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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罪(全集)》第163章 番外三:月光的謊言
  第163章 番外三:月光的謊言
  老灶台火鍋店裡熱鬧非常,本就不大的店面裡,幾張桌子旁都圍坐著不停吃喝的顧客。初秋的夜裡,乍暖還寒,幾口滾開的銅鍋裡冒出濃烈的熱氣,在木框玻璃窗上凝結成一層水霧。街上的路燈正向地面灑下昏暗的黃色光芒,透過玻璃窗上的水霧,向四周輻射開來。

  老板站在櫃台後,看著擁擠的店堂,表情並不喜悅。

  食客們清一色的男性,都是平頭,體形粗壯。

  5號桌旁,一個穿著黑色夾克衫的男子擦擦額頭的汗水,起身把一整盤牛肉片倒進鍋裡,用筷子攪和了幾下,又敲敲鍋邊。他身旁的幾個平頭男子紛紛伸出筷子夾肉到各自的盤子裡,埋頭大吃。其中一個穿套頭運動衫的男子吃得心急,剛把滾燙的肉片塞進嘴裡就哇哇叫著吐了出來。一桌人都大笑。套頭運動衫也尷尬地笑笑,端起啤酒就喝。剛一抬手,從他的懷裡就掉出一樣東西。

  老板循聲望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盡管那東西外麵包著報紙,但仍能看出是一把砍刀。

  套頭運動衫彎腰撿起砍刀,又塞進懷裡,面不改色地繼續吃喝。老板搖搖頭,面色更加難看,心想媽的今天晚上的生意又白做了。

  此時,火鍋店的門被推開,坐在門口的女服務員本能地起身迎客,剛挪了一下屁股,又坐下了。

  一個略禿頂的中年男子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個高大的平頭年輕男子。年輕男子一進門,立刻在就近的桌子旁坐下,操起筷子在鍋裡夾起肉片吃起來,邊吃邊往5號桌這邊看著。

  禿頂站在原地,頭上是細密的汗珠。他有些緊張地環視著擁擠的店內,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沒有人看他,也沒有人和他說話,似乎禿頂的出現,遠沒有面前的魚丸更讓人關注。

  黑色夾克衫懶洋洋地揮起手裡的筷子,喊了一聲:“老顧,過來坐。”

  禿頂急忙堆起笑容,一邊點頭,一邊貓著腰向5號桌走過去。走到桌旁,老顧才發現已經沒有空閑的凳子,悶頭吃喝的平頭男子們也絲毫沒有讓出座位的意思,隻好原地站著。

  “浩青哥,你找我?”

  趙浩青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老顧,轉頭拍拍身邊的套頭運動衫。後者把嘴裡的菠菜咽進去,放下筷子起身離開。

  老顧勉強笑了一下,挨著趙浩青坐了下來。

  趙浩青又吸了一口煙,轉頭向櫃台處喊了一句:“再來一箱啤酒。”說罷,他伸出筷子在火鍋裡挑揀著,嘴裡說著話,眼睛卻不看老顧。

  “你那家貨運站,我們要了。”

  老顧的臉刷地一下白了,似乎擔心已久的事情變成了現實。

  “合作還是收購?”老顧擦擦汗,結結巴巴地說道,“浩青哥,這個……有點太突然了。”

  “隨便,你怎麽理解都行。”趙浩青的注意力一直在火鍋裡,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牛皮紙袋,“明天我們去接收,貨車都留下。”老顧小心翼翼地打開紙袋,裡面是成捆的百元鈔票。他拿出一捆,數了數,臉色突然一變,立刻又查了查捆數。

  清點之後,老顧的臉色已經變得灰白,他看看趙浩青,舔了舔嘴唇,仿佛還心存一絲僥幸。

  “這是……定金?”

  “就這麽多。”趙浩青終於面向老顧,“連房帶車。”

  “你開玩笑吧!”老顧一下子控制不住了,“20萬?我一個月的營業額都不止這個數!”

  趙浩青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仿佛根本沒聽到老顧的話。

  “你把要帶走的東西收拾一下,明天上午10點我們來收店。”

  “浩青哥,買賣不是這麽做的!”老顧緊張地看著店外,“這不是小事,我們得坐下來好好談談……”

  “誰說要跟你做買賣了?”趙浩青打斷他,似乎老顧說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話。

  “我一家老小都靠這個貨運站養活呢!”老顧不停地向店外張望,語氣軟了許多,“20萬……浩青哥,我真的不行……”

  “明天上午10點,別忘了。”趙浩青垂下眼皮,“我們準時到。”這時,火鍋店外傳來汽車急刹的聲音,閃耀的車燈讓玻璃窗明亮起來,隨即,就聽到雜亂的腳步聲。

  老顧似乎一下子精神起來,語氣變得強硬。

  “欺負人是吧?”老顧把牛皮紙袋扔在趙浩青面前,“你以為我好欺負?”

  店門突然被推開,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年齡相仿的小夥子。

  為首的年輕人拎著鐵管,表情凶狠,看到滿滿一屋子人後,臉色迅速變得尷尬,猶豫了幾秒鍾之後,轉身退了出去。

  老顧急得離座而起,連連叫道:“哎……哎,梁子……”

  趙浩青眼皮也不抬,說道:“肖望,去看看。”

  陪老顧進來的高大平頭男子應了一聲,起身走出店外。另外兩張桌子旁的人也紛紛起身,轉眼間,店內空了一半。

  被水汽覆蓋的玻璃窗上還貼著“開業大吉”四個紅字,在路燈的映襯下,街面上的人在窗戶上影影綽綽。很快,這些人影相互糾纏起來,廝打聲、喝罵聲和慘叫聲接連傳來。

  混亂隻持續了幾分鍾,店外的街面上再次恢復平靜。趙浩青一口喝乾杯子裡的啤酒,拿起牛皮紙袋,拍拍一直在篩糠的老顧。

  “走吧,出去看看。”

  本就不寬的街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個人。有的還在翻滾呻吟,有的已經毫無聲息。肖望站在路邊,一隻腳踏在那個叫梁子的年輕人臉上,另一隻手拎著砍刀,刀尖戳在對方的脖子上。

  趙浩青走過去,拍拍肖望的肩膀。肖望把腳從年輕人的臉上撤下,摸摸臉上的瘀青,退到一旁。

  “你叫梁子?”趙浩青面無表情地看著喘息的年輕人,“梁四海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爸!”年輕人吐出一口血沫,“你們等著吧……”

  正在此時,兩輛出租車急停在路邊,六七個人魚貫而出,看到眼前的陣勢,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選擇站在路邊觀望,只有一個中年人疾衝過來。

  老顧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樣撲上去。

  “四海哥,你快幫我說說。他們……”

  梁四海沒理會他,徑直走到趙浩青面前,低聲問道:“浩青,這是乾嗎?”

  “原來老顧的靠山是你。”趙浩青笑笑,“沒什麽,謝闖想要老顧的貨運站,讓我找老顧談談——不知道那是你兒子,手重了些。”趙浩青向一直躺在地上的年輕人努努嘴,“抱歉了。”

  梁四海看看梁子,低聲喝道:“澤昊,站起來!”

  梁澤昊爬起來,站到父親身邊,一臉的不服氣。

  梁四海重新面對趙浩青,表情凝重,“浩青,謝哥想擴大地盤,跟我無關。但是你們不能動老顧,我收了他的錢,這事兒就不能不管。”

  “這事兒你管不了。”趙浩青點燃一支煙,“帶上你的人走吧,各看各傷——我不追究。”

  梁四海沒有動,而是微側過頭,衝著路邊喊道:“你們幾個,過來!”

  他帶來的那幾個人互相看了看,慢慢地圍攏過來。

  趙浩青皺了皺眉頭,向後退了兩步。肖望立刻擋在他的身前。

  這場打鬥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很快,梁四海帶來的人已經沒有一個能站起來的了。趙浩青吸完這支煙,把牛皮紙袋塞進滿臉慘白的老顧手裡。

  “明天上午10點。別忘了。”趙浩青指指身後的火鍋店,“你找人來,我不怪你,不過,去把帳結了。”說罷,他就帶著平頭男子們鑽進路邊的幾輛汽車,相繼離去。

  老顧拿著紙袋,一臉沮喪。看到正在勉強爬起的梁四海,氣衝衝地走過去問道:“梁四海,你收了保護費,現在……現在怎麽辦?”

  梁四海無力地挪到路邊坐下,一邊擦著滿頭滿臉的血,一邊說道:“老顧,這事兒我真的管不了。你也看到了,明知打不過,我還是動了手——就是為了給你一個交代。”

  老顧無奈地站起身,跺了跺腳,轉身走進了火鍋店。

  肖望最後一個上車。他看看梁四海,最後,從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扔在梁四海的腳下。

  深夜。C市公安局。局長辦公室。

  碩大的辦公桌上是一張C市地圖,上面插滿了紅、綠、藍、黃四色小旗。四色小旗的數量差不多,分布在C市的各個區域,看起來頗有些耀武揚威的味道。

  “過去五年來,謝闖團夥開始逐漸從過去的色情業和賭博業向房地產、餐飲娛樂及公路運輸業滲透。所以,他們的勢力擴展得很快。”

  C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鄭霖站起身,拔掉地圖上的幾個綠、藍、黃色小旗,在原來的位置插上紅色小旗。這樣一來,原本數量相當的四色小旗瞬間失衡,居多的紅色小旗分外顯眼。

  “這麽說,謝闖這混蛋有一家獨大的意思。”局長點燃一支煙,若有所思地看著地圖,“老邢,你怎麽看?”

  “C市有謝闖、陳慶剛、衣洪達和王革四個黑社會性質組織,老百姓把他們稱之為‘四大家族’。”C市公安局副局長邢至森慢慢地說道,“過去他們各自有自己的勢力范圍,彼此能形成一定的牽製。所以,局勢還在我們掌控之下。但是,謝闖這幾年發展得很快,如果按照這樣的勢頭下去,恐怕不妙。”

  “難不成他想一統C市的黑道,”鄭霖皺緊了眉頭,“做整個C市的大哥?”

  “未必不可能。”邢至森的表情凝重,“如果C市的黑惡勢力擰成一股,那我們就被動了。”

  “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局長把煙頭摁熄在煙灰缸裡,“五道口的事影響很壞。省廳領導已經下了指示,一定要在年底前清除掉這幾股黑惡勢力。”

  邢至森和鄭霖對視了一下,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兩天前,五道口建材市場發生一起惡性暴力襲警事件。一家建材公司將大批貨物堆放在馬路上。區城管執法局多次通知該公司將貨物挪走,但對方置若罔聞。當天下午,五名執法人員前往該公司下達限期整改通知書,卻被該公司員工圍毆。報警後,兩名當地派出所民警前往處理,事態不僅沒有得到平息,反而又遭毆打。其中一名民警傷勢嚴重,警車亦被砸壞。案發後,幾名涉案人員被警方先後控制,皆一口咬定無人指使。當警方前往城管執法局調查取證時,被圍毆的五名執法人員均避而不見,給案件的偵破造成極大阻礙。事後查明,涉案的建材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謝闖的一名手下。此事一出,輿論嘩然,一名市委領導更是拍了桌子:
  “這C市到底是誰的天下?!”

