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喜想盡辦法,卻還是沒能救得了蕭斫,最終走投無路,只能尋求長明神的幫助。
朝生聽罷,歎了一口氣。她突然有些不忍心了,不忍帶走這麽一個癡情善良的小妖的生命。這也是這麽多年來,她作為長明神殿主唯一動過的一次惻隱之心。
“本座不會要你的命,你可以繼續留在蕭斫的身邊,與他相守這一世。若是覺得如今的身份不方便,大可換個身份,這並不是什麽難事。”朝生說。
雲喜聞言先是震驚,而後連忙跪在朝生面前道:“可是神君已經救了蕭斫的性命,取走我的性命,這是很公平的交易。”
“交易?本座救了蕭斫,而你為本座講了一個故事。這樣想來,也很公平。”朝生說。
雲喜卻說:“可是就算我有命活下來,也不能再留在蕭斫身邊了。我們之間已經產生了嫌隙,人妖有別,這是我們永遠不可逾越的鴻溝。更重要的是,他有他的江山天下,而我……終究還是我輸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雲喜雖然深愛著蕭斫,但她的愛並沒有那樣卑微。她的愛是勢均力敵的,正大光明的愛。她有著情愛,也有自尊。她不是為了尊嚴而放下愛,只是為了不讓他們的愛失去了最初的美好的回憶。她想讓他們之間的愛停留在最初。至於那些無可挽回的一切,與其痛不欲生的糾纏折磨在一起,倒不如分開。
“修行不易,既然如此,那你邊找個清靜之地好好修行吧。如今你已悟到能超脫情愛之境地,想來前路也少了許多波折和坎坷。”朝生說。
她其實原本就沒想要殺了這個小畫眉鳥,只不過是想把她帶去長明殿讓她靜修。後來又動了惻隱之心,想放她自由,讓她和那個凡人修成正果。但是既然她不願意,那何去何從,便由她自己來決定。
“神君……”雲喜不知如何表達自己對神君的感激。
“不必感激本座,本座也有許多自己辦不成的事。”朝生說。
萬籟俱寂。天幕由深藍逐漸變為淺藍色。清晨的陽光從層層密密的枝葉的細縫透射下來,在地上灑下粼粼的光影。
雲喜遠遠望了蕭斫一眼,便離開了。那或許是此生最後一眼。
臨走前,她最後祈求朝生一件事。
“求神君幫我抹去蕭斫關於我的所有記憶,讓他無憂無慮地度過這下半生。”雲喜說。
清冷的宮殿裡如今只剩下大病初愈的皇帝和還沒有離開的長明神君。
在夢裡,蕭斫眼睜睜看著雲喜轉身離開,再也沒回過頭一眼。
他一睜眼看到空蕩蕩的宮殿,不由得一陣落寞。
“雲喜……雲喜……”
他如同往常一樣呼喚著雲喜的名字。可是喚了好久,卻沒人答應。
“雲喜,你去哪裡了?我剛才明明看到你了,你到底在哪裡?”
此時朝生出現在蕭斫的面前。
“雲喜呢?你看到雲喜了嗎?”蕭斫問朝生。
他全然不顧眼前的陌生人是誰,來到皇宮來到他的寢殿究竟有何目的,他隻想這個陌生人告訴他雲喜究竟在什麽地方。
“她走了。”朝生說。
“走了?她去哪裡了?”
“去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她此生都不會再見你了。”朝生語調平靜。
“不……不可能……她說她不會離開我的……”
“你不是介意你們之間人妖有別嗎?”朝生說。
“妖?”蕭斫嗤笑,“是人又怎麽樣?是妖又怎麽樣?只要是她就好了,我只要她……”
蕭斫已經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如今連生死都經歷過了,也沒有什麽可懼怕的了。後知後覺,他才恍然發現,這世上唯一讓他牽掛的,不過是他的妻子,那個世上最愛他的雲喜。
“朕要去找她,把她找回來……朕不能沒有她……”蕭斫似乎在喃喃自語。
“不管文武百官怎麽看待朕,不管世人怎麽說她,朕愛的只有她一個人,那些世俗的一切,朕通通都不要管……就算……就算放棄這個皇帝之位又如何?朕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說到這裡,連蕭斫自己都沒有察覺,他早已淚流滿面。
“雲喜……雲喜啊……”
蕭斫癱坐在寢殿的地上,一遍遍重複著雲喜的名字,可惜此生再不會有回應。
“雲喜在臨走之前,讓本座幫她抹掉你的記憶。之後,你便會忘了關於她的一切。”朝生說。
“不——”蕭斫本能的向後退。天知道一個真龍天子如今在地上不斷向後爬的樣子有多狼狽。
“不!朕不要!朕不要忘記雲喜!朕不能忘了她!”蕭斫反覆說著同一句話。
“雲喜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來看你一眼,你這樣記著她,徒留感傷和遺憾罷了。差不多忘了,一乾二淨,一了百了。”朝生說。
“不!朕不能忘了她,朕不想忘了她!求求你,求求神女大人,不要抹去我的記憶,這是她留給我的唯一的念想……”
這時的九五之尊早已顧不得天子的威嚴,在地上絕望地祈求著。
朝生歎了口氣,“也罷,既然你如此執著,本座也懶得插手這些,你好自為之吧。”
朝生拂袖離去。
整個大殿裡只聽得蕭斫絕望而悲切的叫喚。
*
朝生走到一處河邊,還在想著雲喜和蕭斫的事。
“怎麽樣?”
