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廳中對”
張小磊這種有些警惕和懷疑的目光周海川在很多人身上的都見過,因此也比較熟悉這種情況下應該怎樣應對,就耐心的說道:“並非大亂大難之世的尋常年月,百姓們大多有所生計、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另謀出路。因此,信眾的來源成分不好,三教九流往往有些不太乾淨的事情,這也是無可否認的。我們牟尼教,也不敢保證所有信徒都懷著光明之心絕不會做出惡事惡行。不過有一點,我們同那雜七雜八的偽佛偽道可不一樣。我們,基本不向信眾強行收取必須繳納的財物,我們的施恩,或者路見不平除暴安良、也並不貪圖回報。這些並不是本人自吹自雷,浙江還算是我教有所根基的地方這位少主只要稍稍在江湖上有所打聽,以後自然會明白我的這些話並非虛言。。。”
聽到這樣的話,張小磊還真是有所詫異,不過也知道:什麽叫“自願”?什麽叫“強迫”?打忽悠的門道多了去了。但這種邪門歪道有一個特征肯定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一定會鼓吹一位來到人間的現世人神,或者說:諸如聖姑聖女或者轉世神人之類的玩意兒。其實張小磊自己這些日子以來都曾經琢磨過:如果自己能夠表現出一些驚人才華出來,是不是也可以考慮包裝一下搞個什麽教門來玩玩?
想到這裡,張小磊收了收臉上的不屑與輕浮,鄭重的問道:“哦,不知道貴教的掌教、聖姑都是何方神聖。。。”
周海川開始有些詫異,但隨即也就明白了些什麽:坦然的回答道:“摩尼教有聖使、三佛、大小明王,但是他們並不是哪裡的神聖,而是如同尋常高僧、方丈一樣傳播光明教義的賢人而已。。。”
聽到這話,張小磊的心才放下一半:不鼓吹現世人神,這很大程度上就有點兒像正經的宗教了?仔細一想,張小磊也明白了一些事。明教曾經是回紇國教,中唐的時候因為回紇平安史之亂有功,曾經在中土也是如佛道一樣光明正大的信仰。在中亞一些少數地方,到了北宋時候才逐漸在中亞也遭到排擠,失去了合法地位。想那曾經利用過明教的韓童山或朱元璋等人,可沒有搞過什麽聖姑或者佛祖轉世又或者太平天國那套鬼上身把戲,想來:明清時代發展過來的那種典型邪教特征,此時還並不為曾經有不少勢力和家底的此時明教所效仿。
既然是一種“普世信仰”而不會因為現世人神的原因遭人利用,那不就是說自己也可以利用了?想到這裡,張小磊沉思了片刻,還是決定發揮自己前世網絡論壇嘴炮的特長,講一講自己的“真知灼見”。因為張小磊明白:這樣曾經顯貴的大教面前,自己這位營指揮使三兒子紈絝小土豪,雖然算是有點兒拉攏價值,但也不會多麽被看重。得適當表現表現自己才行。
因此做了一下仔細回想的樣子,就故意表現的有些城府般的笑道:“牟尼教的名字並不好聽,讓一般百姓一聽就敬而遠之,遠不如明教好聽啊,不知道為什麽在浙江一帶不以明教相稱呢?”
“嗨,別提了!教使北面的老朱家背棄宗門,欺師滅祖,有了穩固的江山後就禁絕民間教門。加上北明又是大周的敵國,所以。。。”
張小磊冷然說道:“關於貴教,在有些話可能不太中聽、還有些建議,也許同貴教的教義原則背離,不知當不當講?”
“但說無妨:”此時的明教吸收中國文化精髓,雖然還沒有發展到十分典型的明清式邪教,但也不是什麽死教條的勢力。
“明教、或曰牟尼教,最終在中華只能淪為走向消亡的邪魔外道。在任何一個統一天下的政權那裡,都不會獲得佛道那樣的合法地位。如果是我當了皇帝、佛教或道教我都會看著很順眼,儒家也一樣。甚至外來的天方教、景教,我會有一點兒排斥,但也不會視如邪魔。他們都主張容忍社會矛盾和問題嘛。富人去天堂的路比針眼還小之類,也就是說說而已。要麽,就是修來世,不問世事。可你這光明教教義,就沒有考慮到那些真正主導世間的富貴權貴會是什麽看法、有沒有可能成為所謂追求光明的聖人。一種宗教要想發揚光大,可以承認人有罪、但不能真正拿聖人的標準來要求世人、不能鼓吹建立人間的完美世界。人間的完美世界或許可以有運氣存在,但這是不可強求的。而且,除了活不下去的底層百姓,為什麽沒有多少人願意出家?麻煩太多啊,事兒也太多。食色乃性也,你在這兩方面和世人過不去,風格必不高的世人就必然和你過不去。禁酒、定期齋戒寒食、定期禱告之類,這就已經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上限了。不殺生?對於真正的統治層那都難以做到。因此,這就是個義利之辨的問題,你不能讓最廣大、最有權勢的世人認同,又談何牟尼傳教天下的理想呢?”