  C市警方面臨巨大的壓力。

  “那小夥子怎麽樣了?”邢至森低聲問道,“聽說他只有23歲,剛入警。”

  “重型顱腦損傷。”鄭霖罵了一句,“還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裡。”

  “老邢,你和鄭霖盡快拿出個方案。必要的時候,該用的手段都用上。”局長把手指捏得嘎巴作響,“這群王八蛋,到了收拾他們的時候了。”

  說罷,局長站起身來,凝視著C市地圖上的各色小旗,突然統統拔起,狠狠地摔在桌面上。

  重慶路是C市最熱鬧的商業街之一,街邊商鋪林立,除了打折的夏裝之外,剛上市的秋裝也引來了大量的愛美女性。時值中午,這條街上迎來一天中最喧囂的時光。

  街邊的一家牛肉面店裡,肖望喝光了最後一口面湯,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後,坐著慢慢地吸。

  透過眼前的煙霧,肖望靜靜地看著店外的街面。

  一支煙要吸完的時候,邢至森從門口進來,略掃視一圈後,徑直坐到肖望的面前。服務員抱著餐牌走過來,問道:“先生請問您要點什麽?”

  “一碗牛肉面,一盤蒜泥黃瓜。”

  服務員點頭,順便收走了肖望面前的空碗。肖望垂著眼皮,看也不看邢至森,起身離開,很快消失在店外的人流中。

  邢至森沒有回頭,而是拿起肖望留在桌上的煙盒,拿出一支煙點燃,邊吸煙,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煙盒裡一個香煙粗細的紙卷。

  深夜。C市的一條偏僻小路上,一輛小型貨車悄然行駛著。貨車司機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被黑暗包裹的氛圍,雙目圓睜,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空蕩蕩的路面。在他的身邊,坐著一個昏昏欲睡的年輕人,手裡的鐵棍已經滑落到兩腿之間。

  突然,貨車司機從倒車鏡裡看到兩道由遠及近的光柱。隨著一陣轟鳴聲,一輛黑色捷達車從後方車道疾駛上來。轉眼間,已經超過了貨車。

  貨車司機沒有在意,以為這輛捷達車會一路飛馳而去。然而,捷達車轉入貨車前方的車道後,卻驟然降低車速,幾乎攔在了貨車的前面。

  貨車司機一驚,急忙減速。兩車的距離不過十幾米。突然的減速讓旁邊的年輕人醒了過來,咂咂嘴巴,茫然地問道:“怎麽了?”

  “媽的,碰到個不會開車的傻逼!”貨車司機罵道,“估計是喝多了!”

  他轉過方向盤,想從左側超車過去。令人意外的是,捷達車幾乎在同時靠左行駛,車速再次降低。

  貨車司機不得不用力踩下刹車。兩輛車都停在路邊,相互間有輕微的碰撞。貨車司機把頭探出車窗,破口大罵:“你他媽找死啊?”黑色捷達車上很快下來一個男子,搖搖晃晃地衝貨車走來。

  “對……對不起,大哥,”男子大著舌頭,似乎醉意不淺,“喝大了……對不住啊。”

  貨車司機罵罵咧咧地掛上倒車擋,打算離開。貨物要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料,男子上前拍拍車門,同時,一股濃烈的酒氣鑽進司機的鼻子裡。

  “大哥,咱就別報官了。”男子掏出錢包,“你看看撞得怎樣,我賠你錢……你開個價。”

  貨車司機心裡一動,看看旁邊的年輕人,後者衝他擠擠眼睛,詭秘地一笑。

  貨車司機將車熄火,跳下來,佯裝低頭查看車頭被撞的部位,起身說道:
  “我也不跟你多要,兩千……”

  話音未落,他就說不下去了,身體可笑地半弓著,動也不敢動。

  因為他感到有一支槍頂在自己的後腦上。

  幾乎是同時,捷達車上又跳下兩個人,直撲已經嚇傻的年輕人。

  翌日上午。儷宮娛樂城門前熱鬧非凡,一座巨大的紅色充氣拱形門擺在門前,各式花籃沿著紅毯鋪至路邊。一輛接一輛的豪車陸續停在門口,眾多衣著華貴,卻面色不善的人先後下車,踩著紅毯走進娛樂城。西裝革履的趙浩青站在紅毯盡頭,笑容滿面地招呼著來賓。時間到了8點18分,路邊的綠色禮炮先後鳴響。各色紙屑紛紛飄落在紅毯上,一派喜慶的景象。

  二樓的VIP包房裡,一胖一瘦兩個男子坐在寬大的沙發上閑聊。茶幾上一片狼藉,果核和松子皮到處都是。一個身穿旗袍的女服務生走進來,跪在地上把桌上的垃圾收走。胖子上下打量著女服務生,在她起身離去的時候,突然伸出手去在女服務生的屁股上拍了一把。瘦子見狀,嘿嘿地笑起來。女服務生紅著臉,匆匆出門,恰好和剛進來的趙浩青撞了個滿懷。女服務生急忙道歉。趙浩青撣撣衣服,皺著眉頭示意她出去,隨即,對室內的兩個男子露出笑臉,側身讓出一個位置。

  一個穿著黑色唐裝的平頭男子走進來,揮手示意正欲起身的胖瘦兩個男子坐下。

  “都坐,都坐。”平頭男子在沙發上坐下,“慶剛、王革,謝謝兩位兄弟來捧場啊。”

  “闖王,你的買賣是越做越大了。”陳慶剛點燃一支煙,似笑非笑地看著謝闖,“看來,以後我們幾個都得跟著你混了。”

  “你又開玩笑,都是兄弟們捧場。”謝闖松開唐裝的領口,“對了,老衣呢,他怎麽沒來?”

  “老衣讓我跟你說一聲,他晚點到。”王革懶洋洋地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謝闖,“昨晚他那邊出了點事。”

  “什麽事?”謝闖接過信封,掂了掂,隨手遞給在一旁站著的趙浩青。

  “昨晚有一批貨被劫了。”王革哼了一聲,“老衣正火大呢。”“什麽貨?”謝闖皺起眉頭,“被警察截了?”

  “聽說是這個。”王革伸出拇指和食指,做出一個槍的手勢,“應該不是警察乾的,因為隻劫走了貨,沒抓人。”

  “那能是誰呢?”謝闖想了想,“在C市,還有人敢動‘四大家族’?”

  謝闖看看陳慶剛,又看看王革。

  室內的氣氛一下子微妙起來。

  這時,趙浩青看看手表,俯身低聲說道:“闖哥,該你出去致辭了。”

  謝闖點點頭,站起身,對二人說道:“我先出去忙活一下,待會兒兩位兄弟多喝幾杯。如果老衣到了,告訴他先別走,宴會之後,我有點事想跟大家談談。”

  說罷,謝闖在趙浩青的陪同下,離開了包房。門口,一身簇新西裝的肖望正在活動著脖子,似乎扎緊的領帶讓他很不舒服。趙浩青笑了笑,對他做了一個松一松的手勢。肖望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隨即就雙腳跨立,正色站在門口。

  宴會行將結束的時候,衣洪達終於趕到儷宮娛樂城。在生硬地向謝闖道賀後,一臉陰沉的衣洪達就不停地吸煙、喝酒,面前的佳肴碰也不碰。

  酒足飯飽之後,陳慶剛等三人被安排到VIP房休息,還安排了幾個女公關陪他們打麻將、唱歌。傍晚時分,謝闖終於帶著趙浩青回來了。

  一進門,王革就嚷起來:“闖王,你乾嗎去了?留我們在這裡打麻將,媽的我輸給慶剛好幾萬了。”

  衣洪達也推開眼前的麻將牌,陰著臉說道:“闖王,有話快說,我今天很忙。”

  謝闖倒不著急,脫掉外套扔在沙發上,坐到衣洪達旁邊,問道:“老衣,貨的事兒怎麽樣了?”

  衣洪達看了看謝闖,又看看另外兩人,臉色更加難看。

  “怎麽,你們都知道了?”

  “在C市,動‘四大家族’的貨,不是小事。”謝闖笑笑,“瞞不住的。”

  衣洪達罵了一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聽罷,四個人都陷入短暫的沉默。片刻,王革看看謝闖,問道:“闖王,你怎麽看?”

  謝闖略沉吟了一下:“老衣的貨車司機說,這幾個人都是生面孔,車是套牌,手法也挺利落,恐怕不是一般的小毛賊。”他頓了一下,面向衣洪達,“而且,老衣,我覺得你的人裡有內鬼。”

  “我也在查。”衣洪達拈起一張麻將牌,又狠狠地拍在桌面上,“一百多萬的貨,吞下去也得給我吐出來!”

  “老衣,貨的事不算大。”謝闖笑笑,“你想過沒有,對方吞了這麽大一筆貨,目的是什麽?”

  衣洪達愣住了,和陳慶剛、王革對視了一下。

  “闖王,你的意思是?”

  謝闖環視其他三人,慢慢地說道:“這批貨,到了任何幫派手裡,都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王革頓時緊張起來,急忙說道:“闖王,你別開玩笑!”

  謝闖笑起來:“我當然不是說你們,大家認識了這麽多年,不會對自己人下手。”

  衣洪達哼了一聲。謝闖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說道:“C市這麽大,能撈錢的領域也越來越多,我們混了十幾年,有了這樣的身家,有人眼紅,也算正常。有人想取我們而代之,更正常。”

  陳慶剛看看謝闖,慢慢地說:“也就是說,又有新人要冒頭?”“有這個可能。”謝闖垂著眼皮,點燃一支煙,“除了我們四個,C市的大小幫派還有十幾個。看著別人碗裡有肉,能不眼饞?”

  “會不會是梁四海?”王革想了想,“這小子最近挺活躍。”

  “不會,他是小蝦米。”謝闖搖搖頭,“前幾天剛被我幹了一下,成不了氣候。”

  “哼,是呀,被你幹了,”衣洪達的表情依舊不善,“所以劫了我的槍,回頭找機會再來乾你!”

  “哈哈,老衣,別賭氣。”謝闖笑笑,拍拍衣洪達的肩膀,“其實被誰劫走都不重要。如果我們夠強大,照樣能乾掉他!”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又把視線齊齊地投向謝闖。

  “一直以來,C市人都把我們稱作‘四大家族’,大家各有各的地盤,平時井水不犯河水,各發各的財。”謝闖慢慢地說道,“不過,大家想過沒有,這樣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王革訕笑道:“闖王,你想得夠遠的。”

  “C市的經濟發展越來越快,這塊蛋糕也會越來越大。再讓那些小蝦米們撿蛋糕渣吃,他們肯定不乾。”謝闖的目光一一掃過其余三人,“他們吃不飽,就要起來造反——到時,我們四個能應付過來麽?”

  “闖王,你別繞圈子了。”陳慶剛沉吟半晌,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這個世界很現實,乾掉你,我就能做大哥。”謝闖伸出一隻手,攥成拳頭,“要想不被人乾掉,我們就得團結起來,形成任何人都撼動不了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王革向左右看看,“我們要……合並?”

  “是合作。”謝闖目光炯炯,“更有力、更深入、更徹底的——合作。”

  衣洪達面無表情地看著謝闖,最後站起來,整整身上的衣服。

  “闖王,你說完了吧?”衣洪達轉身向門口走去,“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

  謝闖看著衣洪達走出包房,臉上看不出表情變化,轉而面向陳慶剛和王革。

  “你們二位呢?”謝闖問道,“有什麽想法,不妨說說。”

  陳慶剛和王革對視一下。隨即,陳慶剛笑了一下:“闖王,這事兒……有點太突然了,容我們哥倆想想。”

  “行。”謝闖倒也爽快,“有什麽意見,隨時聯絡我。”

  送走陳慶剛和王革,趙浩青返回包房,見謝闖還坐在沙發上,表情從熱情洋溢變得若有所思。

  趙浩青替謝闖點燃一支煙,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

  謝闖吸了半支煙,轉身看看趙浩青,問道:“浩青,你怎麽看?”“陳慶剛和王革那邊問題不大。”趙浩青斟酌著詞句,“比較棘手的是衣洪達。‘四大家族’裡,除了我們,衣洪達的實力最強,硬來,恐怕只能兩敗俱傷。”

  謝闖點了點頭:“老衣和王革最要好,搞定了老衣,王革那邊就水到渠成——到時陳慶剛想不答應都不行。”

  “闖哥,接下來怎麽辦?”

