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劍和祝余雖然以多欺少,自己卻也沒有討到什麽好,二人都受了傷,但是相較於原隰卻也好上太多。
原隰不怕死,卻也不甘心就這樣死在這裡,死在這兩人手上。即便每每被祝余的話動搖,可是他還是放不下一切,更不會放下朝生。他還沒有見她最後一面,也沒有殺了祝余。秦劍背叛朝生和他,他更加不會放過。即便是死,他也不能讓秦劍留在這世上為所欲為,因為他的存在對朝生而言是威脅。至於祝余,他更加該死。無論前世今生,他都不配站在朝生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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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生和相旬的棋局久久分不出勝負,可是朝生卻已經心亂如麻。她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卻掐算不出任何事。
相旬也察覺出什麽,漫不經心道:“神君千萬不要自己亂了陣腳,否則這一局必輸無疑。”
“管好你自己便好。”朝生冷聲說著,又落下一子。
相旬笑而不語。
朝生看著如今勢均力敵之勢,知道相旬故意為之,卻無可奈何。她現在沒有反悔的余地。至純至淨之水她必須要得到。機會隻此一次,若是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再者說,若是和相旬動起手來,恐怕所耗費的時間比下棋還要久。所以為今之計,只有堅持下去。可是祝余和相旬的謀劃又是什麽,朝生隱約覺得這些也許和自己或是身邊的人有關。
“不知神君要這淨水有什麽用?”相旬看似不經意一問。
究竟是什麽重要的事,能讓她不惜一切要得到淨水。
“與你無關。”朝生道。
“你就是不說,吾也能猜到一些。這至純至淨之水的效用,無非淨化濁氣魔氣,想來神君是為了原隰。”相旬道。
“本座和你沒什麽交情,沒必要和你閑談。”
朝生知道相旬提起這些是讓自己分神,便不去理會他。
一個鬼族侍衛突然來報:“祝余上仙出事了。”
相旬微微皺眉,又那麽一瞬的失神。
朝生趁他失神之際不動聲色落下一子,而後起身取水。
她贏了。
相旬也沒有說什麽,只是眼中如同布滿沉沉暮色,晦暗交加。
飛速取完水之後朝生便準備離開。她現在要趕快去找原隰,她不放心他。
不想身後的相旬卻沉聲叫住朝生:
“榆火神君。”
相旬饒有趣味道,“其實,你輸了。”
直到見到原隰,朝生才明白相旬那句“你輸了”是為何意。
那一日,她的確輸得徹底,輸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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杻陽山一役,秦劍魔君死於原隰魔君劍下,祝余上仙也被原隰重傷,性命垂危。
但是原隰自己也沒討到什麽好。他全身是血,榆火神君趕來時也只剩下了一口氣。
這一役算是魔族內部之戰,兩方魔君交戰卻兩敗俱傷,存活者寥寥無幾。
在那之後,榆火神君卸去魔尊之位離開魔界,不知所蹤。魔君原隰修養三年,終是痊愈,卻再不見故人蹤影。後來的幾年裡,他尋遍六界,卻再也找不到朝生這個人的半點痕跡。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魔界沒落了一段時日,天界乘機打壓,想要回歸一統六界的至尊地位。魔界邊境,斷妄河畔,日日被天兵包圍。原隰痊愈之後光顧著尋找朝生,忽略了魔界事宜,才讓天界猖狂至此。魔界也內亂不斷,大小鬥爭此起彼落。各方勢力蠢蠢欲動,魔族已經是無主之城,一盤散沙。
原隰自然不會對魔界放任不管,僅僅用一年時間一統魔族內部,平定各方內亂,成為魔族至高無上的魔尊。
內亂雖平,外患卻沒那麽容易平定。天魔兩界的戰爭最終還是開始了。
整整十一年,兩界混戰,六界鮮有一方勢力能夠置身事外做到獨善其身,因為他們與天界或是魔界都多少有著牽扯。所以這次大戰依舊死傷無數。
雙方僵持不下,最後竟然是舜華出面勸和。
天帝也深知,這一戰做不到絕對的失敗或是勝利,最後無論哪方贏了,也都會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眼看六界大亂,再這樣打下去恐怕六界面對的是滅頂之災。倒不如就此收手,好好整頓,休養生息,換得六界太平。
原隰沒有找到朝生,心中自然有牽掛,原本就不願開戰。於是雙方談妥,就此休戰。天魔之戰,終於結束。
再聽到朝生的消息時,是關於祝余娶親的消息,新娘正是朝生。
