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正要說什麽,卻聽原隰說道:“朝生,在凡間的事,你還記嗎?”
原隰指的是她失憶和失智那段時間的事。
朝生想起了在凡間癡傻的樣子,有些無奈,甚至覺得有些丟人。她堂堂榆火神君去了凡間居然成了個傻子,這事傳出去實在太丟人。
可原隰問都問了,朝生隻好說,“記得。”
“記得多少?”
“……”
朝生隻想扶額,她說,“全都記得。”
“那……你還恨我嗎?”原隰問。
朝生不明所以。
原隰小心翼翼道,“恨我算計商宛和江懷澈,恨我拆散他們……”
朝生不知道,他竟然說的是這些,他竟然如此在意凡間的一切。
或許對凡間的她而言,她沒有記憶,沒有親人朋友,她有的只是凡間擁有的一切。所以,她會把商宛看得很重。但是現在的朝生是活了幾千年的榆火神君,是人情淡漠喜怒無常的清冷之人,那一切,便早已不介懷了。況且六界之中的愛恨悲歡生死離別之事也早已見怪不怪,一切當做是尋常事罷了。
朝生不知該說原隰什麽好,她看著原隰似有些躲閃又有些緊張的表情,不禁笑了。
“恨你做什麽,你也是為了我。”她說。
朝生知道原隰是為了往生劫,所以不得不按照運簿寫好的來。
“真的嗎?”原隰瞬間展顏,像一個犯了錯被原諒的小孩子一樣欣喜。
“真的。”朝生說罷,把一旁的食盒放到原隰面前。
原隰打開食盒,足足三層,都是甜點。各式各樣的甜點。榛子酥、杏仁糕、桂花糕、桃花餅……不同種類的糕點形狀不同,顏色也各異。樣子做得十分精致可愛,讓人看了便有食欲。
“這是……給我做的……”原隰竟然有些難以置信,有多久他再沒吃過她做的甜點了。
“當然是給你的。”
原隰又開始懷疑眼前一切的真實性,畢竟那一千年,的確是太難了。
“朝生,一千年前你是怎麽在七絕血陣裡脫身的?這一千年你又在哪裡?”原隰問。
“是鶴與救了我。”朝生也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也是在那時,我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原隰有些詫異,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鶴與是敵是友,可他又救了朝生。於是原隰決定,以後對這個老頭臉色好一點。
“那時候我被困在陣法裡,就在陣法啟動的一刹那,鶴與突然出現帶走了我。也就在他帶我離開的過程中,和光劍不知掉落到何處。對了,和光劍為何會在你那裡?”朝生問。
“和光劍掉落到妖族,落在妖帝晏綏手中——對了,你可能還不知道,當年的晏綏如今一統妖族,成了妖帝。晏綏與我拿和光劍做交易,條件是替他尋回妖族至寶燁華珠。所以和光劍便到了我手中。”原隰解釋道。
“原來如此,”朝生說,“後來鶴與把我帶到無方界養傷。再醒來時,已是千年之後。鶴與告訴我,生死之間,還有一場劫數,那便是往生劫。於是他封印了我的記憶和修為,把我丟到了杻陽山,被祝余帶到凡間。”
原隰說:“初霽告訴我,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知道,起初他那麽說就是騙我的,但我還是相信有朝一日能再見到你,如今真的又見到你了,真好。”
原隰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乾淨純粹眼裡只有那抹說不出道不明的明媚的色彩。
朝生點了點他的鼻子,不禁笑了,“原隰很厲害,那麽短的時間便飛升成為上仙,比我見過的任何凡人都優秀。”
原隰被她的動作又逗得一陣心頭悸動,即使活了一千多年,他還是會因此而害羞。盡管他面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還好我沒有讓你失望。”原隰不自然地微微別過臉說,而後又看向朝生,“從前我說過要保護你,現在我的確有能力保護你了。”
朝生說:“我知道,你說的話我一直記得。”
……
長明殿的主殿裡,初霽和鶴與對坐而談。
“師父,既然你兩千年前就回來了,為什麽遲遲不肯道明身份,而是以扶桑先生這個寫書人的身份留在長明殿將近一千年?”初霽問道。
自朝生繼任長明殿之主後,扶桑老頭就以一個地仙的身份來到長明殿。他自稱喜歡寫一些關於凡間悲歡離合愛恨別離的傳奇話本,便常常來長明殿搜集那些故事的素材。整整一千年,他時不時來長明殿,成了這裡的常客。
後來自朝生離開後,他也隨之失蹤了。
“兩千多歲前,為師遇到一個凡人,也因此和朝生丫頭有了更深的機緣,於是便回到長明殿守在那丫頭身邊,也算是替那凡人完成未完成的心願。至於為什麽不說出真實身份,因為……”鶴與說到這裡,頓了頓,遲遲沒了下文。
“因為什麽?”