  謝闖想了想:“我奇怪的是老衣的貨那件事,早不劫,晚不劫,偏偏在這個當口出事。”

  “我去查一下。”趙浩青立刻說道,“老衣的人肯定有問題。”“嗯。”謝闖皺起眉頭,雙眼在煙霧中若隱若現,“重點查查那個貨車司機。”

  經過一陣喧鬧之後,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漸漸停止。剛剛還在舞池裡瘋狂扭動的男女們紛紛回到座位上,端著冰涼的啤酒消解身上的熱氣。大魚酒吧裡暫時恢復了安靜。光線依舊幽暗,氛圍依舊曖昧。酒吧一角的小小舞台上,一個長發及肩的年輕女孩抱著吉他走上來。稍稍調試後,她就坐在高腳椅上,撥動琴弦,輕聲吟唱《月光の雲海》。

  肖望走進酒吧,在角落裡找到一張空桌子,坐下來,靜靜地看著唱歌的女孩。

  每當疲憊不堪的時候,肖望就會到大魚酒吧來坐坐,聽那個女孩唱日文歌。據酒吧裡的人說,女孩叫裴嵐,是C市藝術學院的學生,課余就來酒吧駐唱,賺點零花錢。這女孩很怪,從不接受客人點歌,隻唱自己喜歡的歌,而且隻唱久石讓的歌。久而久之,自然不會有太多人來捧她的場。女孩也不挑剔,唱完幾首歌,拿到幾張可憐的鈔票就走人。

  肖望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喜歡聽裴嵐唱歌,只是覺得看到她的時候,整個人會安靜下來。似乎剛剛經歷的打殺,以及宛若迷霧的未來,都是與己無關的事情。他聽不懂她在唱什麽,卻癡迷於她筆直垂下的長發、撥動琴弦的手指、微閉的雙眼和瘦削的肩膀。

  他坐著,臉的一側隱藏在黑暗中。連同那一大片瘀傷。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能以另一種身份,帶著驕傲的神情坐在這裡聽她唱歌。他這樣想。

  一首歌唱完,酒吧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裴嵐略欠欠身,開始唱另一首歌:《迷路的孩子》。

  相同的姿勢,相同的神情。女孩唱得很投入,偶爾抬起頭來,會看到一直默默凝望著她的肖望。四目對接。女孩報以溫暖的微笑。肖望同樣還以微笑,手指在桌邊輕輕地打著拍子。

  歌唱到一半,酒吧裡突然傳出一聲叫罵:“什麽他媽破玩意兒啊,磨磨嘰嘰的,老子就不愛聽日本歌——給我唱個《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肖望皺起眉頭,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平頭圓臉的胖子正靠在沙發上,衝著舞台上指指點點。

  裴嵐仿佛沒聽見一般,依舊輕聲吟唱著。剛唱了幾句,一個啤酒瓶就扔了過來,“嘩啦”一聲摔碎在裴嵐的腳下。裴嵐嚇得尖叫一聲,歌聲也戛然而止。

  幾乎是同時,另一張桌子前站起幾個人,為首的一個衝胖子罵道:“土鱉,不愛聽就滾!再他媽鬧事就打折你的腿!”

  胖子抬起頭,臉上不怒反笑:“我靠,在這兒還有敢跟我叫囂的?你誰啊?”

  肖望看看雙方,暗自冷笑。胖子是王革的弟弟王寶,另一夥應該是梁四海的人,為首的正是梁澤昊。

  這酒吧在陳慶剛的地盤上,梁澤昊肯定會吃虧。

  正想著,梁澤昊已經帶著幾個人走到王寶面前,陰著臉說道:“要麽滾,要麽挨打,你選吧。”

  王寶蹺著二郎腿,慢條斯理地點燃一支煙,斜著眼睛看看梁澤昊。

  “要是我都不選呢?”

  話音未落,酒吧裡已經站起二十幾人,迅速圍攏過來。

  梁澤昊看看對方超過自己近三倍的人數,臉色有些發白,嘴上也軟了許多。

  “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孩子,太沒風度了吧?”

  “哈哈,我就欺負了,怎麽著?你不認識我吧,我是王革的親弟弟——王寶!”王寶笑起來,扭頭看看舞台上手足無措的裴嵐,“那是你馬子?”

  聽到這個名字,梁澤昊的臉色更白了。他舔了舔嘴唇,說道:“王寶,咱們出去談,別妨礙人家做生意。”

  “哈哈哈!”王寶笑得更歡了,“這是陳哥的地盤,我想怎樣,就怎樣。”

  王寶扔掉煙頭,站起身來,指指梁澤昊:“把他們幾個給我帶回去。”說罷,他又朝舞台方向揮揮手,“還有那個女的。今天寶爺要來個雙打——打人加打炮!”

  梁澤昊幾人隻反抗了幾下,就被王寶的手下牢牢按住,陸續拖了出去。另外幾個人衝上舞台去拽裴嵐。裴嵐一邊掙扎,一邊呼救。然而,無論是服務員還是顧客,都無動於衷地看著她,更沒人上前伸出援手。撕扯間,裴嵐望向那個一直來聽她唱歌的男子。讓她感到絕望的是,那張桌子前已經空無一人。

  大魚酒吧外。王寶一臉驕橫地走在前面,身後是被手下牢牢鉗製,還在不斷掙扎叫罵的梁澤昊等人。披頭散發、不住地哀求哭泣的裴嵐走在最後。

  一行人走向路邊停放的幾輛商務車,完全沒注意到,在他們身後,肖望正拎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製購物袋快步跑來。

  一個穿著藍色襯衫的胖大男子一手拽著裴嵐,另一隻手去拉車門。剛拉開一半,就聽見頭頂傳來一陣風聲。緊接著,劇烈的痛感從頭上傳來,還伴隨著清脆的玻璃碎響。

  胖大男子慘叫一聲撲在汽車上,本能地護頭躲避。肖望又甩起布袋,狠狠地砸向另一個抓住裴嵐的男子。

  布袋裡的啤酒瓶已經碎裂,鋒利的茬口刺穿布袋,宛若一個微型的狼牙棒。男子伸手去擋,頓時血花四濺。

  正被推搡上車的梁澤昊等人一見局勢有變,也開始趁亂反擊。一時間,幾十個人在街頭混戰起來。

  肖望揮舞著布袋,接連打倒了幾個人。其他人知道碎啤酒瓶的厲害,一時也不敢上前。然而,布袋耐不住摔打和切割,很快就四分五裂。見他手裡沒了武器,幾個人又一擁而上,掄起砍刀和鐵管,劈頭蓋臉地向肖望打來。

  肖望的頭上見了血,後背也挨了一刀。他紅著眼,咬著牙,忍受著雨點般的毆擊,揪住一個瘦子猛打,很快搶到了一根鐵管,在身前胡亂揮舞著。轉眼間,又有兩個人倒地。

  此時,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不遠處,幾輛警車正閃耀著藍紅相間的警燈,疾駛而來。

  肖望急忙四處張望,看見裴嵐背靠在牆壁上,已經被眼前的惡鬥嚇得幾近癱軟。

  肖望衝她吼道:“跑啊!”

  話音未落,滿頭是血的梁澤昊就衝過來,拽起裴嵐就跑。

  肖望心裡一松,頓時覺得身上沒了力氣。又挨了幾下重擊之後,肖望忽然覺得四周的人影驟然密集起來,還伴隨著“不許動”“把刀放下”之類的呵斥。

  來不及多想,肖望就被反剪雙手,臉朝下按在了冰冷的路面上。

  入夜。C市公安局訊問室。

  肖望的雙手被銬在暖氣管子上,整個人半躺在牆角,滿臉都是血痕,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突然,一杯冷水潑在他的臉上。肖望打了個激靈,隨即就開始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扭動著身體,大口呼吸著,緊接著,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大量血沫混合著痰液噴射在地上。

  鄭霖蹲在他的身邊,襯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領扣已經打開了兩個。他揪起肖望的頭髮,看著那張完全濕透、一片慘白的臉,一字一頓地問道:“狗雜種,我再問你一遍,誰讓你去幹王寶的?”

  肖望無力地仰著頭,雙眼因為頭髮被拽而泛起大片眼白。他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道:“沒人……我自己願意……”

  鄭霖的臉頰鼓起來,死死地盯著肖望的眼睛,手向後伸,默立在一旁的同事遞過一張濕透的牛皮紙信封。

  鄭霖把信封拆開,又扳過肖望的臉,把信封死死地貼在肖望的口鼻處。肖望恐懼地睜大眼睛,拚命扭動起來。鄭霖站起身,一腳踏在他的肚子上。肖望痛苦地蜷起身子,雖然下身受製,但越來越強烈的窒息感迫使他依舊掙扎著。他死命地扭動著脖子,試圖讓肩膀把那張信封蹭掉,哪怕只是掀起一個小小的縫隙!

  鄭霖再次揪住他的頭髮,把肖望的頭牢牢地按死在水泥地面上。

  突然,訊問室的門打開了,邢至森探進半個身子,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肖望臉上。

  肖望的眼睛瞪大了,掙扎得更加猛烈,嘴裡嗚嗚地叫著,眼神中露出憤怒和祈求。

  邢至森的臉上沒有表情,視線只在肖望臉上停留了幾秒鍾就迅速離開。

  “小聲點!”

  說罷,邢至森就關上門,轉身離去。

  肖望突然不再掙扎,只是死死地盯著那扇關閉的門,臉色漲紅,雙眼圓睜。

  第二天下午,鑒於雙方都未造成嚴重後果,且都同意協商解決,肖望和王寶等人先後離開了公安局。

  肖望離開的時候,只能扶著牆勉強走動。滿身的傷讓他舉步維艱。好不容易走出公安局的院子,肖望遠遠地看見趙浩青的車停在路邊。趙浩青戴著墨鏡,臉色鐵青,衝他揮揮手。

  肖望弓著腰,慢慢地走過去。剛邁出幾步,就感到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肖望回頭一看,居然是梁四海。

  梁四海衝他笑笑,抬頭對已經拉開車門下來的趙浩青喊道:“浩青哥,我不是來找事的,跟肖望聊幾句就走。”

  趙浩青看看肖望,又看看他,點點頭,靠在車門上吸煙。他帶來的人都坐在車上,警惕地向這邊看著。

  梁四海扶住肖望,抽出一支煙遞給他,又幫肖望點燃。

  “兄弟,澤昊昨晚跟我說了這件事。”梁四海掏出一個信封遞給肖望,“就不說謝謝了。一點小意思,回去好好養傷。”

  肖望垂下眼皮,把信封推了回去:“我不要。你也別多心,我不是為了你兒子才動手的。”

  梁四海怔了一下,隨即笑笑:“為了誰都不要緊。如果不是你,澤昊不可能手腳完整地回來。”

  “四海哥,我知道你做事講義氣。”肖望的態度堅決,“但我是闖哥的人,你的錢我不能要。”

  “也好。”梁四海倒也不糾纏,把信封揣進懷裡,“用得到我的地方,你盡管開口。”

  “咱們別再打起來就好。”肖望想了想,低聲說道,“最近不太平,別讓你兒子出去惹事。”

  “嗯。我知道。”梁四海的表情變得凝重,用力地按了按肖望的肩膀。

  “還有……”肖望猶豫了一下,臉色微紅,“昨天那女孩……怎樣了?”

  “嗯?”梁四海似乎有些意外,隨即就答道,“你說那個藝校的女孩是吧?她嚇壞了,澤昊在陪她。”

  “哦。”肖望點點頭,笑了笑,扔掉煙頭,“那我走了,四海哥。”

  說罷,肖望和梁四海握握手,轉身向趙浩青的車走去。

  趙浩青一直在盯著梁四海,待肖望走近,才把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之後,冷冷地問道:“沒事吧?”