沒錯,祝余也沒有死。他當時傷的和原隰一樣重,卻不知是誰全力營救讓他活下來。直到傳出祝余和朝生要成婚的消息,六界紛紛傳言當初是朝生拚盡全力救了祝余,而且為了救他導致精力耗盡,所以在祝余府上修養了好幾年。
“據說當初杻陽山上,榆火神君趕到的時候,秦劍魔君已經死透了。但是祝余上仙和原隰魔君都受了重傷,性命垂危。一個是糾纏了兩千多年的舊情人,一個是新歡,榆火神君面臨的可是最難的抉擇。”
“然而榆火神君還是選擇了祝余上仙,選擇了救他而舍棄了原隰魔君。”
六界之中都在議論此事,原隰卻在聽到他們說的話之後頓住了腳步,心也被深深刺痛。
當初他醒來之後,見到的人是鶴與。毫無疑問,又是鶴與救了他。鶴與出現,說明無方界的事解決了。可是他卻再也沒見到朝生。
原來,她終究還是選擇了祝余。一如兩千多年前,她甩開了他的手 ,跟著祝余離開。
“成婚?”原隰譏誚地笑道,“她永遠都是我的。”
他暗紅色瞳孔此刻妖冶異常,額間的魔紋也不時閃著暗黑色的光芒,黯淡幽深,如同地獄裡的曼珠沙華,美則美矣,卻是死亡之花。
大婚前夕,舜華來找過原隰。
舜華道:“如今你已是魔尊,而你如今的修為比從前的朝生更加強大。縱觀六界,天上地下,已經再沒有能夠為難你的人。”
“你想說什麽?”原隰沒有耐心聽她多言。
“我要說什麽你應該明白,外面的傳言你也不是沒聽說。在你和祝余之間,她究竟做了什麽選擇你也應該明了。不如就此放手。再這樣糾纏下去也沒有半點意義。不如就此放手,成全了她,也放過自己。”舜華說。
“是她讓你來的?”原隰問。
“是。”
“我要見她。除非她親口和我說。”原隰說。
舜華說:“既然她讓我來,就說明她並不想見你。過去的事早就該煙消雲散了,該斷就斷了,何必非要說的那麽清楚。”
“何必那麽清楚?”原隰輕笑,“是啊,或許我和她之間不必那麽清楚,更不能魚死網破。我們,合該糾纏不清,生生死死,相互虧欠。”
“你是沒有聽懂我說話嗎?我都說了,她的心終究不在你這裡,這麽多年她不肯見你一面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一切嗎?兩千多年前她不愛你,如今依舊不愛你。即便是當初短暫的相守,也不過是出於對你的補償罷了。如今你們二人,不拖不欠。若是你還愛她,就應該讓她得償所願,成全她。”舜華說。
“說了半天,你不就是怕我明日婚禮搗亂嗎?”原隰嗤笑道,“你放心,我明日什麽都不會做,以後也不會再做什麽。我不會再打擾她了。”
聽到原隰的承諾之後,舜華才稍稍放下了心。
待舜華離開後,原隰譏誚道:“成全?朝生,我給過你機會的,是你千山萬水來到魔界找我。從那時起,我便絕不會再放開手。如今你反悔了,卻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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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的光線向來明亮,比長明殿不知亮了多少,魔界的昏暗更是沒法比。
素白的手擋在眼前,微微遮擋住了這晃眼的光亮。可是光是無孔不入的,指縫之間便鑽了進來,朝生微微地眨了一下眼睛。這光實在有些刺目。
來天界將近兩個月,她還是沒能習慣這裡的一切,更沒有習慣這裡的光。
朝生原本是不怕光的,就像從前她拚命追逐原隰帶來的那道光。可是後來她才明白,她眷戀的從來不是什麽明媚的光芒,而是帶來光的那個人。現在既然永遠不會再和那個人有交集,那麽她便再也不需要光了。
背後有人給她披了一件衣服,“公主殿下,外面風冷,您身子弱,還是回屋子裡吧。”
是這兩個月以來一直伺候她的仙娥,叫阿宣。
“公主殿下”這個稱呼讓朝生覺得恍惚,阿宣一直這麽稱呼她。當然,這是祝余的意思。不過想想也是,她現在不是長明殿的神君,也和魔界再沒有任何關系,的確不好稱呼。朝生覺得,阿宣大可直呼她“榆火 ”,她並不介意。若是覺得不合他們天界的理解,也可按他們的規矩稱她一聲“仙子”。可是祝余卻對此很在意,他讓所有服侍她的人都恭恭敬敬叫她一聲“公主殿下”。
朝生知道,這聲“公主殿下”叫的不是魔界的榆火公主,而是兩千多年前凡間薑國的那個短命的公主,華朝公主。而祝余也從未從兩千多年前的過往中走出來。
不過朝生並不在意這些,隨便他們叫她什麽,左右不過是個稱呼罷了。至於祝余的心結和執念,朝生也並不在意。他如何沉浸過往,如何無法釋懷,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和朝生沒有半點關系。
反正她也沒有多久可活了,自然不會再多管任何人的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