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隰被朝生的劍震到花朝恰了閣的那一刻已經心如死灰,體內的魔氣也絲毫不去抑製,任由其瘋狂叫囂。
她為了祝余不止一次傷他,這是他得出的結論,也是他看到的事實。
原隰被震入閣內,口吐鮮血,他卻毫不在意。只是花朝恰了閣原本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
原隰起身,卻看到閣內原本雕梁畫棟的布景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聞觀淵一般的記載著的記憶。
待迷霧散去,視線逐漸由模糊到清晰,原隰看到了一個場景。
這應該是一個人的視角,他看到的一切都屬於那個人的記憶。
那應該是一座城樓,記憶的主人站在城樓上看著下面的兩個人。
那兩人他一眼便可以認出。即便只看背影,他也知道他們是誰。
朝生和祝余。
他們說了一會兒話,祝余便把朝生抱在懷裡,如同捧著稀世珍寶一般。
朝生如同一個嬌羞的小姑娘一般依偎在戀人懷裡,臉色洋溢著幸福的笑。
“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便娶你。”祝余說。
“好,我等你。”朝生說。
而後,祝余虔誠地親吻了一下朝生的額頭,轉身離開。
畫面逐漸變得模糊扭曲起來,原隰能看到的都是屬於那個人的視角,而窺探的對象正是朝生和祝余。
有的畫面是兩人抱在一起,有的畫面是兩人謝相互表達心意,甚至約定終身。
看樣子那些場景都是凡間,那應該是從前朝生歷劫時發生的事。
那些畫面不斷轉換著,展現的卻都是朝生和祝余最快樂最甜蜜的過往。
原隰隻覺得刺眼,且無比心痛。
“你放開本公主!”朝生對記憶的主人喊道,“我愛的只有祝余,我隻愛他,至於你,即便你用盡一生來愛我守著我,我都不可能多看你一眼!”
“我愛的只有祝余!”
“我此生都不可能愛你!”
“……”
都是朝生當初對這記憶的主人說過的話。
在那一瞬間,原隰仿佛感同身受,似乎他已經成了那個記憶的主人,那個從頭到尾都是那兩人之外的多余的人。
苦澀、心痛、失望、難過,甚至絕望都一齊湧上心頭,原隰心中的都有念頭都控制不住地瘋狂生長。
“憑什麽要做別人的替身?”
“為什麽要騙我?”
“為什麽不是我?”
“我要的不過是一個你……”
“這算什麽?我又算什麽?”
恍惚想起了很久之前山洞裡賀鈞說過的話,“世間悲苦,不過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世間最怕兩種求不得,一是得到再失去,一是可望不可及,欲罷不能,欲求不得,無處超脫……”
“求不得……”原隰看著畫面裡朝生和祝余嬉鬧時開心的樣子,聽著她說那些愛著祝余的話。原隰笑著,卻不知什麽時候早已流下了眼淚。
“求不得……”他重複著那句話,“從前可望不可及,如今得到了,卻也失去了……”
“朝生……這廣漠世間,我最愛你,可是終究不過是一場空夢。現在,夢該醒來了……”
原隰額間的魔紋越來越清晰,周身的魔氣也越來越濃烈,一時間整個花朝恰了閣都被魔氣籠罩。
閣外的朝生察覺到了肆意蔓延的魔氣大致已經猜出發生了什麽。她大聲喊著原隰的名字,奈何裡面的人沒有一點回應。
“原隰你出來!原隰!原隰……”
朝生是前所未有的慌亂,她分離想要破開結界卻根本無濟於事。
“原隰!原隰你出來!”
朝生在外面滿是絕望和無助,但是無論她用什麽辦法都進不去。祝余強撐著傷勢去拉朝生,卻也被她推開。
“朝兒,你別擔心他,朝兒他不值得你這樣……朝兒……”祝余勸慰著,卻被朝生狠狠甩開。
“滾!”
