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君,臣
汴安,皇宮。
在大軍北上的轉天,趙梵又一次在早朝時咳出血來,之後幾天,便始終沒有上朝。
如今每天的折子,還有從前線傳回的戰報,都是直接由尚書省整理後,遞到皇帝的寢宮中。
今日是八月十七,昨日的戰報,在傍晚前送至寢宮內。
趙梵半躺在龍榻上,身上蓋著被子,嘴裡不停的發出咳嗽聲,此時他已無力再將手抬起,無奈之下只能讓林胥將戰報的內容讀出來。
八月十六,夜。北蠻大軍突然攻打廣平城,在經過一夜的廝殺後,終於抵住了北蠻軍的攻勢。
八月十七清晨,北蠻退兵。廣平城外,橫屍遍野,雙方死傷慘重。若不是有滄元山趙掌教相助,只怕廣平城危矣。
昨夜一戰,有北蠻高手出現,死一人,其他四人均被趙掌教重傷後退走。玄陽邶柏舟戰死,陳玄黃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待林胥念完最後一句,捏住信紙的雙手,止不住的開始顫抖。
而趙梵則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了許久,趙梵眼中才漸漸有神,嗓音低沉道:“讓楊天州和左相來見朕!”
“奴才遵命。”
林胥轉身剛要邁步,就被趙梵叫住,後者猶豫了下,讓他將趙歸荑也喊來。
林胥心中帶著疑惑,走出寢宮,自己去親自通知楊天州和趙歸荑,至於身在宮外的左相,則是派了一個小太監去通稟。
林胥從寢宮走出時,天還有些亮光,等他與楊天州等三人返回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林胥讓三人稍等片刻後,自己先走了進去,沒一會兒便出來,讓楊天州和趙歸荑先行進去。
趙歸荑一臉茫然的跟在楊天州身後,不知父皇找自己到底有什麽事。
兩人極力放緩步伐,避免發出聲響,一步步走到龍榻前。
“奴才見過陛下!”
“歸荑見過父皇。”
趙梵側過頭,分別瞅了眼兩人,最後將視線落在趙歸荑身上,嗓音和煦道:“歸荑,你又瘦了。”
趙歸荑鼻子一酸,望著宛如風前殘燭的父親,聲音哽咽的喚了聲,‘父皇。’
趙梵在臉上強擠出一抹笑容,柔聲道:“以後父皇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多聽你母親的話,不要再頑皮了。還有,你和元彬是親姐弟,一定要多幫幫他。”
趙歸荑聽著父皇像是交代遺言般的話語,眼淚奪眶而出,傷心的大哭起來。
守在門邊的林胥將陛下這番話,一個字不落的停在耳朵裡,不由得眼眶泛紅,吸了吸鼻子。
趙梵望著趴在自己身邊痛哭的趙歸荑,很想像對方小時候那樣,去揉一揉她的頭,可是此時自己的手臂就猶如千斤之重,怎麽也抬不起來。
“歸荑,父皇今日便封你為平遼公主。父皇也許看不到大軍凱旋,但是你會替父皇看到的,對麽?”
趙歸荑邊哭邊不停的點頭。
趙梵笑了笑,轉而看向站在一旁的楊天州,叮囑道:“朕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去做。”
楊天州有些錯愕的瞥了眼趙歸荑,隨後語氣堅定道:“請陛下吩咐。”
趙梵將頭回正,望著屋頂,喃喃道:“朕答應要幫一個人,了卻後顧之憂。朕要說話算數!”
許久,楊天州緊皺著眉頭走出了寢殿,後面則跟著雙眼哭得通紅,有些魂不守舍的趙歸荑。
林胥跟隨兩人出來後,親自去幫左相推著木輪椅,兩人一起進入了寢殿。
楊天州喘了口大氣,回頭望向寢宮,眼神晦澀。
趙梵聽到木頭摩擦發出的嘎吱聲,歪頭看去,像是與老朋友說話般,很隨意的道了聲‘來了?’
林胥將左相推到龍榻邊上後,便悄然退回了門邊,後者一雙渾濁的眸子盯著躺在龍榻上,看上去比自己還要蒼老許多的皇帝,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笑容,“陛下,看樣子,您是要動手了?”
趙梵輕聲道:“為了替陳玄黃了卻後顧之憂,也為了替元彬這孩子將以後的路鋪好,朕不能再等了。”
左相哼了一聲,“老夫還是不喜歡陳玄黃那小子。也不知陛下你為何如此看重他。”
“你若是願意放下身份和他多多接觸,你也許會和朕的想法一樣。”趙梵語氣中略帶惋惜,說道:“他若當官,必定也是個諫臣。他與王旬真的很想,都是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主。”
左相稍作沉默,“陛下一上來便對陳玄黃如此照拂、提拔,完全是看在王旬的面子上吧?”
趙梵沒有回應,算是默認了對方的話。
“呵呵,經陛下這麽一提醒,老臣也覺得,他與王旬真的很像。”左相忽然長歎一聲,“可惜啊,王旬死得太早了。”
此時,強硬了一輩子的老者,忽然嗓音低沉的,道出了一句,令趙梵都要震驚的話來。
“是老臣對不起王旬。若不是老臣受了長秦宮妖道的蠱惑,王旬也不會死。老夫到頭來只是廢了一雙腿腳,或許是王旬手下留情了。”左相回想起當日的場景,紫袍道人被步入至尊的王旬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後者也完全有機會將自己擊殺。
可是,王旬並沒有這麽做。
“王旬是諫臣,不是奸臣。他不屑殺你,卻想在朝堂上名正言順的將你擊敗!”趙梵言語一頓,傷感道:“你對不起他。朕又何嘗不是呢。”
兩人相繼沉默下來,良久,趙梵忽然說道:“你一定要輔佐好太子.”
可不等皇帝把話說完,左相卻十分大膽的打斷了對方的話。
“陛下!老臣的心意,您最明白了。”
趙梵凝視著神色堅定的老者,歎了口氣。
左相輕聲道:“有右相在,太子登基後,不會遇到任何阻撓。而且,還有葉修雲、鄧崇武他們幾個呢。”
“可朕,還是最信任你。”
“所以,老臣怎能棄陛下而去呢。”
少許,趙梵苦笑著望向屋頂,漸漸的把眼合上。
等了一會兒,左相試探性的叫了聲‘陛下。’
無人應答。
又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後,老者伸手探入懷中,掏了一個瓷瓶出來。
渾濁的雙眼凝視著瓷瓶,老者呼出一口長氣,仿佛將壓在身上許久的重物卸了下來,一下子變得十分輕松。
“老臣定當追隨陛下左右!”
乾化二十六年,八月十七。
皇帝駕崩於寢宮之中。
左相隨之服毒自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