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綏默默離開，心中卻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堵得胸口發慌。

  從前他或許只是猜測，可現在他確認了。的的確確有這麽個人存在，讓她放不下，讓她不停地尋找與之相似之人。所以在晏綏的認知裡，原隰的的確確只是替代品。

  晏綏現在已經沒有心情再理會任何人，當即腳下生風回到妖族。

  朝生也在甩開祝余後去找原隰。她自然不知道晏綏自以為知道了什麽，她也懶得理會祝余究竟是怎麽想的。她現在關心的只有一件事。

  楚狂說，晏綏半路截胡，英雄救美，救下了慕容瀲。而蘇故也在來的路上被浮川攔路，險些遇險。

  朝生：“……”

  “那……既然是妖帝救了慕容瀲，會不會她從此以後……傾心於妖帝？”楚狂試探著問道。

  朝生神色如常，楚狂卻感受到了陣陣寒意。

  “你說呢？”朝生漫不經心道。

  楚狂：“……”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楚狂一口咬定，“妖帝那只是意外，日後再不會遇到，怎麽可能呢？蘇故還是有機會的。”

  楚狂見朝生不動聲色，又補充道：“這一見傾心也比不上日久生情呀，要不然咱們也別弄這些什麽英雄救美了，咱們讓著兩人日日相伴，讓他們互生出情意來。”

  原隰也說：“這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是他二人男女有別，身份懸殊，如何日日相處，日久生情？”

  楚狂：“……”

  “罷了，再等幾年吧。等蘇故弱冠之年，設法讓他們定親便是。左右拗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於什麽情情愛愛，成親之後慢慢培養也不是不可。”朝生道。

  她現在可不想再理會這檔子破事。

  楚狂：“……”

  其實楚狂就想說，就你還心累了？明明兩次你什麽力都沒有出。想辦法的都是我和原隰。現在事沒成，你倒不高興了。

  但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當面怎麽說。

  “你在想什麽，本座一清二楚。”朝生幽幽道，“只是懶得搭理你。”

  楚狂：“……”天要亡我。

  原隰陪朝生回到了長明殿。如今他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去泡什麽池子了。

  “這些都是小事，你無需憂心，我自然會辦好。”原隰說。

  “我知道。”朝生看到原隰的笑，心情大好，也不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

  “那個……祝余……”原隰欲言又止，他拇指死死掐著食指指腹，心中是難以言喻的難受，卻又不知如何排解。

  朝生知道原隰很在意這些，就說：“他不過是我兩千年前在凡間歷劫時遇到的人，其中是非糾纏，恩恩怨怨，早已成為前塵過往，再沒提及的必要。”

  “所以，他從前也是個凡人？”原隰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句話中用了個“也”字。

  “不錯。”

  “那為何……”

  “他從前最大的心願就是長生。從人間到冥界，再從冥界到天界，最終還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朝生說這話時，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絲譏諷的意味。

  朝生又看向原隰，似笑非笑道：“但是他身上也有一個禁製，此生都不能和所愛相守，否則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所以，即便他可以動情，卻也最終求而不得。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朝生衝原隰俏皮地笑笑，這是原隰從未見過的樣子。

  原隰有一瞬失神。

  “是嗎？”原隰勾了勾朝生的鼻子，“那我就放心了。”

  原隰總想聽朝生講她過往的事，可是她從未主動提起，他也就沒有多問。他想，終有一天，她會把從前的一切都告訴自己。

  ……

  舜華距醒來已經過去一月有余，但是她沒有見任何人。一來，她神力未曾恢復，見到不想見的人無疑是死路一條。二來過往的一切她也沒能全然放下。

  舜華如同從前一樣穿了一件紅衣。鮮紅的色彩在冥界無疑是一抹亮色。她倚坐在窗邊，看著外面流動著的忘川河。

  偶有微風吹來，吹起她的衣帶和衣擺，還有如墨般的青絲。

  萬年古木搭建的小屋裡，色調本就昏暗許多。饒是鬱壘讓人多點了幾隻蠟燭，也只是發出昏黃而微弱的光芒。

  而舜華就坐在窗邊，不知為何，明明是一亮一暗的顏色，舜華偏偏就跟周遭的一切融在一起，那抹鮮豔的紅色就那樣輕易的融進了木屋裡，也融進了窗外的景色裡。

  這在任何人看來，無疑是一抹亮眼的風景。

  而舜華自然對此全然不知。她的目光落在了忘川河上的奈何橋上。

  橋上熙熙攘攘，來來回回的都是穿行在人間和地府的鬼魂。

  有的鬼魂癡癡守在原地，不肯往前一步。也有的猶豫徘徊，進退兩難。當然，也有那些毅然決然的，對過往沒有半點留戀。

  其實舜華最羨慕的還是最後那一類鬼魂。他們可以輕易放下前塵過往，決然斬斷一切，甚至頭也不回。

  舜華自詡此生瀟灑肆意，卻也有斬不斷的過往。

  不遠處，鬱壘看著舜華的側顏，總覺得有些感傷。

  “這幾日，尊上時不時便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外面的景色。可外面其實什麽都沒有，除了一條河，便是一座橋。最多，河畔有幾多彼岸花，卻也無甚新奇之處。也不知，她在看什麽。”照顧舜華的侍女對鬱壘說。