“因為好玩!”
初霽:“……”
“哈哈哈哈哈哈……”
鶴與大笑過後,一本正經道,“你想啊,有個長明殿沒人知道為師的身份,為師又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也沒人打擾,多好!為師也不過是想換種人生過活。”
鶴與的脾氣初霽也知道,他向來古怪得很,做什麽事都隨心所欲。
“那師父為什麽要把自己的模樣變老呢?”初霽又問道。
“哎呀,你這人怎麽這麽煩?問東問西的,煩死了。我記得你以前不苟言笑,連半個多余的字都不敢說的。”鶴與故作不耐煩道。
“師父息怒,徒弟只是關心師父,並沒有別的意思。”初霽正色直言道。
“唉,真是的,你們這一個個都不讓老夫省心。慶逢那個孽徒,直接把自己都整死了。所幸你還留了半條命在,倒是比那個傻子強多了。”鶴與說。
初霽當初的事鶴與都知道,但是他沒有出手幫忙,就像當年慶逢死的時候,他也沒有出手相助。是生是死,這些都是他們的機緣,他並非什麽事都要管。
至於朝生,如果不是因為多年以前那些機緣,他也不會多插手。
“師父,你今後還會留下來嗎?”初霽問。
鶴與擺擺手,“老夫要回無方界,偶爾會回來看看,但不會多留。但是老夫會帶走一個人。”
“師父是要帶走照雲嗎?”初霽雖然問了出來,但他心裡早就有了答案。
“這倒是被你猜到了。”鶴與假裝不悅,撇了撇嘴。
“照雲在長明殿陪伴了師父許久,也算是你們的緣分。”初霽說,“只是不知道照雲願不願意。”
“他若是不願,老夫也絕不強人所難。”
鶴與一生隨心自在,也從不願意強迫別人。
“我願意我願意!”照雲激動地跑了進來,一臉激動。
他正巧經過門口,就聽到了他們剛才的那句對話。
“扶桑老頭,你知不知道你離開長明殿後,我整整找了你一千多年,沒有你,我可孤單了。”照雲抱怨道。
“嘿嘿嘿是嗎?”鶴與笑嘻嘻的,對照雲對他的稱呼全然不惱,因為他從前也是這麽稱呼他的。
“那當然了。而且在凡間的時候,我明明看到你了,你卻沒理我。原隰說,你是故意讓我看到的。”照雲說。
“嘿嘿嘿,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既然你願意,從今以後老夫帶你去無方界,去了那裡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比待在這裡還要自在痛快。”鶴與說。
“那我以後還能回來嗎?”照雲自然也舍不得長明殿。
“當然能啊,什麽時候想回來就回來,老夫又不限制你的自由。”鶴與說。
“而且啊,”鶴與神神秘秘對著照雲低聲道,“無方界漂亮姑娘比天界的仙子還要多,說不定去了那裡,你還能討到一個漂亮媳婦兒。”
照雲白了鶴與一眼說道,“若說漂亮美麗,我覺得這世上沒有比君上更漂亮的。”
“理是這麽個理,但是你又不是愛慕那丫頭,你這是盲目追捧。”鶴與說。
初霽聽著這一老一小無聊的毫無營養的對話,無奈搖搖頭。
“老夫決定了,還要帶走一個人。”鶴與突然說道。
“誰?”
照雲和初霽齊聲問道。這回他們是真的猜不出來。
“當然是那丫頭片子了,那丫頭那麽聰明伶俐,帶回去一定很有趣。”鶴與說。
“……”
照雲和初霽表示,這事基本沒戲。
果不其然,鶴與來找朝生說這件事,被朝生一口拒絕。
“老夫也是你救命恩人!這麽小的請求你都不答應我!”鶴與一臉悲痛。
這老頭戲倒是挺多。
“你是我師祖,救我是應該的。”朝生面色平靜地說。
鶴與:“……”
“你不是不承認嗎?”鶴與無語道。
“這種事情自然是要在有用的時候提出來,沒用的時候承認它做什麽。”朝生說。
鶴與:“……”
“善意提醒你,”鶴與語重心長地說道,“想要的東西一定要攥在手裡。”
鶴與也不再多說,他知道朝生的脾氣,知道她不愛聽人說教。他若再多說了,反而不好了。
朝生聞言,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若有所思。
“嘿嘿嘿,老夫走啦,後會有期!”
鶴與一下子就沒了蹤跡。
朝生忽然想起了在凡間時商宛對她說過的話。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朝生眼前忽然浮現一個人的身影。那個人的模樣,他的笑,不經意的溫柔,不知何時早已深深刻在她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