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就只能說明,她不想看到你,所以她寧願選擇昏迷也不想醒來多看你一眼,多和你說一句話。”鶴與無奈道。
原隰聞言一愣,旋即苦笑道:“她就這麽厭惡我嗎?”
鶴與沉默不語。這世間之事,多是一句奈何。奈何奈何,無可奈何。
“不若……放她離開吧。像這般互相折磨彼此,又何必呢?”鶴與說。
原隰分明笑了,眼中卻沒有笑意。
“我絕不放手,死都不放。”
鶴與又歎了口氣,“灼夜……我已經煉製好了,脫離魔道……”
將離說過,上陽山之巔常年經受陽光照耀的晶石引天池的至純至淨之水加以煉化,最終便可將其萃煉成一個至陽至純的珠子。執玉為此珠取名為“灼夜”,意為將黑暗灼燒殆盡的光。
而灼夜便可吸收原隰身上的魔氣,徹底去除他的魔性。
朝生當初把煉製灼夜的東西都交給了鶴與,他先前已經告知了原隰灼夜的事,卻對朝生在其中的作用隻字未提,這也是朝生的意思。所以,原隰隻以為煉製灼夜除盡他身上的魔氣是鶴與的意思。
“不用。”原隰冷聲拒絕。
鶴與頓時就怒了,“不用?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麽?”原隰漠然看著他,帶著一絲探尋的目光。
“知道……老夫為了煉製那個破珠子花了多少心血……”鶴與松了口氣,差點就說漏嘴了。
“放心,我死不了,也不會徹底被魔性控制。我自己知道分寸。”原隰道。
“你知道……你知道個屁!”鶴與也爆發了,“你什麽都不知道!”
原隰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先滾吧,老夫現在不想看到你。”鶴與轉過身去不再看他,“我給小朝生好好瞧瞧。”
原隰沒有說話,默默退了出去。
*
第四日,朝生緩緩醒了過來。她以為,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迷迷糊糊的,她有些恍惚,竟然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更不知道身在何處。她以為還是在天界,便習慣性地喚了一聲“阿宣”。
也不管有沒有人應,朝生自顧自說道:“阿宣,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我回到了兩千多年前。我夢到了顧藍。他……”
朝生頓了頓,又輕歎一聲。“罷了,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我真是睡糊塗了。”
“顧藍怎麽了?”
聽到原隰的聲音,朝生這才想起她現在在魔界,在永晝宮。已經模糊了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朝生現在才真正清醒過來。
原隰端著藥坐到床沿,擔憂地問道:“好些了嗎?還難受嗎?”
朝生搖頭,“好了。”
原隰用杓子舀起一杓湯藥吹了吹,送到朝生嘴邊:“不燙了,趁熱喝。”
朝生也沒有拒絕,默默接受投喂。
“苦嗎?我這裡有蜜餞。”
“不要。不苦。”朝生道。
兩人難得這樣和諧相處,誰也沒有提任何不開心的事。
只是最後,原隰神色複雜,問了一句“阿宣是誰”。
“阿宣是我在天界時的侍女。”朝生道。
原隰微微皺眉,“是祝余給你送來的侍女?”
“是。”
“我也可以把你照顧得很好,不比辛夷差,更不會比那個阿宣差。從今以後,你的飲食起居都由我照顧,任何人都不準插手。”
朝生無奈,也懶得和這個幼稚鬼爭論。
“朝生,等你養好身體,我們就成婚。雖然他們都說你沒事,但是你身子很弱,還是需要修養。”原隰說。
朝生沒有說話。她漠然看著他,明顯是不願意。
原隰也不惱,握著朝生的手,他的手不同於上次的冰涼,這次是溫暖的。他應該是怕她覺得涼,才把自己變得暖和了好來給她暖手。
朝生想抽回手,卻發現自己的力氣根本無法和他對抗。
“朝生,你方才說,夢到了顧藍……”
朝生不知道原隰已經恢復了顧藍的記憶,也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道:“一個故人罷了。”
“是怎樣的故人?”
“與你無關。”
“你一定要這樣同我說話嗎?”原隰眼中帶著受傷和難過,“是我哪裡做得不好,所以你才……”
“我要離開這裡。”朝生道。
原隰立刻坐起身來,反應很大。“離開這裡,去找祝余嗎?”
“與你無關。”
“你休想離開這裡!”原隰冷聲道,“除非我死了。”
“你……”
“或者,”原隰似乎想到了什麽,帶著一絲妖冶而詭異的笑,“你殺了我。死在你手裡,我倒是心甘情願。”
朝生看著此刻眼中滿是偏執和乖戾的原隰,“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就當我是瘋了吧。”原隰苦笑,“早知你這樣絕情,我真應該死在杻陽山的那個黑夜裡。至少那時候,我還傻傻堅信你心裡有我,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和我在一起,我還能做到自欺欺人!可是現在……我卻是連自己都騙不了了。朝生,你怎麽那麽狠心?為了那個人,你可以一次又一次、不顧一切地放棄我?你告訴我為什麽?他究竟有什麽好?我哪裡不如他?”
