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雲問“為什麽?怎麽會這樣?”
“分明是真實存在過的一個人,卻仿佛被人抹去了所有痕跡,不論是所有知道他的人的記憶,還是能夠查到他的任何的途徑,都無法真正查清楚這個人。或許真的是有人刻意抹去了屬於他的一切痕跡。”朝生道。
“那……尊上是否要把這件事查到底?”楚狂問。
照雲說:“我知道這是那個將離拜托尊上的事,可如果的確想盡了辦法都查不到的話,那便不查了,她也不能把你如何。我覺得有些事情……沒有必要深究到底。”
“不,”朝生沉了沉眸子,“本座一定要把一切都查清楚。有關於國師發生的一切都絕非偶然,不能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那要怎麽查?能查的途徑我們也都試過了,可是還是一無所獲。”楚狂道。
“將離說過,在她的記憶裡,那個國師對我很是照顧。為今之計,只有想辦法讓我想起模糊了的那一段記憶,才能查到那個人。”朝生說。
“恢復記憶?要不去找扶桑老頭。”照雲道。他一直都這麽稱呼鶴與。
“正有此意。”朝生道。
她已經幫了他那麽多忙,現在輪到他慢慢償還了。
……
朝生在照雲的陪同之下來到了無方界。六界之內沒有任何進入無方界的入口,而進入的方法鶴與也隻告訴了照雲。
朝生找到鶴與的時候,他正在茶樓裡聽戲。
照雲原本是來辦正事的,但他的目光卻很容易就被台上的那場戲吸引。
那出戲說的是一個盲眼姑娘認錯愛人的故事。
在她眼盲時,一個叫做阿影的人一直照顧她,直到她眼睛複明。
她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聽到聲音。於是阿影便不時為她撫琴,讓她聽到這世間最美好的音律。
阿影愛她,她也愛阿影。但是當她只是個瞎子的時候,她的愛是自卑的,甚至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
她從來沒見過阿影的樣貌,就把她睜開眼時第一個看到的人當成了阿影。那人其實是愛慕著她的宋公子。宋公子沒有辯解,算是默認了。默認自己是照顧她的那個人。
於是,她便嫁給了宋公子。不過讓她奇怪的是,宋公子從來沒有給她彈過琴。可是即便如此也沒有讓她心生動搖,她愛那個人,便不會計較這些。
直到多年以後,再遇到阿影時,她才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原來多年前,阿影被宋公子派人追殺。等他再回去找她時,她已經沒有了蹤影。再後來便聽說了她嫁給宋公子的消息。
他原本想把這段過往埋藏在心裡,只要她過得好,那就足夠了。就算他躲在角落裡當一輩子的影子也好。
可是宋公子的愛並不長久。成親兩年後,他便總是出門另覓新歡,甚至日日夜不歸宿。
阿影知道她過得不快樂,才想要帶她走。可是她很傻,怎麽都不願意走。她說她隻愛當年那個在她人生一片黑暗之際,一直照顧她,陪伴她,守護她的人,就算這個人要放棄她,她也毫無怨言。
阿影無奈,隻好告訴了她當年的真相。她聽到他說的所謂的真相後,明明已經有所懷疑,卻依舊不願意相信。直到阿影再為她彈奏當年為她所彈的樂曲時,她徹底哭出了聲。
因為阿影所彈奏的曲調是他為自己寫的,世上除了他們兩人,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照雲正想知道後來的情節,卻被朝生打斷——
“這麽爛俗的情節,有什麽好看的?”
“越是爛俗越是上頭呀!”照雲道。
朝生懶得和他這種俗人爭辯。
這時鶴與也回過神來,他轉頭看向朝生,若有所指道:“結局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戲的情節,是否覺得似曾相識呢?”
“許多話本子裡都寫過這樣的情節,照雲從前也給我講過不少,這樣的情節都被別人用爛了,自然是似曾相識的。”朝生不以為意道。
“是嗎?”鶴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重點不是這個認錯愛人的情節,畢竟確實如你所說,這樣的情節早就爛大街了。重點是那個叫做阿影的人。人如其名,或許的確是這個道理。仿佛他的一生都在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影子。”
鶴與捋了捋胡子,接著說道,“在他把真相說出來之前,那個女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的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幫助,在那個女子眼中都虛同泡影,看不見抓不著。想象一下,如果他永遠都不說出來,或許那個女子永遠都不會知道他,那他存在這個世上與否,對那個女子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你說說,這樣的人多麽悲哀。”
“你到底想說什麽?”朝生隱約覺得他話裡有話,另有所指。
“這種事情……當然是要自己悟了。”鶴與道。
“你應該知道我今日的來意,我沒有工夫與你廢話。”朝生冷聲道。
鶴與也開門見山,“不就是想知道你要找那個人究竟是誰嗎,這事其實很簡單。只要你把一切都想起來,就能知道他是誰。”
“我知道。”朝生有些不耐煩。
“你別著急呀,在你把一切想起來之前,你沒有覺得你要找的那個人,其實和那個阿影很像嗎?只要你不想起來他,這世上並沒有任何他存在過的痕跡。而他所做的一切事情,也不會有人在意。”鶴與道。
朝生沉眸,“這麽說來,的確很像。但我確信從前沒有認錯愛人,也沒有辜負過這樣一個人。”朝生道。
“我說了,重點不是認錯愛人,重點是阿影默默所做的一切。”鶴與道。
“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朝生聲音清冷,此時的她如同一座化不開的冰山。
“那又如何?”鶴與忍不住笑了,“你剛才說……那又如何?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朝生隻覺得這老頭是越發瘋癲了。
鶴與說“好一句那又如何。這話說的太輕巧了。只是不知道,當你想起一切的時候,還會不會雲淡風輕地再說這麽一句,那又如何?”