  “沒事。”肖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謝謝浩青哥。”

  趙浩青面無表情地轉身上車:“走吧,闖哥要見你。”

  儷宮娛樂城的地下室裡,燈光昏暗,粗糙的水泥牆壁無法反射任何光線,因此,謝闖頭頂的那盞燈只能照亮他身前的一小塊地面。

  謝闖坐在光柱中,自上而下的光讓他的眼睛和嘴巴都隱藏在陰影中,看上去,只是三個黑黑的窟窿。在他身前的黑暗中,肖望跪在地上,雙臂被人牢牢抓住,頭髮被揪起,臉部上揚。趙浩青拿著一個竹片,用力地抽打著肖望的臉。

  肖望的嘴角淌著血,臉已經完全腫起來,像一個紅色的氣球,雙眼只剩下兩道縫隙。

  趙浩青打幾下,就要停下來,活動一下脖子,擦擦汗水,稍微平複一下呼吸後,揮手再打。終於,他也累了,搖晃著靠在牆邊,一邊用竹片扇風,一邊喘著粗氣。

  當趙浩青重新站在肖望面前,調整姿勢,揚起竹片的時候,謝闖開口了。

  “行了。”

  趙浩青轉過身,衝謝闖點點頭,扔下了手裡的竹片。

  肖望垂著頭,無力地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有人抓住他的手臂,肖望肯定會癱軟下來。血混合著涎水從腫脹的嘴裡流下來,長長地拖掛著,仿佛一條紅絲帶般垂在他的嘴角。

  “在這段時間,都給我老老實實的。”謝闖環視著手下,“在合並之前,如果再有人去找其余三大家族的麻煩,他就是榜樣。”

  謝闖指指還跪在地上的肖望:“把他帶下去!”

  兩天后。大魚酒吧。

  肖望戴著墨鏡和棒球帽,坐在一個角落裡,默默地注視著舞台上那個穿著吊帶背心和短裙的女人。後者正應客人的要求,甜聲膩氣地唱著一首《求佛》。

  肖望一口喝乾杯子裡的啤酒,起身離去。

  深夜。C市師范大學田徑場。

  肖望坐在水泥台階上,邊吸煙邊凝視著面前的操場。沒有光。這漆黑一片的場地顯得空曠無比。偶爾有夜跑的學生經過跑道,只聽見球鞋踩在地上的沙沙聲。

  肖望的腳邊已經丟了幾個煙頭。他不想動,也不想思考,只是看著眼前漫無邊際的黑暗,忽然有一種投身進去的衝動。

  突然,肖望的余光中出現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向他身邊走來。肖望沒有回頭,因為他不危險,雖然肖望此時並不想看到他。

  邢至森挨著肖望坐下來,並沒有急於開口,而是打量著棒球帽下的那張臉。

  “沒事吧?”

  肖望扔掉煙頭,用腳踩滅,又點上一支煙,低聲說:“沒事。”邢至森拍拍他的肩膀:“老鄭不知道你的身份,別往心裡去。”肖望笑笑:“不光是老鄭打的,還有謝闖。”

  “哦?”邢至森挑起眉毛,“為什麽?”

  “我打了王寶。”肖望低下頭,“所以謝闖要懲罰我。”

  “這麽說,謝闖還真打算合並‘四大家族’。”邢至森摸摸下巴,“而且他還挺重視這件事。”

  “看起來是。”肖望看看漆黑一片的天幕,“他囑咐我們,最近不要去找另外三夥人的麻煩。”

  邢至森點燃一支煙,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了笑:“這是好事。他越重視,我們就越有機會。”

  “接下來怎麽辦?”肖望轉頭看看邢至森,“趙浩青已經在查那批槍的事兒。”

  “問題不大。你不是老衣的人,查不到你頭上。”邢至森想了想,慢慢地說道,“那天他們討論運貨路線的時候,你不是沒露面麽?”

  “沒有。”肖望很快回答,“我在隔壁包間。”

  “嗯。”邢至森點點頭,“你繼續潛伏,如果有情報,馬上聯系我。”

  肖望沒作聲,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問道:“你為什麽隻劫了貨,沒抓人?”

  邢至森沒有回答,而是從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遞給肖望。

  “一點補償。”

  肖望沒有接信封,而是定定地看著邢至森,繼續問道:“你到底有什麽計劃?”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邢至森徑直把信封塞進肖望的衣袋,“我先走,你半小時後再離開。”

  “我總得知道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肖望提高了聲音,“總不能讓我像個傻子一樣吧?”

  “該乾的,不該乾的,你都沒少乾。”邢至森低聲說道,“這次如果不是我們施壓,你以為王寶會輕易放過你?”

  “這怪我麽?”肖望站了起來,“你讓我去做黑社會啊,大哥!不是他媽的教書匠!”

  “你他媽是警察!”邢至森板起臉,“為了一個女人就去搞事——你給我坐下!”

  肖望一下子松懈下來,沉默片刻,他低聲說:“你別把裴嵐扯進來。”

  “那不是我能決定的。”邢至森冷冷地說道,“她已經跟了梁澤昊了。”

  肖望瞪大了眼睛:“誰說的?”

  “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邢至森的表情很不耐煩,“聽說你被抓進來我就覺得奇怪——沒想到是為了一個女人!”

  “不可能!”肖望似乎完全沒在意邢至森的指責,“她不可能喜歡梁澤昊這種人!”

  “有什麽不可能,她去賣唱為了什麽?不就是錢!”邢至森冷笑一下,“梁澤昊有錢、有人、有勢力。你有什麽?一個打手、嘍囉、小混混——你能給她什麽?”

  肖望不說話了,只是原地站著,狠狠地咬著牙。

  “往好處想吧,那姑娘也不適合你。”邢至森幽幽地說道,“等你恢復了身份,什麽樣的好女人找不到……”

  “我先走了。”肖望突然打斷他,“有事再找我吧。”

  說罷,肖望就頭也不回地走下台階,沿著跑道走出了田徑場。

  邢至森不動聲色地看著肖望消失在黑暗中,微歎口氣,又點燃一支煙。

  吸了半支煙,邢至森的腦海中浮現出肖望和梁四海在公安局門口握手的畫面。

  他的嘴邊露出一絲微笑。

  時至午夜,空無一人的校園裡,只有路燈寂寥地站在陰影中,默默地把昏黃的光投射在地面上。風起。月暗。沒有期待的雲海。

  一切只是幻覺,或者謊言。

  高尚的。卑劣的。勇敢的。怯懦的。甜蜜的。苦澀的。此前,之後,概莫能外。

  肖望表情僵硬,目不斜視地走在路上,雙拳握得咯吱作響。

  突然,他加快了腳步,最後,飛跑起來。

  空蕩蕩的校園裡傳來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吼聲,驚起一群晚歸的烏鴉。

  浴池中水霧蒸騰,乳白色的池水中,一個木製托盤靜靜地漂浮著。謝闖坐在水中,雙目半閉,皮膚因熱水的浸泡而微微泛紅,胸口處文刺的一隻猛虎顯得越發凶惡。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子依偎在他的身邊,從托盤裡拈起一顆葡萄,塞進謝闖的嘴裡。

  謝闖閉目咀嚼,突然感到有人進來。他睜開眼睛,看見趙浩青站在浴池邊上,衝他微微頷首。

  謝闖拍拍身邊的女人。女人識趣地站起來,濕漉漉地從浴池中爬出,走出門去。

  “怎麽樣?”謝闖依舊半靠在池壁上,懶洋洋地問道。

  “那貨車司機沒什麽問題。”趙浩青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告密的應該另有其人。不過,最近梁四海那邊動靜挺大,連吃了兩次虧,最近急著招兵買馬。有人說,他手裡有真家夥。”

  謝闖的臉上看不出表情變化,只是點頭“嗯”了一聲。趙浩青看看他,說道:“那我先走了,闖哥。”

  謝闖閉上眼睛,似乎就快要睡著的樣子。趙浩青轉身欲走,剛邁出兩步,謝闖又開口了。

  “浩青,肖望跟你多久了?”

  “三年多。”趙浩青想了想,“怎麽?”

  “沒事。”謝闖揮揮手,“你去吧。”

  S市,聚源鋼廠。

  幾輛黑色轎車停在鋼廠的伸縮門前,連按了幾聲喇叭。一個保安模樣的男子走出來,看看車牌,然後按動遙控器,打開大門。

  同時,肖望從保安室裡走出來,引導這幾輛黑色轎車向廠區裡面開去,自己則一路小跑跟在車邊。

  在一間廠房門口,幾輛轎車依次停好。王革從車裡下來,伸了一個懶腰,見肖望一路跑過來,劈頭問道:“闖王搞什麽鬼?大老遠地把我們叫到這個鬼地方。”

  肖望有些微微氣喘,賠著笑說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王哥,這邊請。”

  王寶隨即下車,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肖望。肖望只是點頭致意,對王寶臉上的敵意視而不見。

  幾個人走進廠房。一進車間,跟在王革身後的王寶就大叫受不了。的確,廠房外還有些秋季的涼意,而車間裡則是足有四十幾攝氏度的高溫。特別是軌道上停放的一個鋼包,裡面是滿滿的一爐鋼水,還在散發著令人生畏的熱氣。

  王革皺起眉頭,還沒等他發問,頭頂就傳來謝闖的聲音。

  “王革,上來。”

  王革循聲望去,只見謝闖站在二樓控制室的窗口前,衝自己揮著手。

  進入控制室,王革不由得一愣。狹小的房間裡擠滿了人,除了謝闖,還有陳慶剛和衣洪達。另外一個倒是陌生人,不過,也是讓王革感到更加意外的人。

  這是個男子,雙手被幾條長長的繩索縛在身前,抖抖索索地坐在控制室的窗口。從臉上和身上的傷痕來看,他曾經被打得不輕。

  “闖王,這是演的哪一出啊?”王革感到控制室裡悶熱難當,額頭上立刻沁出細密的汗珠。

  “沒什麽。”謝闖慢條斯理地擦著汗,身上的襯衫已經幾乎濕透,“請你看場好戲。”

  王革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扭頭看看陳慶剛,後者聳聳肩膀,也是一副不明就裡的樣子。王革又把視線投向衣洪達,衣洪達卻並不看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個被縛的男子,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謝闖笑笑,衝男子努努嘴巴,對王革說道:“這是老衣的人,上次運貨的司機——就是他吞了那批貨。”

  貨車司機聽到謝闖的話,抖得更加厲害。他勉強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帶著哭腔說道:“衣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衣洪達跳起來,一把揪住貨車司機的頭髮,吼道:“我的貨呢?”“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貨車司機一臉絕望,“我沒那個膽子……衣哥……”

  “老衣,你的人嘴夠硬的。”謝闖笑笑,從身後的椅子上拿起一個黑色塑膠袋,扔在衣洪達腳下,“不過,我在他家裡發現了這個。”

  黑色塑膠袋的袋口松開,露出幾捆百元大鈔。

  “那不是我的……”貨車司機又恐懼地分辯道,“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

  “我的貨呢!”衣洪達看到塑膠袋裡的錢,表情扭曲起來,揪住貨車司機的頭髮連連搖動,“你賣給誰了?快說!”

  謝闖拉開衣洪達:“老衣,別費勁了,他不會說的。”衣洪達不依不饒地抬腳又踹,嘴裡還罵著:“媽的,吞了你也得給我吐出來!”

  “我知道你的貨在哪裡。”謝闖看著瞪大眼睛的衣洪達,“回頭我會告訴你。”

  衣洪達盯著謝闖看了幾秒鍾,問道:“你怎麽查到的?”