朝生此時也被他說得心緒波動,強忍著口中的腥甜,她道:“待木已成舟之後,那句為什麽就是最沒有意義的話。”
原隰苦笑著,最後低低笑出了聲。只是臉上依舊是痛苦的神色。
“不論我作為顧藍還是原隰,吾之一生皆是求而不得,潦草荒唐。”
朝生一驚,原來……他都想起來了。
朝生忘記原隰是什麽時候離開的,腦海裡盤旋的依舊是他先前痛苦的樣子。
“就這樣互相折磨,倒不如把一切都告訴他,區區幾日的相守也好過這樣怨憎痛恨,痛苦不堪。”鶴與說。
鶴與在原隰走後就進來了。
“若是耽於那片刻的相守,留給他的就是一世的痛苦和孤獨。”朝生說。
“那你就確信他恨你之時便不會再愛你想你了嗎?他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即便像現在這般誤解你,他也未嘗想要放棄你。就算你死了,他也不會釋懷。想現在這樣彼此折磨,又是圖個什麽?”鶴與說。
朝生默然良久,又問起了灼夜的事。鶴與自然據實相告,說原隰不願意用灼夜除盡魔性。
“那就趁他不防備時施法吧。”朝生說。
“什麽意思?”
“下迷藥或是灌醉,不論什麽辦法,到時候他迷糊不清時,你動手施法就好了。”朝生說。
“嗯。”鶴與胡亂應和了一聲,顯然這也不是他關心的重點。
“還有,找個機會,帶我離開這裡吧。”朝生說,“我不想死在他眼前。”
“那就隨我去無方界吧。”鶴與歎了口氣,“留在那裡的話,他不會找上來。”
“好。”
“那就說好了,今晚我將其灌醉,給他用灼夜除盡魔性,趁他虛弱恢復之際,我就帶你走。”鶴與道。
“今晚……”朝生有些猶豫。這麽快……
鶴與看出了朝生的想法,“怎麽,舍不得?”
朝生釋然一笑,“就今晚吧。”
*
到了晚上,朝生靜靜坐在幾案旁等著鶴與的消息。
案上的燭火忽明忽滅,可見外面風不小。朝生讓人熄滅了燭火,換上了夜明珠,整個屋子幽暗,清輝入目,卻是冰冷的光芒,沒有半點燭火的溫度。朝生突然覺得有些冷。
今夜真是冷得不像話,卻像極了杻陽山上的那個夜晚,晚風蕭瑟,到處都是黑暗,還有血。
那日朝生原本在冥界和相旬對弈,若是她贏了便可去走至純至淨之水。那時她雖贏了棋局,也取到了水,但是相旬卻反悔不讓她走。無奈之下,朝生還是和相旬大打出手。
最終,相旬居然把自己的血滴入淨水池中,破壞了一池子的淨水。
那是他做完這一切後笑得猖狂肆意,“於吾無用的東西,別人也別想用!”
朝生實在沒有時間再和那個瘋子糾纏,隻好匆忙離開。可是臨走之前,卻聽那個瘋子說:“你輸了。”
等朝生來到杻陽山時,才明白那句“你輸了”是什麽意思。
那時杻陽山已經入夜,也是出奇的冷。血流成河,死傷慘重。就連空氣中也彌漫著血腥味,還有絕望的讓人窒息的氣息。
朝生就是在這裡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原隰,而倒在他旁邊的只有秦劍的屍體,祝余早已不知所蹤。
原隰那時已經在死亡的邊緣,朝生此生從未見過那麽重的傷,那麽讓人心疼的原隰。
他渾身都是血,昏迷不醒,嘴裡卻喊著朝生的名字。
鶴與還在無方界,因為無方界出了些事,朝生也無法和鶴與取得聯系,無奈之下,她隻好去找舜華。
“藥石無醫,回天乏術。”
那時候,舜華隻說了這八個字。
朝生也知道,原隰的傷勢太重,傷及元神,全身的根骨也都幾近散架,根本就救不回來。
朝生去找初霽和千寒,他們也沒有辦法。
朝生知道,天地之間,若是說修為還算可以的,她自己也算是能排的上號。而且,如今能救原隰的,也只有朝生自己。別人即便是有心,也沒有那個能力。
“你真的想好了嗎?”千寒問她。
“拚上我這一身修為和一條命,不信救不了他。”朝生道。
“一命換一命,有什麽意義?”千寒不解。
“我在長明殿待了千年,見到的多的是願意以命換命的人,這不是什麽無常之事。”朝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