“什麽意思?”朝生隱隱覺得,在心裡的某個角落,一層面紗就要揭開。她期待著,同時卻又惶恐害怕。
那個模糊的地帶,仿佛永遠都有一層散不開的迷霧,永遠是那般朦朧,讓人不可靠近。而那個人,那個別人口中的國師,仿佛就在迷霧後面。
在將離沒有提到他之前,朝生似乎從來沒有意識要回想從前的事。她想從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也沒什麽好留戀的,這也沒有忘記的必要——放不下的人才要刻意忘記,而她早就放下了。
而當她仔細去回想的時候,才發現記憶裡有一個人一直模糊不清,忘記了他的聲音,也不記得他的樣貌,更不記得他做過的事情。這樣的人明明存在過——她知道他存在過,可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想不起來那是一個怎樣的他。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從來不知道自己忘了一個人,忘了一些事。
“不可說。”鶴與道。
“看來你知道一切。”朝生道。
“一切?”鶴與笑笑,“一切倒是談不上,你可太高看我了。但是有些事情我還是清楚的,畢竟當年我也參與其中。”
“當年不記得有你。”朝生道。
“當時你還是個歷劫的凡人,自然不能讓你知道我的存在。”鶴與道。
“所以,當年經歷過那些事的人,那些人缺失的記憶,都是你抹去的?”朝生問。
如今所有人都忘記了那個人,忘記了那個他們口中的國師,但是鶴與卻了解一切。很多事情似乎有了解釋。
“包括運簿上沒有半點痕跡,聞觀淵也看不到那一段過往,這都是因為你抹去了關於那個人的一切,對嗎?”
鶴與笑而不語。他這樣,算是默認了。
“理由。”朝生沉聲道。
“受人之托。”鶴與說。
“誰的囑托?”
“你要找的那個人。”鶴與說。
“竟然是他自己?”朝生不解,“為什麽?”
“為什麽?這就要你自己把一切想起來,從那段過往裡去找答案了。”
鶴與說罷,長袖一揮,解開了他當初設在朝生身上的法術禁製。
缺失的記憶帶著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一同湧入朝生的腦海中。
那個人喜歡穿深色的衣服,不愛笑,甚至不苟言笑。他這個人,待人很是冷漠。就像他的背影一樣,清冷如許,沒有半點溫度,孤高而冷傲。
“喂——說的就是你,見到本公主還不行禮,你怎麽可以這樣無禮?”華朝滿臉不悅地朝那人叫喊。
兩千多年前朝生下凡歷劫之時,她的名字就叫做華朝——和她在兩千年後的往生劫時的名字一模一樣。
那時她是薑國公主,是薑國最受寵愛的公主,也是最驕傲最不近人情的公主。
“站住!本公主和你說話,你是沒聽到嗎?把頭轉過來!”華朝再一次喊道。
他轉過身來回首看她的那一瞬間,朝生明明心裡有了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心痛。
原隰。
朝生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不知不覺早已眼眶濕潤。
他和原隰長得一模一樣,而他的名字叫做顧藍,也和往生劫中的名字一樣。看來鶴與一早就在暗示她了,只是她沒有意識到罷了。
而顧藍,正是當年被所有人忘記的國師。
國師這一角色,在往生劫裡也出現過,但卻是那個幻妖。不過這所有的名字、身份,都是鶴與在暗示她的方式,可是她卻把一切都忽略了,一如她輕易地忘記了原隰的過往。
“你是聾子嗎?”華朝問他。
“不是。”顧藍說。
“那你為什麽要本公主喊那麽多遍?”華朝漠然看向他,冷聲問道。
她今日受了氣,自然看誰都不順眼。
顧藍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潑婦嗎?”
華朝自然更加生氣,“你說什麽?”
“那你為什麽要大喊大叫?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無禮。即便你是公主,也不該對別人這樣說話。”顧藍同樣冷聲回答道。
“你是在說教?你在教本公主如何做人嗎?”
“你如何做人我自然管不著。但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大喊大叫,那樣特別聒噪。”
顧藍說完就要走,卻被華朝拉住。
“站住!”華朝攔住他不讓他走,“你以為本公主是這樣小肚雞腸的人嗎?本公主找你自然有別的事情。”
“公主有話請講,但是請把手放開。”他很嫌棄地抽回了衣袖,甚至象征性的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