  “我自有我的辦法。”謝闖回頭看看不停哀號、哭泣的貨車司機,“不過,有件事必須要做——否則以後人人都敢劫我們的貨。”說罷,謝闖上前一步,猛推了貨車司機一把,後者驚叫一聲,從窗口跌了出去。

  眾人皆受驚不小,此時,控制室的窗框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四根細繩拴在窗框上,另一端筆直地掛在窗外。

  陳慶剛趴在窗口向下看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貨車司機被懸吊在窗口下,四根細繩的另一端綁在他的雙手手腕上。在他的下方,就是那個盛滿鋼水的鋼包。

  見陳慶剛神色異常,其余三人也趴到窗口,一瞥之下,每個人的臉上都變了顏色。

  謝闖倒是一副淡定的樣子,搬過一把椅子坐在窗邊。然後,他從衣袋裡掏出一把匕首,看似漫不經心地在那四根繃得緊緊的細繩上刮著。

  “上次我跟大家談的那件事,不知道你們考慮得怎麽樣。”謝闖並不看其余四人,“大家有顧慮,我能理解。你們一定覺得,我想一家獨大,吞了你們三個。”

  王革和衣洪達彼此看看,沒有說話。陳慶剛則一直盯著謝闖手裡的刀子。

  “但是你們想過沒有,我吞了你們,對我有什麽好處呢?”謝闖慢慢地說道,“如果打你們,我不可能毫發無損。拚到最後,就算我贏了,‘四大家族’變成我一個光杆司令,隨便一個什麽小幫派就能滅了我。”

  說罷,謝闖笑笑,手上猛然發力,一根細繩被挑斷。

  吊在空中的貨車司機猛地搖晃了一下。他似乎感到那四根救命的繩子已經少了一根,分辯和求饒變成了恐懼的號叫。

  肖望站在車間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吊在鋼包上的貨車司機。看著他腳上已經開始融化的皮鞋和躥起火苗的褲腳。

  控制室裡,謝闖依舊在慢條斯理地講著:

  “在我們之中,王革手下的洗浴和娛樂場所最多;慶剛最年輕,腦子最靈活;老衣和俄羅斯那邊聯系最密切——如果我沒猜錯,那批貨就是從俄羅斯弄進來的。”謝闖的視線一一掃過眾人,“至於我,我的地盤最大,人最多,所以,你們辦不到的事情,也許我能辦到,對吧,老衣?”

  衣洪達勉強笑笑:“謝了,闖王。”

  “我吞了你們,這些優勢我統統都得不到,還拚了個兩敗俱傷,何苦呢?”謝闖又用刀子挑起一根細繩,“相反,如果我們大家能合並到一起,我有你的優勢,你分享我的資源,那會是什麽局面?”

  話音未落,又一根細繩被挑斷。

  貨車司機大概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命運不可逆轉,一邊號哭,一邊大罵起來:“謝闖!我乾你娘!衣洪達,你他媽瞎了眼!乾你娘……”

  謝闖對窗外的罵聲充耳不聞,依舊意味深長地看著其余四人。

  “我們是黑社會,沒錯,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我們自己都清楚,警方最喜歡看到的局面,就是我們各自為戰,彼此牽製。因為他們想收拾我們的時候,可以各個擊破。”謝闖朝窗外努努嘴巴,“說穿了,我們和他一樣,有四根繩子吊著,也許還能保一條命。如果這些繩子一根根斷掉……”

  謝闖拿起刀子,鋒利的刀刃緩緩伸向第三根繩子。

  “你們猜會怎麽樣?”

  話音未落,第三根繩子齊刷刷地斷開。

  第四根繩子瞬間繃直,隻堅持了一下,就再也承受不住貨車司機的體重,拉斷了。

  窗外傳來一聲絕望的慘呼,瞬間,又消失了。

  肖望眼睜睜地看著貨車司機在空中絕望地揮舞著手腳,轉眼間就落入鋼包中。沸騰的鋼水飛濺出來,落在地上冒起青煙。

  車間裡陷入一片死寂。片刻,肖望聽到一聲輕微的打火機按動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去。趙浩青倚在門旁,若有所思地看著鋼包,緩緩地吐出一口煙。

  控制室裡。同樣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幾根斷裂的繩子上。謝闖收好刀子,平靜地說道:“要想活命,繩子,不能斷。要想保住地位和身家,我們幾個,必須牢牢地捏在一起。”

  依舊是沉默。良久,衣洪達突然站起來,走到控制室中央,環視眾人之後,伸出一隻手。王革猶豫了一下,也走過去,伸出手壓在衣洪達的手上。謝闖笑笑,上前握住兩人的手,同時把目光投向陳慶剛。

  陳慶剛聳聳肩膀:“既然大家都表態了——算我一個。”

  四隻手搭在一起。每個人都意識到,C市的黑道格局,將就此改變。

  “很好。”謝闖顯得非常滿意,“至於合作的細節,下周我們開會討論。”

  說罷,謝闖突然向衣洪達擠擠眼睛:“老衣,你的那批貨,下家是梁四海。”

  一直坐在角落裡的王寶突然抬起頭來。

  深夜。一輛箱式貨車在公路上飛馳。此刻秋風漸起,公路兩旁的樹木隨風搖擺著,枯黃的樹葉不停地飄落在路面上,而後,被疾馳而過的車輪卷起、粉碎。

  貨車的駕駛室裡,肖望沉默地坐著。鼻子裡漸漸嗅到鹹腥的氣息。他向右側望去,在交替掩映的樹影中,一條灰白色的長橋若隱若現。

  很快,貨車駛到橋面上。開到橋中段的時候,貨車開始減速,最後,慢慢地停了下來。

  肖望跳下貨車,站在空無一人的橋上,向左右望望。視線所及之處,都是一片黑暗。肖望敲敲車門。

  貨車又發動起來,在橋面上轉過方向,調整位置,最後,車尾頂在長橋的欄杆上。

  深夜的大海不像白天那樣沉靜,幽藍的海水此刻變得漆黑一團,不懷好意地翻湧著。在看不到邊際的黑暗中,肖望的頭髮被海風吹起,耳邊是刷刷的聲音,那是海浪在貪婪地舔舐著橋墩。這片海,仿佛是一隻碩大無朋的巨獸。

  車廂的後門打開,一塊木板伸出,搭在橋欄上。很快,車廂裡有了動靜。某個沉重的東西正在裡面緩緩滾出,最後落在木板上,越過橋欄,撲通一聲掉進了黑色大海中。

  肖望向橋下望去,看見幾團白色的浪花正重新融入那濃黑如墨的海水中。沒有想象中的波瀾,剛剛吞噬了那麽一大坨鋼錠的大海依舊不動聲色,冷冷地仰視著這座橋、這輛車、這些人。

  肖望離開橋欄,向正在緩緩掉頭的貨車走去,剛邁出幾步,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

  “豐羽茶室”312包間裡,梁四海定定地看著玻璃茶壺裡上下翻轉的龍井茶葉,不停地吸著煙。

  謝闖昨天打電話來,卻隻字未提上次動手的事情,而是詢問他是否有興趣帶著人過來。其實,連吃了兩次虧之後,梁四海元氣大損。自己的地盤,也被“四大家族”陸續蠶食得差不多了。梁四海甚至動了轉入正行的念頭。謝闖的電話讓他的心思有些活動——也許,背靠謝闖這棵大樹,還有一絲轉機?
  正想著,包間的門被推開了。梁四海下意識地站起來,臉上剛露出笑容,就變成了驚訝的表情。

  走進來的,是肖望。

  “兄弟,”梁四海一邊伸出手去,一邊向肖望身後看去,“怎麽……是你來了?”

  “是啊。”肖望看到包間裡只有梁四海一個人,也很奇怪,“浩青哥還沒到麽?”

  “呵呵,沒事。”梁四海招呼肖望坐下,“你來也挺好。跟你更熟一些,談起來更方便。”

  說罷,梁四海起身給肖望倒了一杯茶。肖望一邊謙讓,一邊摸出手機撥通了趙浩青的號碼。片刻,聽筒裡傳來冷冰冰的女聲:“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肖望掛斷電話,皺起了眉頭。梁四海注意到他的表情,問道:“浩青哥怎麽說?”

  “沒事。”肖望聳聳肩膀,“也許他就快到了。”

  “肖望,咱們也算熟人了,我不妨開門見山。”梁四海的表情懇切,“謝闖提出要我帶人過去,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而且,我最近聽說,‘四大家族’要合並?”

  “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肖望略沉吟了一下,“不過,看起來是有這個趨勢。”

  “嗯,我感覺得到。”梁四海點點頭,“謝闖約我出來談,卻安排在陳慶剛的地盤上,估計他們倆已經合作了。”

  時至下午4點,“豐羽茶室”的大門卻已經悄然關閉。一個服務員在門外豎起“閉店”的牌子,回身鎖死了大門。

  路邊停著一輛商務車。茶色玻璃後面,一架望遠鏡正對著茶室所在的三層小樓。霓虹招牌已經熄滅,幾個服務員正忙著關閉窗戶,拉緊窗簾。

  望遠鏡放下,在它後面,是邢至森鐵青的臉。

  包間內。梁四海起身給肖望的茶杯裡續水。

  “我想問問,合並之後,我是把現有的地盤交給謝闖,然後重新分配,”梁四海看著肖望,“還是保留現有的地盤,按月給謝闖交錢?”

  “這個我不清楚,也不是我這個層次該知道的。”肖望搖搖頭,“還是等浩青哥來了……”

  忽然,肖望的手機響起來。他看了一眼,立刻接聽。

  “喂,闖哥。”

  “你到了麽?”

  “到了,我和梁四海在一起。”

  “他一個人?”

  “對。”

  “桌面下用膠布粘著一把槍,乾掉他。”

  “嗯?”肖望睜大了眼睛,“闖哥?”

  “馬上。”

  說罷,謝闖就掛斷了電話。

  肖望愣了幾秒鍾,把手機揣回衣袋,重新坐到桌子旁。梁四海看看他,問道:“怎麽了?闖哥怎麽說?”

  “哦,沒事。”肖望勉強笑笑,“浩青哥那邊有點事,稍晚點到。”

  “嗯,那就等等吧。”梁四海拍拍手上的瓜子皮,“餓不餓?要不先叫點東西吃?”

  “不用了。”肖望拿出煙,剛抽出一支,突然手一松,煙掉在了地上。肖望俯身去撿煙,迅速看了一眼桌底。

  一支手槍被膠布粘在桌底。

  肖望咬了咬牙,剛剛抬起頭,就感到脖子上傳來一陣冰涼,隨即,就是一陣刺痛。

  面前多了兩條腿,肖望慢慢地抬起頭,看見梁四海已是一臉凶相,手裡的匕首正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謝闖想乾掉我,對吧?”梁四海揪住肖望的衣領,手上稍稍用力,“為什麽?我又沒礙他的事兒!”

  “對。”肖望感到已經有血順著脖子淌下來,“我不知道為什麽!”