  “這幾日一直如此嗎？”

  “一直如此。”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鬱壘說。

  鬱壘端著上好的仙藥走到舜華跟前，“姐姐，你將將醒來，身體尚未恢復。要不，先把藥喝了吧？”

  舜華回過頭來看了鬱壘一眼，“先放在那裡吧，我沒事。”

  “姐姐為什麽總是悶悶不樂？”鬱壘問。

  “哪有悶悶不樂，不過是想起些往事來，思量一二罷了。”舜華說。

  “是因為少煊嗎？”鬱壘眸色深深，卻暗自隱藏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緒。

  舜華沒想到他會提起那個人。

  “少煊……”舜華默念著這個名字，“你不提，我都快忘記有這麽一號人了。”

  “看來不是他。”鬱壘有些慶幸。

  看舜華依舊不太高興的樣子，鬱壘又想到一個人。

  “那便是因為他的哥哥，執玉。”鬱壘說。

  舜華被說中心事，也沒有掩飾，而是長歎一聲說道，“明明是過去了的，現在想想，還是覺得遺憾。”

  “真的是你殺了執玉嗎？”鬱壘問。

  這麽多年來，少煊對此一直不肯釋懷，甚至舜華死了，他都要來搶遺體，可見少煊對她的恨意。傳說舜華殺了少煊的親哥哥，也就是當年的執玉帝君。

  可是鬱壘怎麽都不願意相信，舜華會去殺他。

  “姐姐從前，那麽……”鬱壘頓了頓，強忍著難過，“那麽喜歡執玉，那麽愛他……”

  舜華卻感到詫異，“你……你怎麽知道我……我愛的是他？”

  鬱壘苦笑，“因為你看他的眼神，與看別人是不同。你看他的時候，那麽溫柔，那麽……歡喜……”

  舜華也強忍著淚水，把所有的眼淚都憋回去。“你終究還是看出來了……”

  “所有人都看到你當年總是圍著少煊轉，可我知道，你不過是為了借此諷刺少煊，同時也是為了氣執玉。”鬱壘說。

  當年的事，只有鬱壘最清楚。

  那大約是幾十萬年前的事了。具體是多少年，鬱壘自己也記不清了。

  隻記得那時候舜華、執玉和少煊都是少年時，而他鬱壘則是比舜華還要小幾萬年的小孩子。

  那時候尚未有六界那麽清楚的劃分，只知道有神族、人族、魔族。神族有其最高統治者，而魔族則有許多個部落，每個部落都有其首領，看似勢力龐雜，實則不過是一盤散沙。

  但饒是如此，魔族各部也連年騷擾神族，導致戰亂不斷。

  舜華生父為平定八荒六合之戰亂而亡，臨死前把她交給了自己的徒弟，執玉。

  執玉和少煊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執玉為兄長，少煊是弟弟。他們都屬上古龍族，其生父也因八荒之戰而亡。所以，執玉早早就接任青陽宮帝君之位。

  舜華被執玉帶到青陽宮後，吃穿不愁，沒人敢招人，簡直可以橫著走。

  執玉本就是個溫文爾雅的性子，對待舜華更是溫柔入骨，事事親力親為，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而鬱壘則是舜華父親的親信所生的孩子。兩人的父親都在大戰中死去。而鬱壘的父親站死後，鬱壘也再無蹤跡。

  舜華是在大荒中撿到他的。那時候，舜華已是婷婷少女，而鬱壘不過是個孩子。

  舜華認出了鬱壘，把他也帶回了青陽宮。

  舜華對鬱壘說，“從此以後，你就跟著我混吧。我比你大，你叫聲大哥來聽聽！”

  鬱壘：“……”

  “姐姐，舜華姐姐。”

  這一聲姐姐，一叫就是幾十萬年。

  但是因為舜華從小便過慣了肆意妄為的日子，事事隨心所欲，瀟灑張揚，也因此違背了青陽宮無數戒律，得罪了許多人。

  執玉都一一幫她解決，甚至不曾怪罪半分。

  但是少煊則不然。少煊性格剛正，公正無私，向來循規蹈矩，公正嚴明，一絲不苟，極其嚴肅認真。所以對於舜華的行為，對於這樣的舜華，他都難以忍受。時不時責怪舜華，甚至找她的麻煩。

  原本這些對舜華而言都不算什麽。原本就是一些小事，在向來瀟灑的舜華眼中，不過是平日裡的小打小鬧。久而久之，她似乎都習慣了。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