張小磊當然還提出了一些其他的意見:比如,“革命必須自願”,也就是說:你可以在教義用倒鉤上嚇唬背叛信仰的人,但是不能在現實組織裡控制人進退自由。牛頓、愛因斯坦、還有很多知識分子在宗教方面都是一會兒信一會兒不信,要是按照過度控制人身進退、懲罰叛信者的某套。絕對會把很多中立者嚇的敬而遠之、而且不能淘汰教中那些信仰並不虔誠的人。一種宗教,要想立千年之基業,必須有一批虔誠真正信仰神的信徒,必須能夠讓那些沒有太多牽掛的虔誠信徒,不會因為自己的虔誠而遭人褻瀆,而不能是一群“以利聚”之輩。有了既虔誠又有錢有權的人和完善的組織,並提供給人必要的保障,這個宗教才能擁有大量財富用於擴張自己的基業。。。
為了讓人更容易理解,張小磊還直接舉了景教的例子,為什麽海外那些宗教能夠擁有足夠的信眾,國內的宗教卻不能?並不完全是因為耶路撒冷一帶那塊兒沙漠荒漠中的六百毫米年降水量級別綠洲外加“不沉之海”太過讓古代百姓匪夷所思;而中國水旱蝗災的無規律讓百姓對神無所適從的原因。
這些話,讓有些迷茫的周海川等人似乎覺悟出了些什麽,反應過來之後的周海川還是稱讚道:“沒有想到少主如此年紀就有此等見識,真是令我等。。。”
興致有些上來的張小磊繼續賣關子道:“你們先別高興的太早,需知就算是景教、天方在中華也不盛行,它們現在的規矩還是太多、並且與祖先信仰衝突、經文和神的形象也一點兒都不符合中華文化,這只是其一。另一個原因是:中華統禦萬民已經有了比較鞏固成熟的儒家士紳體系,並不依賴宗教手段甚至是商業經濟手段。等待一代人以後北邊兒受蒙古人思維方式影響比較大的明朝一統天下,別說是宗教、就是儒家也得老老實實的理學為先、八股取士、儒家體系內都只能‘一個主義’‘一個聖賢’。。。”
聽到這話,當年曾經讀過幾年野書的周海川並不以為然:“當年三國演義不過五十年就天下一統,實是因為那時天下根基在北方、人丁財富遠勝南方之和、五代十國對峙不到一個甲子,實是因為南方割據過甚、政權林立、而南宋之時與金國對峙上百年,哪怕出了不少昏君奸臣並且重文抑武都沒有滅亡。如今的三國,我看會像當年的南北朝一樣。。。”
張小磊說道:“我非迷信儒生,但覺得‘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如今天下形勢如何,我相信周先生應該比我這個剛剛醒悟沒多久的紈絝少主更有見識和了解。其實,這人和之別還不僅僅在於當今南方兩國君主不及北方那朱明,更在於南方山嶽隔閡、十裡不同音、本就存在大量內部矛盾的民風。如今有一種東西的出現,還讓管理軍隊再也不需要過去那樣高難了,這就是火器。這會讓南方在組織力上的優勢也不複存在。如果北方沒有如前元那樣陷入內戰和混亂,當無勝機。。。”
鼓吹完一遍變種“末世論”、“悲觀論”,張小磊就開始賣己藥說大話了。誇下海口道:“我在夢中得到了神人的指點、如果有人可以滿足我在優良硝石、硫磺等方面的一些要求、我當可以立下不世之功。改變這天下必將淪於朱明的命運。。。”
不過張小磊沒有想到的是,這種大話卻同之前那些話的效果恰恰相反,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麽好效果,也就不在繼續往下說了。
周海川等人也是見多識廣的人,不說是自來熟面對一個口才不太好的人怎樣接話、怎樣緩和氣氛還是會的。因此最終還是在同張小磊於廳中“論天下大勢”中找到了感覺,成為了能夠望年交往的好友同道。埋伏在圍牆外面的那些四名明教中人,也開誠布公的現身出來,並與張宅客廳擺上酒菜如好友聚會一般歡聚一堂。上品硝石及一些工具短缺的問題,也就多少有了一些眉目。
當然,張小磊也沒有因為這件事就倉促的把周彩霞、周海川當成完全可以信任的親友,也沒有同意立即就加入明教。自己的本錢還是有點兒淺,而且很多事情也是靠猜,此位面的明教是不是真如自己猜測的那樣,其實張小磊自己心裡也沒底。
送別周家父女還有隨性的諸人之後,張小磊似乎覺得這些日子以來有些冷落了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春杏等人、而且自己對名正言順的夫人鄧敏的態度也有些不太合適,就直接請了春杏和鄧敏兩人一起來自己的臥房中,享受那人倫之樂了。這也讓一直以來對周彩霞頗有怨氣、也頗感危機的二女放下了心來。
不過臨近年關,不知什麽原因,張小磊卻還是感覺到了一種不祥的感覺。覺得自己在製炮方面的進度應該加緊了,一些事情恐怕也不能太過苛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