就在此時,花朝恰了閣中的原隰破門而出。
“啪——”一聲,結界被震碎了。
朝生被余威震得不由得後退幾步,退到了祝余跟前。祝余見勢連忙扶住朝生。
原隰看到這個動作眸色更深,他提劍就要殺了祝余卻又被朝生攔下。
“你今日一定要攔我嗎?”原隰沉聲問道。
朝生沒想到就隻過了一時半刻,再見到他時他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
深紅色的瞳孔,還有額間的魔紋以及周身強盛的魔氣無不昭示著他已經成魔。
原隰冰冷的眼神裡不帶半點留戀和溫柔,只有揮之不去難以驅散的寒意和恨意。而此時的他卻透著一種妖冶的美感,如同罌粟一般,極致的美,卻也是極致的邪惡。又或者可以形容他為開在地獄的曼珠沙華,絕望的土地上開著絕美的花朵。那樣陰森恐怖,卻也那樣淒美。
“原隰……”朝生想要觸摸原隰的臉卻被他躲開。
“榆火神君最好還是離我遠點吧,神君在神魔之間既然早已選擇了神,此生便和魔不兩立,你我此生應當算是陌路了。”原隰譏誚道。
“不……原隰,我……我們……”
“我們?”原隰仿佛聽到一個笑話一般,“我們……這世上如今只有你或我,再沒有什麽我們。”
“不要!我不答應!”朝生拉住原隰的手不讓走,卻被原隰用另一隻手拿開。
“原隰,為什麽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朝生此時也眼眶濕潤,黛眉蹙眉,眼中是難以言喻的哀傷。
不得不說,此時淚光點點、神色哀婉的朝生是極美的,看起來那樣難過,那樣惹人心疼。
原隰還是心軟了,他很心疼她這個樣子,又想起了從前把她擁在懷裡的場景。這時候,他也想像從前那樣把她抱在懷裡對她說他很愛她,可是……終究是回不去了。即便他依舊愛她,愛得那麽深刻。
“罷了,”原隰恢復了冰冷的目光,不再直視朝生,“都過去了。日後我與榆火神君恩斷義絕,再無任何瓜葛。還請神君也把先前的一切都忘了吧。畢竟你從前心心念念的人一直都在,既然如此,何不就此修成正果,也彌補了這兩千多年的遺憾。”
朝生知道,原隰說的是祝余。
原隰依稀記得,一千多年前,朝生說過,“遺憾這種東西,無所謂開不開心,只是突然想起來,感覺心裡缺了什麽。但是你心知,它補不好了。”
從前說這話時,朝生帶著似有似無的淺笑,目光流轉,似星辰一般閃爍。眉目之間有著看透一切的純粹,也帶著絲絲縷縷的無奈和嘲諷。語氣雲淡風輕,猶如風來疏竹,雁過寒潭。
那時候,原隰以為朝生在說別人。
如今看來,她是在說自己的遺憾。現在想想,或許就是她與祝余時隔兩千多年卻不得相守的遺憾吧。從前沒有得到,所以才覺得遺憾。
他也記得很久以前他問過杳默,拾遺殿為什麽要取名叫“拾遺”,杳默解釋說:
“拾遺在這裡有兩種意思。一來是說到長明殿來的那些人撿拾自己曾經遺漏的東西,彌補遺憾。二來是指我們補錄遺漏,指正疏忽,改正他們的過錯。”
他想,朝生也該去拾遺的。若是不補缺遺憾,無論是誰,無論多少人,都無法真正打開她的心房,走進她的心裡。須知解鈴還需系鈴人。也許,真正能讓她快樂的人是祝余吧。
“不,從前的一切我都放下了,我現在只要你。你不準走!”朝生道。
原隰依舊有那麽一瞬間的動容,但更多的卻是心痛。
“你這麽說,不過是因為我比他聽話,比所有人都聽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實在是稱心如意得很……”原隰苦笑著,“難道不是嗎?”
“不……”
或許朝生從前的確是那麽想的,但她很早以前就不這麽想了。早就不知在什麽時候,她把他放在了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就像是千年前他在七絕血陣外生死離別之際的那一眼,一眼萬年,此生便再也忘不了了。
“不論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原隰說,“你知道嗎?遇到你以後,仿佛我余下的長長的一生都是為了追逐你。我馬不停蹄,奔走不停,我以為我追上了,到最後……現在我累了,既然求不得,我也不強求,畢竟我曾經那麽愛你,又怎麽忍心強求?即便……即便……”
原隰說不下去了,他自嘲地笑笑,“強扭的瓜不甜。”
“原隰,我不準你離開!”朝生再次攔住原隰,“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釋,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但是我不允許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就離開。”
“解釋?解釋什麽?”原隰笑笑,“你向來不喜歡和別人解釋的。實在不值得為我破例。”
“你一定要離開嗎?就這麽……說算就算了?”朝生拽著他的衣袖問他,“那你又置我於何地?”
“榆火神君,”原隰再次把自己的衣袖拽回來,“替身可以有很多個,乖乖聽話的替身也有很多個,不必糾結於我這麽一個人。”
“不,找不到了……”朝生道。
一滴晶瑩的淚珠掉落,是朝生的眼淚。
原隰伸手想要幫她擦掉眼淚,可是剛剛伸出的手卻停了下來,而後緩緩的放了下去。
“找不到了?”原隰別過頭不去看她,他怕他心軟就走不了了。
“是怕找不到像我這麽像的吧?”原隰譏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