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隰沉聲道:“我不想聽你說話,也和你無話可說。”
他現在隻想去找到朝生,他想讓她把一切親口告訴他。
祝余卻拉住了原隰,“你不想聽我也要告訴你,她從前最愛的人是我,一直愛她等她的人也是我!”
原隰強忍著心痛與苦澀,嗤笑道:“你嗎?誰會相信?”
……
謝皎原本恢復了從前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每日吃喝玩樂自由自在。可是即便如此,還是引起了天帝的注意。
只因既明無情咒發作,而天帝作為這個施咒之人,自然能夠第一時間感應到。
天帝也不好直接對上既明,隻好暗中讓人把謝皎帶回天界的墮獄裡。
天界和魔界的交界口,有一處墮獄。墮獄雖屬天界,但是常年受魔氣侵擾,已經變成一處煉獄。那裡關押著犯了錯的神仙,每日鬼哭狼嚎,還要受盡折磨。
而這墮獄裡的罪神罪仙,隨便拎一個出去都曾經是風光一時之人物,有的甚至動輒便讓整個天界乃至六界顫動幾分。
但是來了這墮獄,不論昔日是怎樣煊赫招搖的人物,都會從天之驕子淪落為任人踐踏的螻蟻,又或者說是最卑微的爛泥。
曾經不管多麽驕傲的神仙,都會在這墮獄的折磨裡被磨平了棱角,同時也失掉了所有的鬥志。於是不論從前還是怎樣的愛或恨,如今終究都會歸於平靜,甚至遺忘。
朝生來到墮獄時,入目的是遍地腐爛的屍骸,或是在幾千幾百年前就早已有的枯骨。
起初她並沒有找到謝皎。不過倒是遇到了一個故人。
其實也算不得什麽故人,畢竟沒有多少交情。只不過是兩千多年前見過幾面罷了。
昏暗的角落裡散發著惡臭,天光照到那一小灘水,卻折射著代表了黑暗和絕望的光。
那個人雙手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裡,但這個動作並非是因為她害怕或是恐慌,而是出於習慣。
事實上看到她的眼神便能明白,她早已絕望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哪還有什麽害怕或是恐懼的情緒呢?
那樣空洞呆滯的眼神,竟然比她身旁那灘黑水還要沒有生氣。
她的衣服早已破爛,可以說衣衫襤褸也不為過。臉上身上皆是傷痕還有髒汙,渾身散發著來自地獄的悲哀和絕望。
“將離。”朝生道。
朝生原本以為如此久遠的人和事,她早就記都記不起來,沒想到這個人的名字,她卻還是脫口便來。
將離緩緩抬起頭看向朝生,看得出來她很震驚。仿佛兩千年後再遇到相識之人不算什麽好事。
“你怎麽來了?”將離聲音嘶啞,仿佛是凡間活了八十多歲的老嫗。
“正巧路過,便看到你了。”朝生說。
將離沒有再說話。
“你為什麽會在這裡?”朝生問她。
若是換做別人,朝生自然漠不關心。但是將離……
值得一提的是,兩千多年前,朝生答應過將離要幫她實現三個條件,只是她還沒來得及許願,便草草分離了。
所以這筆帳也總不能就這麽賴著。
於是朝生決定就在這裡把這件事情了了。
沒想到沒等朝生說什麽,將離率先說道:“我想起來了,你還欠我三個條件。”
朝生:“……”
朝生心想這人倒是好記性,這帳想賴都賴不掉。
只不過待在這裡還能記得這些事的人,也算是奇人。
“你說吧。”朝生道。
“第一,帶我離開這裡。”將離說。
“可。”
把墮獄裡是罪仙帶走或許於別人而言是難事,畢竟他們得罪不起天威。但是在朝生這裡,那些所謂的天威天規都如同風沙一般飄渺。
“還有什麽條件?”朝生問。
將離搖頭,“我還沒想好。”
朝生了然,她說:“不過你需要稍等片刻,因為我來這裡要找個人。”
將離點頭,乖乖跟在朝生身後。
“你被關了多久?”朝生問。
關於那些過往的人,朝生總帶著一份好奇。好奇他們過得如何,究竟往何處去了。
不是因為對他們有多關心,而是時隔多年,那些放下的放不下的都早已釋懷了。因為釋懷,所以才敢問。若是不敢問,不敢提及,不過是因為沒有放下罷了。
面對朝生的問題,將離怔了一下。她在這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活著,早就忘了過去了多久。
“大約你死了之後不久,我便被關到了這裡……”
將離這麽說著,卻忽而意識到一個問題——她這時眼中突然有了些神采,卻不是激動,而是詫異或震驚。她瞪大眼睛看著朝生——“你不是死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裡呢?這怎麽可能……”
朝生:“……”
朝生突然意識到,兩千多年前和將離相遇時,是以她歷劫時的凡人身份,所以當她作為凡人死後,將離自然而然認為她已經死了。
“我其實不是凡人。”朝生說。
“那和我一樣嗎?”將離問。
在此之前將離是天界的仙子。
“差不多。”朝生懶得和她解釋那麽多。意思差不多就行了。
“所以當初,你是下凡歷劫的嗎?”將離突然話變多了。
朝生很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她最初看到的那個絕望的人。
“是。”朝生說。
“那你能告訴我,距離那時,究竟過去了多久嗎?”將離問。
“大約……兩千多年吧。”朝生說。
至於究竟是過去了幾年幾天幾時,朝生自己都說不清了。
將離聽完後起初覺得震驚,而後想了想又覺得理所當然,只不過是有些悲哀和諷刺罷了。
“有的人,一生都得不到,一生都活在別人的影子裡。”將離說。
朝生詫異她為什麽在這時發出這麽一句感懷之言。
“你把一生想的太短了。”朝生說。
“可是有的人,他的一生一眼便望到了頭。”將離停了下來,悲愴地說道。
朝生沒有安慰人的習慣,便沒有理會她這些感慨之言。她隻問道:“是誰把你關在這裡的?”