  “給謝闖打電話!”梁四海的表情越加凶狠,“馬上!快點!”肖望還來不及回話,就聽到包間門的玻璃窗嘩啦一聲碎掉,緊接著,一支烏黑發亮的霰彈槍口伸了進來。

  “操!”梁四海怒罵一聲,推開肖望,一把掀翻桌子,矮身躲在桌面後。肖望無處可躲,情急之下,也擠了過去。

  幾乎是同時,槍聲響起。

  幾十顆彈丸打進室內。一時間,木質桌面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彈洞,木屑四濺,杯盤粉碎,沙發上的羽絨靠墊被打裂,室內一片狼藉。

  連放數槍後,走廊裡暫時恢復了平靜。

  彈雨之下,兩人只能緊緊地靠在一起。聽到槍聲停止,一直雙手抱頭的肖望放下手臂,立刻發現那支手槍就在眼前。剛伸出手去,就被梁四海伸過來的匕首逼退。梁四海撕下膠帶,把槍握在手裡,另一隻手仍然用匕首抵住肖望,從桌面後探出頭去,剛露出半個腦袋,槍聲又起,十幾顆彈丸打在他身後的牆壁上。

  梁四海縮回腦袋,不停地喘著粗氣。

  “我靠,還沒死?”王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你們倆的命還挺大啊。”

  “王寶?”梁四海的眼睛瞪大了,“你他媽講不講信用?我賠了錢,也道了歉,你他媽還想怎麽樣?”

  “哈哈,梁四海,不是我要乾你。”王寶得意地笑著,“是老衣——吞了他的貨,你以為‘四大家族’是好惹的?”

  “貨?什麽貨?”梁四海又驚又怒,“我沒有!”

  肖望的腦子一片混亂。那批貨並不是被梁四海劫走,謝闖栽贓給梁四海,並出手殺他,顯然是為了拉攏衣洪達。

  可是,王寶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而且,從王寶剛才的舉動來看,他的目標顯然不只是梁四海一個人!

  正想著,梁四海卻一把抓住他的頭髮,把他提了起來。

  “王寶,謝闖的人在我手裡,你別亂來!”梁四海把槍頂在肖望的頭上,“這裡面肯定有誤會,我要當面向謝闖問個清楚!”

  走廊裡傳來踩踏碎玻璃的聲音,王寶出現在門口,手裡拎著一支霰彈槍,身後是兩個提著手槍的男子。

  “開槍吧,還省得我動手了。”王寶叼著煙,臉上的肌肉因興奮而抽搐著,“反正你們兩個我都要弄死。”

  “寶爺,我們的恩怨可以再說。”肖望死死地盯著王寶手裡的霰彈槍,“我是闖哥的人,你殺了我……”

  “少他媽演戲了,你他媽跟梁四海是一夥的。”王寶慢慢抬起槍口,“闖王告訴我,一分鍾內聽不到槍響就進來把你們都乾死。”

  肖望還要分辯,就聽見梁四海在他耳邊低聲說道:“窗戶。”

  幾乎是同時,肖望感到自己頭髮上的力道一松,他來不及多想,立刻彎腰撿起手邊的一把椅子,朝窗戶扔了過去。

  隨著嘩啦啦一陣脆響,木質雕花玻璃窗被砸開。

  梁四海手裡的槍隨即對準王寶。槍響。空倉掛機。

  只有一顆子彈!
  王寶本能地一躲,手裡的霰彈槍失去了準頭,十幾顆彈丸都打在牆上。

  梁四海還在徒勞地扣動著扳機,肖望已經撈起地上的破茶壺扔了過去,而後,拉了梁四海一把,轉身向窗口撲去。

  轉眼間,兩個人已經先後從破裂的窗戶中跳了出去。

  王寶罵了一聲,衝到窗口向下望去。樓下是一個自行車棚,棚頂已經被砸出一個大洞,灰塵彌漫,看不到跳下去的人是死是活。

  王寶拉動霰彈槍的護木,向那個大洞裡連連射擊,另外兩個手下也把槍裡的子彈一股腦兒地打過去。這時,路邊一輛商務車的車門突然拉開,幾個人從車裡衝出,邊向茶樓跑來,邊從腰裡摸槍。

  “媽的!有警察。”王寶急忙收回槍,“快,從後門撤!”

  牆壁上懸掛的巨大的液晶電視裡正在播放足球賽。謝闖半躺在沙發上,手捧著一杯香檳酒,漫不經心地觀看著。

  趙浩青匆匆地走進來,彎腰附在謝闖耳邊說道:“事情辦完了。可是……”

  “可是什麽?”謝闖抬起頭來,皺起眉頭看著趙浩青。

  “辦得不利索,後來把警察引來了。”趙浩青低聲說道,“不過,我打探到的消息是:兩個都死了。”

  “王寶呢?”

  “我盡快安排他出去躲躲。”趙浩青猶豫了一下,“闖哥,肖望……真的是內鬼麽?”

  “他是不是內鬼不重要。”謝闖仰頭喝乾杯子裡的酒,“只有讓老衣相信我幫他出了這口氣,他才會死心塌地跟我合作。”

  他看看趙浩青:“怎麽,你心裡不痛快?”

  “沒有。”趙浩青急忙說道,“如果肖望出了問題,我也有監管不力的責任。”

  “跟你沒關系。”謝闖拍拍趙浩青的手臂,“通知他們,過幾天開會。”

  師大體育場。深夜。

  邢至森獨自坐在看台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煙,不停地向四周張望著。突然,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喂?北郊……楊二堡村……蘋果樹……11點半……知道了。”

  邢至森掛斷電話,又收好記事本,扭頭看看仍然空無一人的操場。最後,他咬咬牙,扔掉煙頭,起身離開。

  走出體育場,邢至森穿過一排單杠和秋千,來到停放在路邊的一輛黑色捷達車旁。上車,發動,邢至森卻沒有踩下油門,而是點燃了一支煙,說道:“出來吧。”

  後座上突然坐起一個人。

  邢至森吸了一口煙,從後視鏡看著他。

  “梁四海在哪裡?”

  “邢局,”戴著棒球帽的肖望慢慢地抬頭,露出滿臉傷痕,“你是不是應該先問問我怎麽樣了?”

  看到他的樣子,邢至森一怔,隨即垂下眼皮,吸了半支煙之後,低聲說道:“辛苦了。”

  “你知道我當時在茶樓,對吧?”

  邢至森呼出一口氣:“對。”

  “那你為什麽不上來救我?”肖望激動起來,“我差點就死在那裡!”

  “我不知道王寶要殺你!”邢至森低聲吼道,“我以為他只是要乾掉梁四海!”

  “操!”肖望罵了一句,重重地靠向後座,胸脯劇烈地起伏著。

  “我也很擔心你,一直在找你。”

  肖望哼了一聲,沒回話。

  邢至森看看他,抿抿嘴,又問道:“梁四海呢?”

  “不知道。”良久,肖望才有所回應,“當時分頭跑了。”

  “你為什麽不跟著他?”

  “當時差點連命都丟了,領導!”肖望瞪起眼睛吼道,“你當我是什麽,蘭博?”

  “你是警察,要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邢至森板起臉,“入警的時候沒學過?”

  “死可以!但我不能稀裡糊塗地去死!”肖望撲到前座,“你必須告訴我,謝闖為什麽要殺梁四海,為什麽要殺我!”

  “不該知道的,就別問!”邢至森目視前方,“你暫時別出來,我給你安排個地方。”

  “你不說我也知道。”肖望回到後座上,望著窗外漆黑一片的校園,慢慢說道,“你劫了老衣的貨,然後放出消息說是梁四海乾的。但你的目標應該不是梁四海那麽小的幫派,對吧?”

  邢至森沉默良久,最後吐出一個字:“對。”

  “謝闖乾掉梁四海是為了拉攏老衣,”肖望回過頭來,“那他為什麽要乾掉我?”

  “因為你自己。”邢至森冷冷地說道,“如果你不幫梁澤昊打王寶,謝闖不會認為你是梁四海的人。”

  “這對你來講是機會吧?”肖望若有所思地看著後視鏡裡的邢至森,“王寶和梁四海有了過節,乾他的時候,王寶肯定很主動——你那天是想去抓王寶,對吧?”

  “對。”邢至森輕歎口氣,“現行犯。拿下他,王革那邊就問題不大。但是我真的沒想到他也想殺你。”

  肖望沒有在意這個,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除了我……你還有別的臥底,對吧?否則你不可能知道這麽多。”

  “這個你用不著知道!”邢至森打斷他,“我們準備抓王寶,如果你有梁四海的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他是重要的證人。”

  肖望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道:“梁四海的人呢?謝闖不可能隻對他本人下手。”

  “梁四海去茶樓那天,‘四大家族’突襲了他的地盤,梁四海的手下基本被打散了。”邢至森撇撇嘴,“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梁澤昊帶著裴嵐去韓國玩了,恰好躲過一劫。”

  肖望沒說話,扭頭看著窗外。

  “我給你找個地方躲一躲。”邢至森拿出一個信封,甩到後座上,“盡量別露面。”

  “躲到什麽時候?”

  “恐怕得一段時間。”邢至森低聲說,“扳倒謝闖和老衣,你就能恢復身份了。”

  “要多久?”肖望追問道。

  “這個我也不能確定。”邢至森沉吟了一下,“總之你自己小心……”

  “那我就像老鼠一樣躲著?”肖望終於按捺不住,“等到猴年馬月?”

  “不管你的身份有沒有暴露,你現在都不能出來!”邢至森的語氣堅決,“你不能再回謝闖那邊,和暴露也他媽沒什麽分別了!”

  “所以我沒有利用價值了是吧?”肖望摘下帽子摔在座位上,“可以一腳踢開了是吧?”

  邢至森在後視鏡裡盯著肖望看了幾秒鍾,突然鎖上車門,踩下油門。

  “戴上帽子,坐低點!”邢至森手握方向盤,目視前方,“這件事了結之前,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待著!”

  肖望乖乖地照做。此刻,他不想爭辯。

  因為他已經知道邢至森要做什麽了。

  郊區一棟尚未竣工的樓房裡,幾個人圍坐在十一樓的一個房間裡,沉默地吃著盒飯。梁四海坐在角落裡吸煙,面前的盒飯已經涼透,卻絲毫未動。

  夜色漸深,寒風又起。梁四海看看身邊的幾個人,個個抱著肩膀,凍得哆哆嗦嗦。他扔掉煙頭,揮手叫來一個手下。

  “去找點樹枝什麽的,生堆火,大家暖和暖和。”

  那個手下的臉上還帶著尚未消退的瘀痕,點點頭,瘸著腿離去。

  梁四海翻出手機,再次撥打梁澤昊的號碼,還是關機。他想了想,編寫了一條短信發送過去。

  C市有變,不要出機場,立刻離開。隨後聯系。

  梁四海合上手機,心中暗暗祈禱梁澤昊能在從韓國回來後馬上打開手機。

  他站起身,看看其他幾棟同樣一片漆黑的樓房。再往遠看,就是C市的市區。此刻,市區裡依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梁四海默默地注視著那一片燈火,似乎在分辨那些熟悉的街道和建築。

  現在的局勢已經很明朗,翻身再無可能,唯一的活路就是離開這裡,越遠越好。身上的銀行卡裡還有十幾萬塊錢,自己留一點,其余分給這幾個不離不棄的兄弟做遣散費。然後,帶著兒子離開C市,至於以後……慢慢再打算吧。

  只是……

  梁四海突然暴起,一拳打在粗糙的水泥牆壁上。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混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盤,就這樣因為一批莫名其妙的貨,統統都丟掉了。昨天還是威風八面的大哥,一夜之間就變成東躲西藏的倒霉蛋。

  只是,不甘心又怎樣?

