巽瀲紅著眼睛看向晏綏,卻發現他從頭到尾目光一直都在聞觀淵的幻影裡朝生的身上。
再後來,晏綏便又到天虞山尋找朝生,向她直白地表達愛慕之情。
當然,也被朝生直白的拒絕。
可他依舊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甚至不時給朝生送來書信表達相思之情。
值得一說的是,朝生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他送來的那些書信。但是有一次鶴與以扶桑先生的身份來長明殿時,卻陰差陽錯看到了晏綏送來的那封信。
那次的信裡是一首情詩,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抄來的。
扶桑捋了捋胡子,稱讚了一句“字寫得不錯”。
於是他便開始念那首情詩。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那時朝生正在給還是一朵嬌花的照雲澆水,聽到扶桑念的詩,突然頓住了手中的動作。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朝生重複著那句詩。
“不錯,”扶桑應聲讚歎道:“隻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往事如煙,獨自蒼老。此句實乃點睛之筆呀!”
沒想到朝生卻說:“正愁想不到個好名字,這句話省了我很大的事。”
正在扶桑聽完她的話茫然不知所指時,朝生已經草率地定下了那朵嬌花的名字——照雲。
在此之前,照雲還沒有名字。正是因為晏綏送來的這首詩,讓朝生給照雲取了一個聽起來十分高大上,其實卻很草率的名字。
再後來,朝生外出遊歷看到順眼的,就把他們帶回長明殿。此外,天虞山及周圍的臣民生靈也都會為長明殿送來一些美男,只因為當時長明殿之主是女子,所以他們希望巴結討好神君。
晏綏眼看送來長明殿的男子越來越多,但他對朝生的感情卻遲遲得不到回應,便隻好也來到長明殿,希望日日陪伴她左右。
可即使來到長明殿,他也沒有近水樓台的美事,而是長時間不見朝生一面。實在很想念她時,他便悄悄躲在角落裡遠遠望著她。
這樣的日子日複一日,不知重複了多久。直到她送他離開,他又輾轉來到了妖族。
千年前聽聞她身死樞陽山,他悲痛不已,找了無數畫師描摹她的畫像,卻不得其神。直到她的和光劍掉落到妖族落到了他手裡,他日日劍不離手,睹物思人。若不是因為急用燁華珠,他斷然不會用和光劍去和原隰交易。
“我愛她愛了很久,往後的日子裡,也不會放棄。你先前問我和她的事,如今你都知道了,也該死心了。”晏綏對巽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