良久,將離說,“是祝余。”
朝生聽了之後沉默了,再也沒有說別的話。
將離也沒再說話。仿佛祝余這個人對她而言是一種禁忌。
走了一小會兒,朝生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謝皎。謝皎已經昏迷了過去,不省人事。朝生帶著這二人離開了這個黑暗髒汙的是非之地。
鶴與就在墮獄的入口處等著。見朝生把謝皎帶出來,主動扶了一把。
“你怎麽來了?”朝生問。
當時她和鶴與一起離開長明殿去了邊春山。但是謝皎不知所蹤。既明得知謝皎被關在墮獄後連忙要去救人。
但是墮獄這個地方煞氣和怨氣太過深重,而既明此時的身體已經全然不支持他去這種凶險之地。
於是既明便拜托朝生去把謝皎救回來,鶴與則留下來想辦法為他解開無情咒。
此時鶴與站在這裡,也不知道既明那邊怎麽樣了。
“既明想要強行衝破無情咒,卻遭到反噬,再加上他現在動了情,如今飽受無情咒折磨之苦。”鶴與說。
中了無情咒,一旦動情,便是如同身處煉獄一般,時時刻刻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朝生看著昏迷不醒的謝皎,“這個也好不到哪兒去。”
“看得出來。”鶴與說。
此時鶴與才注意到朝生還帶出一個人來。不需要多加問詢,以鶴與的能力,一眼便看出了將離的身份已經她和朝生過往的交集。
“或許這一切都沒有結束。”鶴與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朝生垂眸,“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更喜歡走一步看一步。”
“難道不該先發製人嗎?”鶴與問,“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我每天有那麽多事要忙,沒有那麽多功夫去先發製人。”朝生道。
的確,如今情況並不容許他們再做別的事情。
既明和謝皎此時已經到了生死攸關之地,他們的事情才更重要一些。
“或許照既明說的,讓她忘記一切,什麽都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朝生看著謝皎說道。
既明寧願一個人承擔一切,也不想謝皎受半點傷害。
鶴與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那就算了,或許什麽都不記得也是好事。既明都不願讓她記起,我們又有什麽資格去插手別人的情事?”
可惜天不遂人願。
恍惚之中,謝皎仿佛身在天界。
正詫異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裡時,她看到了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朝自己走來。
謝皎正覺得驚奇時,那個人卻穿過了她的身體,走到了另一個人身邊。
至於那另一個人,正是既明。
我想起來了。
我叫皎然,是天界既明帝君種下的桃花樹修煉成仙。
帝君為我取名“皎然”。
再後來,我便被送到了花神那裡,在花神那裡做一個清閑的桃花小仙。
原本以為我和既明帝君此生再無交集,卻沒想到在天帝壽宴時,我又遇到了他。
而再遇他時,我便愛上了他。
其實也沒什麽原因,只是覺得在一眾神仙之中,他是最奪目最耀眼的那個。我一眼便看到了他。
於是我發現他是個很灑脫的神仙。愛飲酒,愛種植那些花花草草,也喜歡躺在桃花樹下睡覺——我深以為這個愛好與我不謀而合,這便是緣分。
他雖然灑脫,卻也溫柔。但因為他是有帝君的身份,少有人敢親近他。而他也從未主動親近過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