  梁四海看看已經流血的拳頭,隻感到那股惡氣在胸中翻湧,幾乎要鼓破胸腔了。

  一間街邊隨處可見的小旅店裡,水泥走廊坑坑窪窪。年輕人不知道那沙沙聲是來自手裡的塑料袋,還是腳底的沙粒。走到盡頭,他看見上午送來的盒飯還在門口。年輕人皺皺眉頭,抬手輕敲房門。門上的貓眼暗了一下之後,房門拉開一道縫,隨即,一股濃重的煙霧湧了出來。

  年輕人看看門上掛著的防盜鏈,簡單地說了句“吃飯”。

  “放那兒吧。”室內的人躲在門後,“煙。”

  年輕人一愣,隨即掏出衣袋裡的煙盒塞了進去。一隻手迅速伸出,拿過煙盒後就砰的一聲關死了房門。

  年輕人搖搖頭,拎起那盒冷飯,轉身離去。

  肖望坐在那張咯吱作響的單人床上,面向窗戶,點燃了一支煙。

  他已經坐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在不停地吸煙。他不知道現在外界的情況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要在這裡躲多久。唯一肯定的就是,只要“四大家族”不垮台,自己就得一直在這裡躲下去。

  他多想衝出去,面對謝闖或者王寶,痛痛快快地乾一場!
  然而,每當他奔到門口,抬手去拉防盜鏈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就會在心底響起:

  你,現在是一隻老鼠。

  一隻既不能公開身份,又被黑幫當作內鬼的老鼠。

  這聲音讓他瞬間委頓下來。

  當肖望又一次頹然坐在床邊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窗外,各色燈火依次亮起。忙碌了一天的城市開始呈現出平靜又溫馨的景象。還殘留著一絲暗橘的天邊,一架通體閃爍的飛機正緩緩掠過。

  她在幹什麽?
  肖望被這個突然閃現在腦海中的問題嚇了一跳。隨即他就意識到,當梁澤昊和裴嵐走出機場,迎接他們的,不是早已熟悉的江湖秩序,而是斬草除根的殺戮。

  他坐不住了。

  從肖望洞悉邢至森的全盤計劃的那一刻起,他就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只是這盤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

  臥底數年,肖望所提供的情報,僅僅是一些旁支脈絡而已。所謂小卒,就是該挺進的時候義無反顧,該犧牲的時候毫不留情。

  難道那些提心吊膽、夜不能寐的代價,就是做一只見不得光的老鼠麽?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肖望一驚,隨手操起桌上的煙灰缸,迅速閃到門旁,湊近貓眼向外望去。

  光線昏暗的走廊裡,半個人影都沒有。

  肖望心下疑惑,可是,那聲音分明還在。

  他想了想,輕輕地扭開門鎖,把房門打開一條縫,向外望去。

  一瞥之下,肖望不由得失笑。

  一隻碩大的老鼠正趴在門口的飯盒上,從一個撕開的小口裡,埋頭扒食裡面的飯菜。

  肖望不心疼那盒飯,只是覺得那聲音令人生厭,就抬腳去驅趕它。

  老鼠卻不怕,依舊趴在飯盒上,衝他露出滿是油膩的尖牙。

  肖望有些哭笑不得,媽的,什麽世道,老鼠都不怕人了!
  突然,肖望臉上的笑容開始收斂。他靜靜地看著這隻老鼠,看它旁若無人地享用著晚餐。

  是啊,誰說老鼠就得東躲西藏?誰說老鼠就不能反咬一口呢?

  肖望關好房門,轉身走到窗前,摸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

  電話很久才接通,對方卻不說話,沉默了幾秒鍾之後,才傳來梁四海猶疑的聲音。

  “肖望?”

  “梁四海,我要告訴你一件事。”肖望深吸了一口氣,“我是警察。”

  夜半時分,楊二堡村的村口悄然集結了幾輛警車。凌晨1點28分,在村主任的帶領下,十幾名全副武裝的特警沿著村中的小路,悄悄地圍向村西側的一個小院。

  鄭霖身著防彈衣,提著手槍,拿起對講機低聲說道:“邢局,抓捕行動已經準備就緒。”

  “行動,要生擒王寶。”

  鄭霖揮揮手,一名特警上前剪斷院門上的鐵鎖。隨即,特警們悄無聲息地衝進院子,繞過院子中央的一棵蘋果樹,聚攏在一間瓦房前。兩名特警將七九微型衝鋒槍對準漆黑一片的窗戶。兩名特警靠在門的兩側,另外一名特警手持破門錘,對準門鎖的位置,先嘗試著推了一下房門……

  門居然開了!
  鄭霖一愣,隨即回過神來,揮手喝道:“行動!”

  守在門兩側的特警立刻突入,穿過門廳,直撲裡間。身後的特警們隨之魚貫而入,隨著一聲聲“安全”,現場已經被完全控制。

  鄭霖快步走進裡間,才發現這現場壓根就不用控制。

  在狹窄的裡間,床上除了凌亂的被褥外,空空如也。

  5分鍾後,正在市局布置訊問任務的邢至森接到了鄭霖的電話。對方剛剛開口,邢至森就失聲叫道:“什麽?!”

  “確實沒有人,房前屋後我都搜遍了。”鄭霖的聲音很急切,“不過,在現場有打鬥痕跡,血跡還沒乾。”

  “你馬上在村子附近搜一搜。”邢至森的臉色很難看,“有情況立刻向我匯報。”

  翌日,儷宮娛樂城門口掛起了停業裝修的牌子。不過,門前卻停著幾輛豪車,兩個黑衣黑褲的男子把守在門前,一副高度戒備的樣子。

  一輛冷櫃車開過來,緩緩停在門前。車廂門打開,幾個穿著工作服的工人跳下來,扛著白色冷藏箱向娛樂城的門口走去。

  門口的男子攔住走在前面的工人,問道:“是什麽?”

  “龍蝦、鮑魚,”工人扛著冷藏箱,“還有帝王蟹,昨天訂的。”男子揮揮手放行。工人們從門口魚貫而入,被服務員引向後廚。走到一個拐角的時候,隊尾的兩個工人突然一轉身,鑽進了衛生間。

  肖望和梁四海七手八腳地脫下身上的工作服,露出裡面的黑色西裝。隨即,梁四海把衣服塞進垃圾桶,肖望則打開一個白色冷藏箱,從中取出兩支手槍。一支遞給梁四海,另一支掖進了自己的腰間。

  整理停當,肖望抱起另一隻冷藏箱,起身向門口走去,剛要拉門,就聽到梁四海在身後說道:“肖望。”

  “嗯?”肖望下意識地回頭,看見梁四海一臉凝重地看著自己。

  “待會兒打起來……”梁四海看上去有些緊張,“自己小心點。”“知道了。”肖望垂下眼皮,伸手去拉門。

  他把頭探出去,想看看走廊裡是否有人。然而,剛剛轉動一下脖子,肖望的身體就僵住了。

  在他的眼前,是一隻黑洞洞的槍口。

  會議室裡,謝闖、陳慶剛、衣洪達和王革圍坐在一張長條桌前。謝闖正在念著手裡的一份協議。

  “……如任何一方的首腦亡故,或者因故不宜再承擔首腦職責,比方說,被抓或者跑路,”謝闖看看其他三人,“則由本方推舉繼位人,本協議繼續有效……”

  “操!”衣洪達罵了一句,向後靠坐在沙發上。

  “怎麽,老衣?”謝闖看看衣洪達,“你對這一條有想法?”

  “想法倒是沒有。”衣洪達撇撇嘴,“就是聽著晦氣。”

  “既然要長期合作,自然要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我覺得還可以。”陳慶剛剝了顆松子扔進嘴裡,“闖王你繼續念。”

  20分鍾後,這份長長的合作協議終於念完。口乾舌燥的謝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然後,邊抹嘴邊詢問其他三人:“怎麽樣,各位兄弟,有什麽想法?”

  王革想了想,開口說道:“既然是深度合作,我覺得應該加上一條:守望相助——任何一方出事,不管是不是官非,其余三方都得伸把手。”

  “我同意。”衣洪達也開口了,“再有,總首腦一當就是五年,有點太長了,三年吧。”

  “組織上合作是一方面,”陳慶剛看看其余三人,“生意上,大家應該互相讓讓步,別老是把著自己那一塊不放。”

  “哈哈,我知道。慶剛,你一直想搞地產吧?”謝闖笑起來,“這都好商量。”

  他上身前傾,把手掌按在協議書上。

  “只要我們能合作在一起,”謝闖掃視著其余三人,目光炯炯,“C市就是我們的!”

  “他媽的,簡直是胡來!”邢至森一手舉著電話,另一隻手把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稍稍平靜一下之後,邢至森仔細聆聽著對方的話,猶豫了幾秒鍾,最後點頭:“按你說的辦吧。”緊接著,他又加了一句:“如果局勢不利,你馬上撤——盡量把那小子帶出來。”

  剛剛掛斷電話,鄭霖就推門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粉碎的茶杯。

  “我聽到聲音……”鄭霖看看邢至森,“你這是怎麽了?”

  “馬上讓特警支隊集合,15分鍾後出發。”邢至森頓了一下,“叫救護車。”

  大哥們在開會,各自帶來的手下就聚在大廳裡打牌。吆五喝六的,十分熱鬧。雖說大哥們在談合作,底下的小弟們卻一時習慣不了,一張牌桌前基本都是自己人。

  衣洪達帶來的人最多,佔了好幾張牌桌,也最熱鬧。一個身穿灰西裝的男子懊惱地推開眼前的麻將牌,伸手去衣袋裡拿錢。

  “小武,贏了多少?”

  “贏個屁啊。”叫小武的男子回頭,見是趙浩青,慌忙站起來,“浩青哥……”

  “繼續繼續。”趙浩青拎著一個看起來頗為沉重的箱子,笑容可掬地拍拍小武的肩膀,“兄弟們先玩著,馬上就開飯。有澳洲龍蝦和帝王蟹——敞開了吃!”

  小武樂了,見趙浩青還站著,忙不迭地去接趙浩青手裡的箱子:“浩青哥,這是啥啊?”

  “酒。”趙浩青一閃,把箱子藏在身後,“你繼續玩吧。”

  “我幫你拎。”小武急於討好趙浩青,又伸手去拎箱子,“送到後廚麽?”

  “不用不用。”趙浩青連連躲閃。正撕扯間,箱子嘩啦一聲打開了。

  十幾隻用油紙包好的手槍掉了出來。

  桌前的人噌地一下都站起身來。

  刹那間,大廳裡鴉雀無聲。

  會議室內,一場討論剛剛結束。謝闖看上去很滿意。他低頭看看手表,笑著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既然大家對協議基本同意,細節問題再慢慢落實吧。”

  說罷,謝闖環視其余三人,表情漸漸嚴肅起來,“那麽,咱們就來選舉第一任總首腦吧。”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最後,陳慶剛開口了。

  “我看也甭選了。”陳慶剛扭頭望向謝闖,“這裡闖王實力最強,也是你提出合作的——你來當吧。”

  “那不好吧。”謝闖嘴上推托,卻把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衣洪達和王革,“還是投票吧。”

  “我沒什麽意見。”王革懶洋洋地靠在沙發背上,“反正大家輪流坐莊,早晚會輪到我頭上。”

  於是,所有人都把視線集中在衣洪達身上。

  衣洪達撇撇嘴,剛要開口,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接通了電話。

  “喂,小武?”

  “大哥,你說話方便嗎?”小武的聲音很急。

  “方便。”衣洪達有些莫名其妙,“你說吧,什麽事?”

  “大哥,趙浩青手裡有一批槍。”小武的聲音驟然降低,似乎在躲避什麽,“我覺得是咱們上次被劫走的貨。”

  “哦?”衣洪達皺起眉頭,坐直了身體,“你沒看錯?”

  “我也說不準。”小武停頓了一下,低聲說,“不過,肯定是老毛子的馬卡洛夫手槍。”

  “我知道了。”衣洪達的眼球迅速轉動著,“去看看,別輕舉妄動。”

  見衣洪達掛斷電話,陳慶剛有些不耐煩地說道:“老衣,等你的意見呢——就讓闖王當了,行不行?”

  衣洪達沒回話,而是低著頭思考著什麽。片刻,他抬起頭,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闖王,你說是梁四海劫了我的貨……”衣洪達盯著謝闖,“那我的貨呢?”