鶴與的突然出現讓朝生感到意外。他的問題更是讓朝生覺得莫名其妙。
“什麽怎麽樣?”朝生問。
“雲喜和蕭斫的事啊!”
朝生垂眸,眼神中流露出一分悵然。
“你怎麽會知道他們的事?你跟蹤我?”朝生反應過來。
“切——”鶴與很不屑地譏笑道,“老夫有那麽閑嗎?而且老夫有那麽無聊嗎?”
朝生沒有搭理他。
鶴與自知無趣,便說道:“那兩人可是寫話本子的絕佳素材,連題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鎖君心》,厲不厲害?”
朝生百無聊賴道:“文不對題,題文不符。詞不達意,亂七八糟。”
鶴與:“……”
“那不然應該叫什麽名字呢?”鶴與道。
“不知道。你寫的話本子,自然應該你取書名。”
鶴與:“……”
“那不然就叫……《金籠誤》吧!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這深宮呀,就是一座金籠,束縛住了自由,就沒有了靈魂,倒不如離開那個是非之地,自由自在!”鶴與道。
朝生托腮看著河面,望著水面上那些粼粼的波光,想得出身。
良久,她說:“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
人家兩個人分明真心相愛卻因為種種原因分開,這糟老頭子卻說些什麽深宮和自由,真是亂七八糟,不知所雲。
“我不明白,那你明白嘍?”鶴與自然不服。
朝生又沒有理他。
鶴與無奈,自顧自地吟起詩來——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朝生聽了有些感傷,她又想到了原隰。從雲喜和蕭斫的事開始,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原隰。
“這人呐,想要什麽,現在便抓緊趕快,不要等到真正失去了才後悔莫及。為什麽不在有機會的時候抓住觸手可及的一切呢?”鶴與若有所指地感歎道。
見朝生的神色變了變,鶴與道:“我可沒說別人,我說的是蕭斫。不過蕭斫那種的,屬於追悔莫及的,這輩子恐怕就要在遺憾和痛苦中度過了。”
朝生突然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誒——你到哪兒去?”鶴與問。
“別問。”朝生說。
鶴與:“……”
鶴與無奈道:“現在的年輕人呐……”
鶴與來到了杻陽山的花朝恰了閣,看著閣中的一切景致。
閣中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經年累月,年華易逝,物是人非。
“斷送一生憔悴,隻銷幾個黃昏。你說說你,這麽做值得嗎?”
鶴與仿佛在和一個人說話,但是誰都清楚,這閣中並無旁人。
“唉,只希望輪回之間,可以擺脫宿命的糾纏,不要讓當年的一切重蹈覆轍。”他說。
……
魔界北林宮暝雲殿中。
原隰看著一隻白梅流蘇發簪看得出神。不用說也知道那是說的東西。
他的指肚輕輕摩挲著發簪,仿佛捧在手裡的不是一件普通物什,而是舉世無雙世間僅有的珍寶。
直到有人來了,他把發簪收起來揣在懷裡。
“別藏了,我都看到了。”來人是秦劍。
原隰不動聲色,還是從前那副淡漠的神情。
“怎麽不說話?看你也不像是心虛的樣子。”秦劍調侃道。
“我為何要心虛?”原隰沉聲道。
“嘴上說著放下了,其實心裡還記掛著那個人,甚至那份情感或許比從前還要深刻。怎麽,我這麽說不對嗎?”秦劍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嘴長在你自己腦袋上,想怎麽說是你的事。”原隰道。
“你想否認都不行。否則為何還留著她的發簪呢?”秦劍抓著這件事不依不饒。
“與你無關。”原隰道。
秦劍“噗嗤”笑了,“怎麽會與我無關呢?當初可是我把你拐到這魔界的。”
“那是我自願來的,自然和你無關。即便當時你沒有出現,我也一定會來到魔界。”因為他現在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魔,除了魔界,他還有什麽去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