  謝闖一怔,隨即就恢復了常態:“還沒找到,怎麽了?”

  “如果梁四海劫了我的貨,”衣洪達的語速很慢,卻字字透著寒意,“我們掃他的地盤的時候,怎麽沒見他的人拿槍反抗?”

  “老衣!”陳慶剛皺起眉頭,“你怎麽想起問這個了?”

  “你閉嘴!”衣洪達猛地伸出一隻手,直指陳慶剛,“我沒問你!”

  陳慶剛正要發作,謝闖揮手阻止了他,轉頭望著衣洪達。

  “錢已經追回來了,貨找不找回來,有什麽要緊?”謝闖的臉色很不好看,“也許梁四海把貨轉手賣掉了。”

  “有槍就有錢!”衣洪達的聲音高起來,“梁四海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老衣你到底想幹什麽?”謝闖不耐煩了,“你不同意我當大哥就直說!”

  “我現在不關心這個!”衣洪達突然嘿嘿地笑了笑,“我的人發現那批貨在你手裡。”

  刹那間,會議室裡一片死寂。

  謝闖怔怔地看著衣洪達,片刻,他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反問道:“老衣,你他媽說什麽呢?”

  不等衣洪達說話,王革慢悠悠地開口了:“闖王,老衣說的是真的?”

  “什麽他媽真的假的!”謝闖徹底火了,“誰看見的?讓他上來對質!”

  話音未落,會議室的門就被推開了,兩個人走了進來。

  看到他們,室內四人統統瞪大了眼睛。

  因為這是絕無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肖望和梁四海一前一後,徑直走向謝闖,把一個白色保溫箱放在茶幾上。隨即,梁四海向謝闖微微頷首。

  “大哥,你交代的事情已經辦妥了。”

  說罷,兩人就並肩站在謝闖旁邊,盯著其余三人。

  謝闖看著他們,腦海中一片混亂。

  他們為什麽叫我大哥?什麽事情辦妥了?白色保溫箱裡是什麽?最重要的是,他們不是已經死了嗎?

  好幾個問號接連湧入謝闖的腦海中,讓他一時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衣洪達已經拿起了那個保溫箱。

  不祥的預感瞬間就湧上他的心頭,謝闖本能地去拉衣洪達,卻被他搶先一步掀開了保溫箱的盒蓋。

  衣洪達的眼睛瞬間就瞪大了,隨即驚叫一聲,把保溫箱扔在了茶幾上。

  一顆人頭從保溫箱裡滾出來,在茶幾上打了個轉,恰好停在王革面前。

  王革也受驚不小,急忙向後靠去。然而,這個動作他隻做了一半,目光就再也無法離開那張腫脹不堪的臉。

  “王寶?!”

  一瞬間,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散發著惡臭,已經開始腐爛的恐怖球體,正是王寶的人頭。

  王革的視線隨即投向目瞪口呆的謝闖。

  “謝闖!”王革騰地一下站起來,從腰裡拔出一把手槍,直指謝闖的額頭,“我乾你娘!”

  “有事好商量!”陳慶剛急忙打圓場,“這裡面肯定有誤會!”“誤你媽個會!”王革已經徹底失去理智,又把槍口指向陳慶剛,“王寶兩次出事,都是在你的地盤!”

  王革話音未落,衣洪達也拔出槍來,直指謝闖。

  “你他媽口口聲聲說要合作,其實是想吞了我們!”衣洪達目眥欲裂,又轉向陳慶剛,“怪不得你那麽支持謝闖——你們他媽是一夥的!”

  “不關我的事!”陳慶剛的手已經摸向腰間,“你們他媽的都瘋了!”

  一時間,會議室內的氣氛緊張到極致!
  “都冷靜點!”謝闖大吼一聲,猛地轉頭面向肖望和梁四海。

  “你們……你們……”謝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雙眼爆射出狂怒的光芒。突然,他跳起來,伸手去抓梁四海的衣領。

  就在此時,樓下突然傳來一聲槍響,緊接著,乒乒乓乓的槍聲就在儷宮娛樂城裡響起。

  突然響起來的槍聲讓王革全身一震,他罵了一句“我操”,就對謝闖扣動了扳機。

  謝闖被擊倒在沙發上,掙扎著拔槍還擊。衣洪達同時開槍,陳慶剛肩部中彈,也拔出槍來向衣洪達和王革亂射。

  槍聲大作。

  混戰隻持續了幾秒鍾,之後,會議室裡硝煙彌漫,一片死寂。

  肖望和梁四海抱頭蹲在沙發後面,等槍聲停止後,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王革仰面躺在對面的沙發上,胸前的幾個彈孔裡還在汩汩地流著鮮血。衣洪達躺在他的身邊,也已經氣絕身亡。

  陳慶剛的頭部中彈,整個腦袋像被打碎的西瓜。他俯臥在地板上,左腿還在微微地抽搐著。

  梁四海慢慢地站起身來,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等他回過神來,急忙在身上瘋狂地摸索著。當他意識到自己安然無恙的時候,雙腿一下子就軟了。

  肖望也是滿頭冷汗,臉色慘白。他拉起梁四海,急切地說道:“走,快走!”

  剛邁出一步,肖望就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死死地拽住。他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扭頭看去,只見仰躺在沙發上的謝闖雙眼圓睜,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你們……”謝闖歪著頭,剛一開口,就有大股鮮血從嘴裡湧出。緊接著,謝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隨即,他眼中的光芒驟然黯淡,抓住肖望的右手頹然滑落。

  肖望咬咬牙,拽著梁四海疾步走出會議室。

  樓下大廳內已經是人間地獄。

  到處是撞翻的桌椅、打碎的水杯、打空的手槍和彈殼。二十幾個人躺臥在地面上,大多數已經悄無聲息,只有幾個垂死的男子還在痛苦地呻吟著。

  血。到處是血。就連空氣中也彌漫著濃重的甜腥味。

  肖望和梁四海對視了一下,彼此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極大的恐懼。他們扶著欄杆,戰戰兢兢地走下樓梯。剛下了幾階,就看到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俯臥在台階上。

  肖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甩開梁四海,幾步跳過去,把男子翻轉過來。

  趙浩青的雙眼微閉,白襯衫的胸前已經被血浸透,幾個還在冒血的彈孔觸目驚心。

  肖望連連搖晃著他的身體:“浩青哥!趙浩青!”

  趙浩青突然咳嗽了幾聲,口中噴出幾滴鮮血,眼睛慢慢睜開。他的視線茫然地在肖望臉上來回遊移,最後聚焦於肖望的雙眼。

  “謝……謝闖……”

  肖望知道他想問什麽。

  “死了。”肖望凝視著那張越來越蒼白的臉,“四個人,都死了。”

  趙浩青艱難地笑了笑,目光散漫開來。

  “沒想到……‘四大家族’,就這樣……”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緊緊地卡在趙浩青的脖子上。肖望一驚,抬頭看到了梁四海鐵青的臉。

  “你幹什麽?”肖望急了,伸手去掰梁四海的手。

  “他必須死。”梁四海的手竟如鐵鉗一般無法撼動,“這樣,就沒有人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梁四海轉過頭,死死地盯著肖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和我,都能做回原來的自己!”

  肖望怔怔地看著梁四海,突然松開了自己的手。

  趙浩青的臉抽搐著,已經變成了青紫色,隨著梁四海越來越用力的卡壓,他的雙眼慢慢閉合,嘴邊不時有大股的血沫湧出。最後一絲求生的意志讓他抬起手,軟綿綿地在梁四海身上抓撓著。

  終於,那隻手無力地垂下。趙浩青歪過頭,再無氣息。

  肖望呆呆地看著趙浩青,腦海中似乎一片空白,又仿佛被什麽東西塞得滿滿的。等他聽到由遠及近的警笛聲時,才發現身邊的梁四海已經不見蹤影。

  三天后,C市公安局宣布,經過詳細調查及周密部署,警方一舉打掉了長期盤踞於C市的謝闖、陳慶剛、衣洪達及王革四個犯罪團夥,共抓捕涉黑成員上百人。一夜之間,“四大家族”全部覆滅。C市市民無不歡欣鼓舞。

  C市公安局。

  肖望靜靜地坐在走廊裡的長椅上,盯著牆角出神。忽然,耳畔傳來一陣腳步聲,肖望扭過頭,看見鄭霖正大步走過來。

  “兄弟,辛苦了。”鄭霖在他身邊坐下,遞過一根煙,臉上是充滿歉意的笑容,“當時我不知道你是自己人,所以……”

  “沒關系,鄭支隊。”肖望接過煙,衝他笑笑,“我沒怪過你。”鄭霖幫他把煙點上:“有什麽打算?去我那裡吧,我需要幾個能乾的夥計。”

  “聽組織安排吧。”肖望吸了一口煙,“我服從分配。”

  此時,對面的辦公室裡走出一個中年人。

  鄭霖和肖望同時站起:“邢局。”

  邢至森點了點頭,把視線投向肖望。鄭霖識趣地說了句“你們聊”,就快步離開了。

  邢至森看了肖望幾秒鍾,把手裡的一個文件袋遞過去。

  “手續都辦好了。”邢至森慢慢地說道,“你先去S市分局。謝闖還有幾個手下沒到案,怕他們報復你——將來有機會再把你調回來。”

  “行。”肖望丟掉煙頭,“我盡快去報到。”說罷,他向邢至森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剛邁出幾步,邢至森突然叫住他。

  “肖望。”

  “是。”肖望向後轉,面無表情地看著邢至森,“您還有什麽指示?”

  邢至森盯著他,神色複雜。

  “你應該知道,我有很多話想問你。”

  “您說。”

  “但是,你未必會對我說實話。”邢至森眯起眼睛,“對麽?”“邢局,我曾經是一個臥底,說謊是一個臥底的基本素質。”肖望忽然笑笑,“我還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

  肖望頓了頓,又說道:“案子已經結了,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真相,有那麽重要麽?”

  邢至森默默地看著他,良久,吐出幾個字:“你好自為之。”

  “我會的。我是一個警察。”肖望突然立正,向邢至森敬禮,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一個好警察。”

  豐羽茶室。

  梁四海穩穩地坐在店堂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神色淡定。在他身邊,是昂首挺胸的梁澤昊。

  梁四海端起一杯茶,吹開茶葉,小口呷著茶水。在他面前,是黑壓壓的一大群平頭男子。梁四海在他們臉上來回掃視著,發現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曾經是“四大家族”的手下。

  隨著梁澤昊一聲令下,平頭男子們齊刷刷地向梁四海鞠躬。梁四海紋絲不動地坐著,表情從容。

  你死,我活。你垮台,我上位。遊戲規則就這麽簡單。

  其實,這個世界是公平的。

  深夜。C市公安局。邢至森辦公室。

  昏暗的室內,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台燈。邢至森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吸煙。在被光線分割的陰影中,邢至森的臉半明半暗,仿佛是兩張面孔。

  吸完最後一支煙,邢至森打開抽屜,取出一個文件夾。

  他把文件夾放在桌面上,無聲地看著那棕黃色的封面。良久,他仿佛鼓足了勇氣一般,翻開第一頁。

  那是一份加蓋著“絕密”印章的個人簡歷,右上角貼著一張半身彩色照片。趙浩青身著警服,略帶靦腆地衝他笑著。

  邢至森久久地凝視著那張不變的笑臉,忽然,他捂住眼睛,嗚嗚地哭起來。

  在這個夜晚,在這個時刻,邢至森認為自己有理由悲傷,有理由懷念。他知道這個職業意味著危機,他知道勝利終將付出代價。他知道這次別離不是終點,他知道一切都遠沒有結束。

  邢至森不知道的是,他一生中最後一個對手,已經在黑暗中露出森森的獠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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